第79章(1 / 1)
安归的眸光一沉,下意识地揽紧了怀里的那罗,用戒备的眼神望着来者。而傅介子同样用某种以为不明的目光打量着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顿时渲染出了某种令人压抑的奇怪气氛。
“这不是楼兰的安归王子吗?听说你尚在匈奴为质子,怎么跑到长安来了?”傅介子微微一笑先开了口,他的手朝前一移,正好用伞替那罗挡住了雨。
安归也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原来是傅大人。说来也巧,匈奴的左贤王正好让我来长安办点事,所以才有机会一见这座都成的风采。”
“那二王子可办成了事?是否要我帮忙?”傅介子一脸诚恳地问道。
“怎么能劳烦傅大人帮忙,这件事已经办成了。”安归也相当客气地予以回答。
“既然办成了,也该要启程回匈奴了吧?那么我就不打扰二王子了。”傅介子望向了他怀里的女孩,眼底似有暗芒闪动,却扬起了优雅的笑容,“那罗,我来接你回府了。”
不等那罗回答,安归就嗤笑起来:“跟你回府?笑话,她自然是要跟我回去的。”
傅介子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又柔声重复了一遍:“那罗,别哭了,有什么事先跟我回去再慢慢说好吗?”
那罗抽噎着抬起了头,眼泪模糊中隐约看到了对方的身影。她挣脱了安归的怀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那……小昭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傅介子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是,我早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还要看着我象个笨蛋似的去找他?看着我做傻事是不是很好笑?小昭,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很好的朋友……可是,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到底有没有?”她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涨得通红,身体也微微颤抖着。
“那罗,我自然是把你当朋友的!要知道我这条命也是你救的……可是,我是在不忍心……”他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算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了。”那罗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又对着安归一字一句道,“二王子,带我离开这里。我想要离开这里!永远地离开这里!”
安归微微扬起了唇,朝她做出了一个过来的动作。
“那罗,等等!”傅介子情急之下有些失礼地要去拉她,手还没触及她的衣袖却被从斜里刺过来的一柄弯刀挑了开去。傅介子抬头一看,只见安归正手持弯刀对自己以为不明地笑着。年轻王子持刀的动作是那么优雅,却又隐隐透着某种能将万物燃烧殆尽的华美。
“小昭,我走了……”那罗顿了顿,转过了身,“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相会……再无期。”
望着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傅介子惆怅地叹了一口气,那顶伞,也不知何时从他的手中颓然滑落……纵有百般纠结千般不甘,他也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留住她。
相逢……再无期吗?
不,不会的。
在命运的牵引下,他和她,一定还会再次相逢。
悠长的梦,没有尽头。无法形容的痛,深入骨髓,如锋利的刀刃般切割着每一寸血肉。沉浸在这样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那罗觉得自己似乎永远无法苏醒过来,胸口跳动的那颗心,仿佛已被疼痛撕裂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
当她从黑暗的梦境中蓦地惊醒时,下意识地伸手一模脸颊,那里早已是一片润湿。原来,在梦中也是会流泪的吗?
她微微一愣神,身下车轱辘的颠簸很快就将她拉回了现实之中。
对了,她已经离开长安很远很远了……离那个人也越来越远了,远得今生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看不到他的笑容……远得终有一天他会从她的记忆力渐渐消失……。
“那罗,怎么了?不舒服吗?”安归的声音从她的身侧传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听起来特别性感低沉。
“没有,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她故作无所谓地答了一句,又低下了头。
“看起来真是累坏了,这样都能睡得着。”他笑了笑,“再过半个时辰就改到驿站了,到时你再好好休息。”
她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借着从缝隙里漏进来的月光,他看到那娇小的面容显得格外苍白脆弱,却依然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美丽。她那紧抿的嘴唇泄露着内心的倔犟,整个人在黑暗里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气质,恍若一颗夜明珠闪动着清润淡雅的光泽。
明明对前方未知的路忐忑不安,明明灵魂被伤得痛苦卷曲,她那份来自心底的倔犟和骄傲,却是从来不曾减少过一丝一毫。
或许,这也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吧。
“二王子,你……不生我的气吧?”她忽然扭过头问了他一句。
“怎么会不生气?所以我才特地来长安将你抓回去再好好惩戒一番。”他沉下了脸,斜睨了她一眼,“还想跟我回去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先是一愣,随机看到他嘴边若隐若现的邪恶笑意,不禁有点恼又有点想笑,可嘴角是僵硬的。
“不过,如果再有下次,我可真要狠狠惩罚你了。”他语调轻松地揶揄着,笑容更显光华流转。可眼中是寒冷若冰,隐隐透着一股狠厉之色。就像是长了毒刺的花朵,在绽放美丽的同时又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不知为何,那罗反倒是放下心来。这样具有恶魔气息的安归才是自己所熟悉的。只不过现在静下心来细细一想,这次的街头相遇似乎是太过凑巧了,凑巧得让她不得不起了疑心。
“二王子,那你这次来长安……”
“难不成你以为我真是为了你才特意来的吗?”他挑了挑眉毛,下意识地予以否认,“之前不是说了吗?我确实是来长安帮左贤王办点事。只是正巧遇上了你而已。”
“二王子,那……你能放我会楼兰吗?”她犹豫着说出了这句话后又有些忐忑。
“想回楼兰了吗?”他那垂着的冰绿色眼眸骤然一暗,再抬眼时似乎多了点温柔浮光,“放心吧,再过不久,我就会带你会楼兰。”
那罗动了动嘴唇,硬是将那句“我不是要你带”压了下去。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凌侍卫呢?他还好吗?”
