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恩爱之刃（1 / 1）
小住月余的少游终于因为京城家中有事而起身返京，琴操也不再拒陈方循于千里之外而同意与他共游杭州西湖。少了几位友人的探访，家中一下子清静不少。我和子瞻在思念友人的同时，也享受着这份难得的与亲人共聚天伦的温馨时光。不知不觉，又到了杨花飞舞的烂漫时节。明月一家也已平安的回到了家中，由于喜获麟儿，就连平日里少有笑容的刘安也是喜笑颜开。他们为孩子取名为刘博，正是有子万事足，三口人生活的甜蜜幸福、其乐融融。我和明月常常一起给孩子做衣服，做小枕头，有说有聊，开心极了。
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明月也会陪我到院中荡秋千。这秋千还是我无意间提起小时候玩秋千的乐趣以后，子瞻为我修建的。荡起秋千，享受着飞翔般的快乐之余，也难免想起儿时曾羡慕过的天使的翅膀。
记得有人说过，每个女孩都曾经是天使，都有着洁白、美丽的翅膀。那时候的她们，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但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她们爱上了某个人，便为了心上人抛弃了安逸的天堂来到人间，折断了天使的翅膀。从此，她们再也无法返回天堂，再也不能自由的飞翔。因此，每个男人都应该珍惜身边的女孩，不让她们流一滴眼泪。因为，她们为了爱放弃了太多……
温婉可人的弗儿，痴心不悔的公主，清纯深情的邈儿，细腻婉约的琴操……这些善良、可人的女子，值得拥有幸福生活的女子，却为何依旧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如意呢？每每想起这些，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发呆。
多情？无情？究竟是多情之人为情所困？还是无情之人寂寞心伤呢？这个答案，恐怕我一辈子也想不明白吧。
有一次，正当我坐在秋千上魂游天外的时候，子瞻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微笑着递给我一张折成莲花的信纸。我接过来，小心的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首词：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我看了这首词，不由得掩口而笑，“你这个人啊，还真是矛盾。”
子瞻听了，也是哈哈一笑，“承让了，咱们两个彼此彼此。”
这时候，明月端着刚做好的点心走来，子瞻拿起一块点心扔进嘴中。
明月看了看子瞻，又对我眨了眨眼睛，调笑着说：“姐姐，你的影响力可真是不得了。听说以前姐夫是最怕吃甜点的，然而如今，因为某个人的关系，竟然连口味都改变了。真是难得！姐姐，你说是吗？”
看着明月带着揶揄的笑脸，我不由得双颊有些泛红，忙借吃点心以做掩饰。然而，却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心里比嘴里更甜。
一日，提早忙完公事的子瞻又体贴的陪我逛集市，我们东游西荡，买了我喜欢吃的桂花糕，添置了过儿心仪已久的青竹端砚，还为宝宝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银质长命锁。
我们兴致勃勃的回到家中，却发现家中仆人神色慌乱。我和子瞻心中疑惑，正想询问清楚，却被过儿紧张忧虑的声音惊呆了。
“爹，你快点来看看弟弟是怎么了？我下午习完功课，听说睡午觉的弟弟还没有醒来，便有些担心。我去弟弟房中一看，发现弟弟并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了。他一直没有醒来，还发着高烧。我已经派人去找爹娘回来，又不敢离开弟弟半步，我为弟弟把过脉，只看出弟弟的身体很虚弱，却查不出病因，更不敢胡乱开药，只能用湿毛巾为弟弟降降体温……”
听了过儿的话，我的心猛的一沉，尖锐的痛楚袭来，心中纷乱一片。我和子瞻慌忙奔向宝宝的房间。只见宝宝原本粉嫩的小脸一片苍白，红润的嘴唇如今已微微泛青。我觉得一阵眩晕，十分心痛，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午还好好的孩子会忽然变成这幅毫无生气的模样。
子瞻为宝宝仔细的诊视了一番，脸色越来越阴沉，甚至给宝宝把脉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看着子瞻沉重的神色，我的心益发被揪紧。“怎么样？宝宝他怎么样了？”我的声音有些谙哑，满是急切和慌乱，“到底是什么病？很严重吗？好不好治？需要很久才会痊愈吗？”
子瞻忽然紧紧握住我的手，凝视着我的眼中满是悲伤和痛苦，“朝云，宝宝……他的病很严重……我，我……”
听了子瞻沉痛的话语，我的心仿佛沉入谷底，“怎么了，他究竟怎么样了？告诉我，你快告诉我……”
