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真假虚实(1 / 1)
第十八章真假虚实
“该来的总会来。”我心里对自己说,便呼一口气,吩咐请进来。
沈老先生并其他几位大夫鱼贯而入,秋菊她们已摆了圈椅在绣榻跟前,便请各自坐了,又奉上茶碗,一时只听得盖碗碰撞声,两厢无话。
终究我耐不住,便开口问:“不知几位大夫可想出法子来了?”
他们几位放下茶碗,互相瞧了一眼,便仍推了沈老先生出来解释与我听。
“世贞,我们现下确实想了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我耐住心神:“还请沈世叔慢慢说与我听。”
“那弱一些的胎若是在母体内待得太久,恐怕伤及母体,届时无力生产,则母子三人俱有性命之忧;若是要提早生产,又恐他因着先天不足,即便顺利诞下也还是养不大...是以我们觉着现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先保着,待一旦足了七个月,再行催生...”
我打断他:“如此便能无恙吗?”
“这个...不能说无恙,只能说两权其害取其轻罢了,胎儿一般在八个月时入盆,到九个月上便已定了型,能顺利产下。现下我们用催生之法,便不能顾全胎位了,又是双生,是以生产之时难产的可能性极大,届时...也会有性命之忧。”
觉着嗓子很干,便想取了茶碗来润一润,拿起来才发觉自己手抖得厉害,急忙放回去:“照老先生这个说法,便是搏一搏尚有出路,否则便是最多活两个,还不是我那两个孩儿?”
“确实如此。”沈老先生沉吟一番,“其实有更好的法子,世贞何不...”
“那个法子,世叔不用再提了,世贞不会考虑的。只依着这一个吧。”
几位大夫对视一眼,均无奈摇着头出去了。这小岛上已替他们备下了住所,这几日他们便要呆在这里了。
送他们去后,屋子里静了好些时候。这湖中小岛上并不曾通了电线,是以没有电灯,仍旧用的是灯笼蜡烛,只觉得屋子里各个脸上都是鬼气森森,凄惨惨一片。
“怎么都这么一副面孔,我又不是就死了!”
“呸!说什么呢你,还不快吐口水!”
“呸呸,这样总行了吧?姐姐又是动的哪门子的气...”
“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吗?再者说了,听着方才几位大夫的意思,我怎么觉着他们是将那些最坏的情况叫你知道,好让你改主意的意思呢?”
我只抿着口茶水不说话。
“赫!你早瞧出来了?”世凤皱起眉头,“既是如此,为何还是不愿意改主意呢?”
“姐姐别问了,问了还是那句话,我就是要留着这两个。”
世凤:“......"
沈先生说,到了十一月二十二,这胎便足七个月了,如今是十二,还有十天,我便每日静静安胎,最多便也只是由世凤她们带着,在宅子四周河滩边上逛逛,据说这样生养的时候会多少方便些。
太湖上头风光确实不错,晴有晴时的景,雨也有雨时的妙处,只是下雨时冷的很,世凤便不许我外出,连擎了伞在廊子里头站一站都不许。盛夏多雷阵雨,深秋却不多。然最近这阵子天光奇特,雷雨阵阵,对我来说却是好事:因怀着身孕便尤其怕热,是以见着下雨便尤其贪看外头景色,实则是想沾点凉气。
那一日我正午睡着,又听见外头有水珠打在了芭蕉叶上的声音,初时淅淅沥沥,渐渐的越来越大,时不时伴着一声雷,我已醒了,然怀了身孕的人十分渴睡,脑子清醒了四肢却不能动,我有些心焦,声音这么大,只怕窗户不曾关上,窗下还摆着我睡前正做着的一个肚兜,淋湿了可怎么好!心急便愈发的起不来。此时忽然想到,我莫不是魇着了吧?听说被魇着了便是如今我这样,脑子清醒四肢沉重,想起起不来的。我便静静的仍旧这么着,只等着这股劲儿过去。
正自等待间,听见外头有动静,是有人来了么?先是世凤的声音,“我去瞧瞧她醒了没。”却不听见有脚步声近前,果然是梦里头么?我有些要发笑。
“睡着呢,还在笑。”世凤的声音听起来仍是在门口。
虽然知道这是个梦,却也太真切了些。若是个梦,我或者试一试美梦成真吧?现下我最想干什么呢?听大夫说一声能保我母子平安是最好的了。
正思索间,便听得门口一个声音,不曾听过的:“老夫瞧过几位大夫的脉案了,此法确实最为妥当,大人可以放心。”
呀!果然是可以美梦成真啊,那我便再许个愿?我想了一圈,也没什么尤其放心不下的,除了两个孩子。若说还有什么别的,便是他们的爹了。不知你现下可好?听说中堂大人想要将自己的亲孙女许给你?那倒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只不知你几时大婚,若是我熬得过,不知能不能见上你一面......
