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失魂落魄（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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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课是公共课形势与政策，这个学期的最后一节公共课，整个系里的人像在赴一个集会似的，都用一种狐疑和尖锐的目光盯着我看。
也许她们想找出我为何表现得如此正常，是铁石心肠还是强装出来的坚强和无所谓。在她们看来，一个女生失恋了，就应该号啕大哭，歇斯底里，不爱惜自己，颓废到底。可我却那么奇怪，那么特别，在她们眼皮底下好好地生活。她们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险恶用心，不看到我崩溃就不能吐出积在胸中的那口闷气，可我偏偏不做给她们看，我就不让她们得逞，就是要让她们闷着那口气直到闷出病来，然后自动放弃。
我要跟对手来斗气，不然我无法支撑下去。
我坐在那里听课，呆若木鸡，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世界死了，我也死了，什么都没有。我的大脑空白一片，连马振海的脸都没出现过。
然而现实不是这样，我不是坚强不屈的，我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我马上就在众人的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游魂状态，我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却还要失去我仅仅残存着的一点可怜的自尊。
课上到最后的时候，老师点名了，在叫到我的名字时，我两耳堵塞，什么也听不到，也就没有应答。坐在我旁边的叶星儿推了推我，我望了她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不说话。
老师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叶星儿只得替我回答：“她在这里。”
老师勾了名字，继续点下去：“马振海。”
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全部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我身上。
“你是马振海？”老师向我询问。
我反而愣愣地回问他：“他在这里吗？”
教室里静得死一般沉寂，只有大家向我射出来的一道道目光，那么热烈，它们仿佛要把我给融化了。
叶星儿赶紧拉我坐下，高声对老师说：“他……退学了。”
我又呆若木鸡了。
下课铃声一响，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走出教学楼。外面电闪雷鸣，狂风怒吼，天空正在下大雨，不是倾盆大雨，是比倾盆大雨还要厉害的大雨，简直像瀑布一样直接从天上冲下来。
天空在为谁号啕大哭，哭得这样死去活来。是不是为我，为我这条失水的鱼，为了不让我成为咸鱼，大发慈悲赐水给我？
教学楼门口挤了一堆人，拿着伞的也不敢走，都在等雨停下来。我对上天的恩赐却之不恭，毫无知觉、若无其事地一头扎进了雨水里，完全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不管那些人有什么惊异反应。
一走进雨中，我全身一下子湿透了，水漉漉得像个“雨人”一般。那条裙子紧紧地贴在身上，头发贴在脸上，全身上下像水龙头一样滴着水。
我沿着校道往宿舍走，路上空无一人，连个鬼影都不见，只有雨水打在路边的树叶上，发出清脆好听的“啪啪”声。走到一片草坪时，我特意绕小路从中穿过去，在那条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我的鞋子和裙角边沾满了泥水。
雨水继续下，越来越大，猛烈地击打着我的全身，仿佛要把我的肉体给击倒，把我的灵魂给击碎了才罢休。其实它早已破碎，这场雨不过是催化剂而已。
在很久之后，在我平静下来了，我想起自己这种疯狂的举动，觉得我当时的生活就像那条幽暗、泥泞、狭长的小道，看似没有尽头，其实勇敢地穿过去了，前面就是一片光明，海阔天空，可惜我当时没有意识到，只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宿舍里没有人，都被大雨滞留在教学楼了。房里一片黑漆漆，我也不开灯，一盏灯都没有开，就在黑暗里摸索。我害怕看到这个世界，害怕看到自己，我明白自己现在已不再是诱惑，而是无比的落魄。
我打开衣柜找衣服，然后走进冲凉房里洗澡，站在黑暗里脱下鞋袜、手表、裙子、内衣裤，脱得赤条条，打开花洒开始洗澡。
又站在了花洒的水流下，眼前却没有了马振海的面容，甚至没有了我自己。在水流的冲击下，恍惚间我以为马振海会进来，可是除了周围黑暗和水声，什么也没有。
我终于意识到他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眼前，我无法接受这一切，我……崩溃了。
我蹲在角落里号啕大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撕心裂肺，花洒的水在我面前流着，溅在地板上的水珠直往我脸上扑，好像要安慰我似的，又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我的悲伤和痛苦。
正当我把自己的痛苦挥洒得酣畅淋漓时，突然冲凉房里的灯亮了起来，我一下子暴露在光明里，惊吓得哭叫声戛然而止，生生被切断在喉咙里。