看着我心痛、慌乱的模样，子瞻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其中除了悲伤和怜惜，还有一些莫名的闪烁。子瞻拉着我在床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都是我太大意了，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把宝宝的身体调理好了，却忽略了他原本体质偏弱，对疾病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他这次的病症，来得很是凶险，我这就开方，首先要先把热度降下来。你先不要过于担心，要知道，孩子还需要你的照顾呢。你若先慌神，他就更无助了。”
我抓紧子瞻的手，连连点头，“好，好，你赶快开方吧，我听你的。我不慌，也不会哭。我会好好照顾宝宝，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子瞻忙写了药方，吩咐家人去煎药。过儿怕明月掌握不好药的火候，因此也跟了去。我和子瞻则寸步不离的守在宝宝身边，用湿毛巾为他降温，希望能够对退热有些帮助。药很快就煎好了，然而昏睡不醒的宝宝却一点也不配合，我和子瞻费了半天的力气，才勉强喂进了半碗药。
我拉着宝宝烧得滚热的小手，心里万分难过。
在我内心深处，尽管对以前的生活有所留恋，也常常会想念若曦、方彤这些好朋友。但是，我却从没有后悔来到这里，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在心中默默感谢上苍，感谢他赐予我这奇妙的缘分，感谢他让我遇到了子瞻……子瞻他对我很好，让我幸福得几乎忘记了心中那小小的遗憾，即便是给我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可是如今，我看见宝宝病得如此之重，我不由得有些遗憾当今的医学不够发达，若是有西医的帮忙，或许宝宝会少受些苦吧。然而，现在即不能验血，也没有青霉素等先进的消炎药，很多疾病都是不治之症。何况，我有身孕的时候身体便不是很好，又是七月产子，造成他先天不足，才会如此体弱……这些事实，子瞻总是避免提起，我知道，他是怕我自责、难过。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想必，宝宝的病一定很严重，否则他不会露出这种复杂的神色。我看得出，在心痛悲伤之余，他一定还在尽力掩饰着什么。他的这种神情让我觉得害怕，然而，我又不敢去问，生怕听到的是我最恐惧发生的结果。
我和子瞻就这样守在宝宝的床边，从黄昏到午夜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对我们而言，却像漫长的几十年。
明月做了简单的晚餐，可是却没有人吃得下。在这期间，子瞻又喂了孩子半碗药，然而，宝宝依旧高烧不退，而且，始终不曾醒来。
我呆呆的看着宝宝依旧苍白的脸庞，心中不停的在祈求上天保佑，保佑我的孩子能够醒过来，可以健康快乐的长大。我是多么希望每天早晨都能轻声的把他唤醒，每天夜里都可以对他说：好好睡吧，做个好梦。碧蓝的天空、金色的麦田，浩瀚的大海、连绵的青山，还有温馨的友谊，浪漫的爱情，温暖的亲情，以及种种让人怦然心动、难以忘怀的瞬间……这个世界上美丽的一切，我希望他都能够亲自去发现，去体会。宝宝，宝宝，求你不要离开，求你千万不要丢下我离开，娘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和你一起做，还有好多地方希望能和你一起去……
“子瞻，咱们下午为宝宝买的长命锁呢？”
“在我这里。要为宝宝带上吗？”子瞻从怀中取出长命锁递到我手中，眼中似有无声的叹息。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来，轻轻的为宝宝带上。当初买下它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个长命锁小巧又可爱，而且也想取个好意头。而如今，我却真心期望它的确有着非凡的神力，能够保佑我的孩子可以长命百岁。
子瞻伸手探了探孩子的体温，又诊了一会儿脉，脸上的忧郁之色更浓。
“朝云，我有话想和你说。”
看着他严肃的神情，我突然有种想要逃开的冲动。然而，我知道，我不能逃，也逃不开。
“什，什么？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子瞻拉着我的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都说能医不自医。你知道，我是十分疼爱这个孩子的，如果可以，我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他活下去的希望。对不起，朝云，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做到，然而，我忘记了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我也会害怕，会犹豫。咱们去多请几位城中的名医来为宝宝诊视吧。请你原谅我，我，实在是没法继续为宝宝医治了。他是咱们心爱的孩子，如果，他在我的手上有何不测，我恐怕无法承受这种心痛。对不起……你能谅解我吗？”
听了子瞻的话，我的眼中渐渐湿润。我轻轻的抱住他，声音沙哑的开了口：“我明白了，我都明白……就按你说的办吧，咱们把城中的名医都请来。”