安归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淡淡答道:“还好。只是每次见到他,我都会觉得……”说道这里,他的眼底霍然浮起一层狠毒杀意,“这都要怪那个贱人……”
“她……死了吗?”那罗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死?”他冷笑一声,“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左贤王既然将她交给我处治,我便令人挖去她的双眼,割去她的舌头,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将她充入了军妓之中,让她日日夜夜被那些粗人蹂躏欺辱却无法寻死。”
那罗心里一个激灵,背后嗖地冒起了一股森森寒意。她也知道依着安归的性子不会轻易绕过昔雅,只是听到这些还是忍不住感到恐惧。
“怎么,害怕了吗?”他笑着俯身过来,温热又带着草叶清香的气息懒散地拂过她的耳畔,激起了她肌肤的一阵细微的战栗,“不过,那罗是个乖孩子,一定不会惹我生气的,对不对?”
那罗僵硬地吞了口口水,从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字:“对。”
他满意地弯了弯嘴角,伸手轻轻拨弄着她垂在脸颊边的柔软发丝,低声道:“我就知道,我的那罗乖得很。”
那罗对他刚才的那发话仍然心有余悸,一时也不敢太过抗拒。她忽然发现,让这个男人带自己离开似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眼下已经上了这贼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安归行事素来谨慎周全,在出发前早就做好了充分细致的准备。所带的食物和水分量充足,马匹健壮有力,再加上几位武艺高强的贴身侍卫和经验丰富的当地向导,无论是来还是去,这一路上都是顺顺利利,没出什么乱子。就连那传说中凶险万分的白龙堆沙漠,之前也没挡住安归一行人的去路。所以当他们在回程中再一次经过白龙堆时,大家的心情倒不像第一次那么紧张了。
那罗咬了一口发硬的面饼,嚼了几下也吃不出什么滋味。以前她心心念念想要逃到长安,想见那个人。可是……如今她就好像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心中一片茫然,仿佛失去了所有思绪般只余空空落落。
“那罗,过了白龙堆我们就能到达匈奴境内了。”安归边说边将装水的皮囊递了过去,顺便打量了她几眼。经过这些天的长途跋涉,她那圆润的小脸不复往日的光泽,神情憔悴,嘴唇发干,就像是一朵娇艳的花朵失去了水分和阳光,正在日益萎顿,令人不禁心生怜意。
那罗结果皮囊喝了几口水,有些疲惫地将头靠在了一侧。她习惯性地想去抚摸胸口的那颗孔雀石,却不想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她早已将那颗石头仍还给了那个人,心中自是一阵绞痛。
安归留意到了她神情的细微变化,目光划过她胸口时却是微微一闪。就在他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马车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随行的当地向导略带惊慌的声音随即传了进来;“公子!不好了!”
安归心里一沉,不动神色地问道,“怎么了?”
“公子,看着天气……今天恐怕我们会遇上……沙尘暴!”说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向导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白龙堆素来以多变的地形和险恶的自然环境闻名遐迩,常年来令无数来往商客魂断于此。这里的沙尘暴比普通尘暴来势更凶猛,所以也被众人成为:“魔鬼出没的地方”,就连经验丰富的当地向导也是心有余悸。之前安归和那罗都没有遇上沙尘暴,但是这一次,幸运之神显然没有再站在他们的一边。
安归跳下了马车,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天空已被铺天盖地的黑影所覆盖,给人一种沉沉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