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七（1 / 1）
清晨，朝阳尚未浮出地平线。
“你来了。”夜温凉孤身站在明月山最高的山崖上，俯视着崖下袅袅的云雾，任凛冽的晨风吹起他的衣角，听到身后传来的足音，头也不回地说道。
看到对方如此散漫的态度，纪颜枫觉得紧张到快要把手中折扇捏扁的自己着实好笑，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展开一路上一直紧皱的眉头，故作平静道：“嗯，我来了。”
夜温凉缓缓转身，用深邃的目光看着眼前潇洒俊逸的银衣男子，淡淡一笑，那笑容苍白飘渺，就像一种紫色檀香，静静缭绕。
看到这样的笑容，纪颜枫心底忽地一痛，这样的阿凉好似即将消失在他面前一般，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纸包：“我想你肯定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特意带了你最爱吃的林锦记小笼包，我一直放在怀里用炙炎神功暖着，所以还热乎着呢，你赶紧趁热吃了吧！”
夜温凉接过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拈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雪白包子，怀念道：“呵呵，当年你也是这样递给我一个冒着热气的纸包，故作大方地要我吃，眼里却满满的都是舍不得……”
“我哪有？”纪颜枫立刻反驳道，想起当年的情形，好像自己当时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发自心底的笑声顿时化解掉之前的紧张与不安。
想起当初那个傻傻的纪小子，夜温凉也不禁勾起嘴角，随即咬了一口包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包子的味道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那当然，林锦记小笼包可是老字号，都快有百年历史了，祖传秘方秘制的独特味道，哪可能说变就变。”一说起他最爱吃的包子，纪颜枫就好像这包子是他亲手做出来一样得意。
“是啊，哪能说变就变……”夜温凉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吃完所有的包子，这才长叹一声，接着说道，“这世间最善变的，唯有人类而已。时间过得真快，你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少爷，而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了，我们之间的情分以包子开始，今日也该由这包子做个终了。”
刚刚沉浸在愉快的回忆里，纪颜枫差点儿忘记了此次前来的目的，但此刻，他多么希望他只是为了来给老友送些包子，顺便一起叙叙旧而已。原本以为自己能够狠下心来，痛痛快快地与夜温凉大战一场的，他扯出一缕苦笑，揶揄道：“今日你我要在此一决胜负，你这么痛快地把包子吃了，就不担心我在里面下毒？”
夜温凉斜睨了对方一眼：“你，会吗？”
纪颜枫连苦笑都挤不出了，他突然很想转身离去，不要什么武林盟主，不要什么恩怨情仇，远远地离开这一切，自由自在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交自己相交的朋友。
“你，怕了？”夜温凉似乎看出了纪颜枫萌生的退意，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挑衅。
“不！我只是还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纪颜枫苦恼地按住自己的额头，“阿凉，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哈哈！本座可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啊，杀个把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夜温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而且，我之前杀的人也不少，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那不一样！”纪颜枫被激起一股怒气，带着怨恨道，“你之前杀的人，都是该死的人，可这一次……这一次……为什么连我府里的人，你都要杀？”
“为什么？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夜温凉不耐烦道，反手拔出腰畔的宝剑，“想杀就杀了。别再废话了，动手吧！”
“阿凉，我知道你不像江湖传言一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纪颜枫失望地摇了摇头，刷地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你不该杀了小玉，她只是个不会武功手无寸铁而且什么也不知道的小丫鬟，她是无辜的。”想到自己惨死的贴身丫鬟，纪颜枫握住武器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你喜欢上她了？”夜温凉是笑着的，只是那笑意映不进如寒冰封冻的眼睛，“我只能说，她，该死！”
“看来你我今日之战不可避免，”纪颜枫看着杀气四溢的夜温凉，“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如果我们两个交手会有怎样的结果？”
夜温凉的回答是手中的剑。
太阳终于出来了！
金红色的阳光，映在剑身上，耀眼夺目。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百余招，战了个旗鼓相当。
纪颜枫初入江湖时，为了不被仇家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弃剑用扇，凭借自己的才智，将家传的剑法化用在铁扇上，威力却丝毫不减，反而令招式更加诡异莫测，不得不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学天才，短短数年，就达到了武学的巅峰，堪称奇迹。虽然纪颜枫在正道武林的势力，都是在夜温凉的帮助下一点一点培育起来的，但这武林盟主之位可是纪颜枫真刀真枪比武打下来的，可谓是真材实料实至名归。
夜温凉的资质不逊于纪颜枫，可惜尽管修炼高深武学的时间较早，多年来却杂务缠身处境艰难，在武学方面的进境便缓了下来，此时堪堪与纪颜枫战了个平手。
又是百余招过去，夜温凉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他觉得很累，这样的比斗，究竟有何意义？
纪颜枫却是激战正酣，他与人比武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自出道以来，他一直罕逢敌手，自古英雄多寂寞，其实一直想知道与夜温凉一战结果的那个人正是他自己。
两人各怀心事，□□陡生——
一道白光飞下山崖，铁扇入胸，血花盛开。
纪颜枫接住颓然倒下的夜温凉，心头大痛，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红，悲吼道：“你为何要突然弃剑！”
夜温凉像是感觉不到痛楚，神色安详：“因为我不想再打下去了，咳咳，而且你以为，就算我赢了你，能孤身闯出山下众多武林人士的包围吗？”说着，他咳出几口鲜血。
纪颜枫慌乱地去擦夜温凉唇边的血迹，两道热流冲出眼眶：“不，这决斗便是了断，我已下了盟主令，你若赢了，任何人都不得阻拦你离开啊！”
“哈哈……咳咳……难道你对那些所谓正道人士的虚伪嘴脸还了解得不够彻底么？”夜温凉边咳边笑，“谁杀了魔教教主，就可以扬名立万，这样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谁会放过？其他的人，大可以一哄而上，把群龙无首的魔教一举歼灭，咳咳，这样就攒下了可以炫耀一辈子的资本，哈哈……”
“我是武林盟主，他们会听我号令的，”纪颜枫说着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的话，抬手用沾满鲜血的衣袖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弄花了好好的一张俊脸，他呜咽着抱紧夜温凉，“阿凉，阿凉，不管怎样，我不会让他们杀了你的，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夜温凉看着哭成花猫的纪颜枫，无奈道：“经历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是这样天真？让我如何放心得下……你可知，那小玉其实是江天白从青楼中买回的义女，那个伪君子一直记恨着你打败他夺得武林盟主之位，让她混入你的府里传递消息，伺机对你不利！你的府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眼线，为了不让你与我的事情败露，为了稳固你的盟主之位，我只有杀了他们……”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夜温凉疲累地闭上眼睛，艰难地喘息着。
看着那紧闭的眼，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还有嘴角触目惊心的红，纪颜枫的心紧紧揪成一团，从未有过的极度恐惧令他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阿凉，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夜魔宫，找人给你治伤！”
夜温凉睁开眼，缓缓地摇头：“不用了，夜魔宫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纪颜枫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当年，纪家堡的惨案……你以为，杀了那些闯入纪家堡的人，就算报了仇么？”夜温凉挣扎着坐起身，直视着纪颜枫满含震惊的双眼，看到对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都说了，你太天真……放出纪家堡家传宝剑中暗藏武功秘籍，并从中挑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夜魔宫主，而他这么做的原因……”
纪颜枫仿佛意识到什么，大声打断了他的话：“不！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不想听！”
“我说过，我会帮你报仇，”夜温凉搂住纪颜枫的脖子，在他耳边清晰地说道，“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