我的话音未落，子瞻便突然收紧抱着我的手臂，把我紧紧的拥入怀中。我把头靠在他温暖的胸前，努力抑制的眼泪汹涌的流入心里。子瞻，子瞻，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了的。你如此费心安排，就是害怕我因为宝宝的病而自责心痛吧。所以，你宁愿让我埋怨你，甚至不惜让我怨恨你，为的只是减轻一些我的丧子之痛。我知道，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你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你常常对我说，没有比放弃更容易的事情了，你连不熟悉的陌生人都愿意关怀照顾，何况是自己的爱子呢？你如此为我着想，我怎么会怪你怨你呢？我只是好心疼，心疼我可怜的孩子，为什么这样苦命，他才刚刚会叫爹娘，他还不满周岁……
刘安请来了黄州最有名的三位大夫，他们看了，也只是摇头，无奈的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我看着昏睡的宝宝，脸色虽然苍白，却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想，这样小小的身体，如何能承受这样的病痛呢？但愿他就像外表看起来的一样，不觉得痛苦，也不觉得害怕。
我握住孩子的小手，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孩子的脸，“别怕，别怕，娘会陪在你身边……”
“宝宝，宝宝，到娘这里来，快到娘这里来。”
宝宝抬起头，冲我天真的一笑，没有像往常一样手脚并用的爬到我身边，而是依旧坐在床上，低头玩着手中的玩具。
“宝宝，宝宝，快到娘身边来，娘带你去外面看美丽的杨花。一团团，一簇簇，轻盈、雪白，很美的。宝宝，快过来呀……”
听见我的呼唤，宝宝抬起头，看着我笑弯了双眼，却依旧不肯到我身边来。
我略微有些心急，便向宝宝走过去，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动脚步。渐渐的，飘来一阵白雾，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眼看着宝宝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因此更加着急。
“宝宝，不要害怕，娘在这里。不要害怕，不要怕……”
我猛然间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卧房中。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在这里？对了，我想起来了，刚才，我又晕倒了。就在宝宝离开人世的时候，我很不争气的昏倒了。
我觉得自己的心痛极了，仿佛是被人生生的挖下一块血肉般痛苦。我抬起无力的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摸到濡湿一片。我哭了，我竟然违背了对子瞻的承诺，我竟然落泪了……
我把脸深深的埋进枕头，再也无法抑制的痛苦失声。
对不起，子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食言的。
就让我痛痛快快的哭吧，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都说痛哭过后，会觉得好些。然而，我发现这并不是真的。我的心，依然很痛，痛到麻木，痛到荒芜。
我知道，我内心的一部分，已经随着宝宝的离世而变成黑暗、寂寞的荒原。那里，没有阳光，没有快乐，有的只是无尽的伤痛和无边无际的哀思……
“朝云，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子瞻走进来，端了碗白粥坐到了床边。他的神情十分疲惫，悲伤的眼神中透着担心及忧虑。
他体贴的扶我坐了起来，并为我垫上柔软的靠垫。轻轻的舀起一小勺白粥送到我嘴边，见我没有反应，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他微微有些发慌，努力扯出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微笑，“来，快吃吧。我试过温度的，现在刚刚好。”
他很害怕，怕我会崩溃，怕我会放弃自己……我感觉得到，他现在尽管强作镇定，其实，他心中非常害怕。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残忍，好没用。
我轻轻的握住他的双手，努力的对他微笑，“你放心吧，我没事的。我是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因为，我还有想要守护的人啊。”我乖乖的喝下他递过来的粥，他深深的看着我，我也默默的凝视着他。我们就这样无言的相互对视，感受着彼此的气息，体会着对方的心情。有那么一刻，我竟觉得似乎看到了子瞻深不可测的内心。
“你也没吃饭吧。咱们一起吃，好吗？”我轻声的对他说，“要知道，你是一家之主，你要吃得饱饱的，才会有力量，才有精力带给家人力量，才可以支撑起整个家。”
子瞻听了我的话，略微松了一口气。自己低头吃了一口粥，又飞快的舀了一勺送到我的嘴边……
就这样，我们一起喝掉了一碗永世难忘的粥。尽管有些食不知味，却觉得这碗白粥带给了我们无穷无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