有人在外面大声地拍起门来，我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听到叶星儿的模糊叫声：“柳莎，你在里面搞什么鬼？”
接着响起唐默默的声音：“柳莎，你没事吧？”
“喂！听到没有？”叶星儿又用力地拍了几下门。
“……我在洗澡。”
外面静了一会儿，“那你洗吧，洗完了就出来。”
“我没事……你们不用管我了。”
“我们不管你谁管你？你最好给我完整地走出来，听到没有？”
我不再跟她说话，□□地抱着双腿坐在角落里，坐了好久。我又听到外面响起了阮晓琪不耐烦的声音：“喂！你洗快点，我还要洗呢。”
叶星儿就跟她吵起来：“你是冷血鬼吗？催什么催？”
“我冷血？她不过是失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一整个晚上霸着冲凉房是什么意思？我也淋湿了，难道我不用洗澡吗”
“你不会到隔壁宿舍洗吗？”
“现在哪个宿舍还有位置？”
“你去厕所洗吧你。”
“凭什么我就得上厕所洗？我偏不去。”
“星儿，晓琪……”是唐默默的声音。
我站了起来，“你们别吵了，我就出来。”
她们静下来了，我关掉了花洒，连身子都没擦，直接套上短裤背心走了出来，头发上滴着水，水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流过脖子，流进胸口。
她们诧异地看着我，我看到她们身上的衣服贴着身体，她们也被淋湿了。
我把换下来的衣物扔进水桶里，走进宿舍坐在椅子上，把那只手表放到桌面上。
叶星儿扯了条毛巾递给我，“把头发的水擦干。”
我没有接，她就把毛巾披在了我的肩膀上，让它吸收那些从头发滴下来的水。阮晓琪拿好衣服，闪进了冲凉房里。
“柳莎……”唐默默的声音带着哭腔。
“默默，别说话，让她静一会。”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在“面壁思过”。
没过多久，宿舍里爆发了叶星儿跟阮晓琪的“战争”。阮晓琪洗衣服时把肥皂水倒在阳台上，没把它冲干净就跑去接电话，叶星儿从冲凉房走出来时，踩在上面一不小心滑倒了，摔痛了股骨，手掌也擦红了。
她一气之下就跟阮晓琪吵了起来，阮晓琪当然不服气，就与她对骂，把平常的一些芝麻绿豆事也翻出来，像要算总账一般，宿舍里一时“鸡犬不宁”。
唐默默劝这个又不是，劝那个也不是，甩着两手干着急。我全身发软，早已身心疲惫，只能一直冷冷地坐在那里看着她们吵。隔壁宿舍万文佳她们听到吵闹声就跑过来看热闹，却根本不敢上来劝架，也许她们的父母都教导过女孩子出门在外，不要多管闲事，她们也是听话的女生。
吵着吵着，最后阮晓琪说受不了我们了，不想再和我们待在一起，还扬言说从下学年开始，她要搬出去住。
叶星儿说：“你爱搬不搬。”
唐默默就劝她们：“晓琪你别这样呀，大家能住在一起也是种缘分呀，星儿你说是不是？”
叶星儿开始不说话，后来才缓缓地说：“我本来不愿相信，不过事实轮不到我不相信。这个宿舍在我们来之前曾经住过很多人，在我们走之后也会住进很多人，但是我们一起在这里住过，这就是缘分。”
阮晓琪反而牙恨恨地说：“什么破缘分，我不稀罕。”
叶星儿终于忍无可忍了：“现在还轮不到你稀罕呢。”
“就算有，也是孽缘。”
“我无话可说了。”
叶星儿不再跟她吵，找了条短裤，再次走进冲凉房里换裤子。
阮晓琪也找出衣服，走进厕所里换，换好后收拾自己的挎包，踏着一双拖鞋冲出了宿舍，走时“嘭”地一声把门关得山响，我们的神经都被那一声给惊断了。从此阮晓琪就没怎么回来宿舍，回来后也没跟我们说过一句话，我们已形同陌路人。
叶星儿换好裤子后，也一句话不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鼓鼓地开始上网，上了一会儿就心烦意乱地忍不住找出烟盒，抽出香烟，点起火，闷头抽起烟来。她还从未在晚上抽过烟，这次却破例了，并且一连抽了两支。
宿舍的空气沉闷得厉害，与我的心情那么相符。唐默默看着我们两个，欲言又止，最后只好自己拿起扫把扫走了那些肥皂水，然后进冲凉房洗澡。
坐了一会儿，我像回过了神，就对叶星儿说：“星儿，给我一根烟，我也想抽烟。”
叶星儿盯了我一眼，我看到她眼睛周围红了一圈。
我又向她重复：“我想抽烟。”
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给我，我把那根白色“吸管”的一端放到嘴里，叶星儿给我点上火。
我坐在那里抽烟，刚开始我吸得很小口，可是那烟居然一点也不呛人，没有烟味，反而有种清新的淡淡的薄荷味，吸完后毫无别人说的“快乐胜神仙”的吸烟快感。我就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叶星儿，原来她以前说自己抽烟是为了找小资感觉没骗人，是我自作多情胡乱猜错了，她并不是为爱情而神伤，真的纯粹是在找感觉。
抽完第一根后，我又问她要了一根，吸完后还是不过瘾，就抽了第三根，这才有了点抽烟的感觉，如堕云雾里。
抽完烟，我又想喝酒，“星儿，给我一杯红酒可以吗？”
叶星儿又看了我一眼，“可以，你喝来暖暖身吧。”
她打开柜门，拿出酒瓶和酒杯，给我倒了一杯。我把那红色液体一股脑儿灌到胃里，没什么感觉，我又向她要了一杯，她很爽快地倒给我，我又一饮而下。
两杯红酒下肚后，我身上发起热来，心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烫着我那颗已经死去的心脏，如电击般。我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我相信自己回到了现实里。
我把杯子还给她，刚坐回椅子就看到了桌面上我脱下的那只手表。我拿起它摇了摇，它已经不会走动了，它也被水给淹死了。我顺手把它扔进了桌子的键盘盒里，想着对于死去的东西也许还是不留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