如此想着,忍不住便鼻子一酸,有眼泪淌下来。幸好这是在梦里头,若是她们几个真在我身边,醒过来又要被取笑了。
如此迷糊了一阵,便又想睡了,或者是那魇已要走了,我觉着身子松泛了些,有熟悉的香味萦绕周围,便靠着一个软软的事物睡了过去......
醒来时外头已暗下来,秋菊正在对面矮凳上做着针线,见我醒了,起身点上了灯,挪到床头柜子上,我问她什么时辰了,回说只过了三点。
“这么早?我还当我睡了很久了呢,那怎的外头那么黑?”
“外头正下雨呢,可大了,还有雷声,可真吓人。”
“是了,我想起来方才睡梦中时,便听到雨声了,大概是刚开始下时候的样子,哦对了,你方才不曾关上窗户吧?雨那么大我摆在那里的肚兜都要被淋坏了。”
秋菊脸上神色怪怪的:“小姐记错了,雨是小姐醒过来前没多久才开始下的,一下便很大呢,肚兜也没有湿哦,在这里呢。”她从脚边箩筐里头取出来送到我跟前,“奴婢一直在这里陪着小姐,顺便将这个做好了。”
我接过来一瞧,果然不曾有淋湿了的样子,花样也已补齐。
“这几日也不知怎么回事,身上乏的很,只是想睡觉,方才竟魇着了,脑子很清楚,手脚却怎么都不能动,不过挺好玩的,还能想什么便来什么呢!”
“真的?”秋菊脸上神色怪怪的,仿佛瞧着神经病一样瞧着我,“那小姐都想什么了呢?”
“你可别不信啊,我正想着大夫能给我颗定心丸保我母子平安呢,便就有个大夫说了,虽然是个没听过的声音,想是我自己也知道这里的几位不能说出这种话。”
“这样啊...还有吗?”
“还有...”我想起梦境里头那熟悉的香味,心下便黯然,“旁的也没什么了。你去替我倒点热水来,我口渴。”
秋菊应了一声下去了。我呆呆的看着外头,窗户关上了,什么也看不见。
叔卿,我很想你。
我这几日以来忽的觉着脚踝处肿得十分厉害,脚面上更是一按一个坑,大夫们查看之后说要清淡饮食,是以我的晚饭是另做的。瞧着世凤有滋有味的喝海鲜汤,我跟前却只摆着白粥白煮蛋蒸白菜梗便十分的来气,略尝了两口便推开说不吃了,自闷闷不乐的往烟炕上坐了。
“妹妹不吃了么?”是故意气我还是怎么着,还非得在我跟前边吃着边问我?“啊,今日这汤做得不错,夏荷,一会儿记着赏了李嬷嬷啊。”
我横她一眼:“你们便串通了来气我吧,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饿死我算了。”
“那不是大夫吩咐了么,你瞧瞧今日已是二十,大夫定的日子是二十二,如今你的脚还是肿,你还想不想要孩子好了?若是要孩子好,便早早的忍着,”看我仍然瞪她,便悠然又添一句,“大夫说了,生气对孩子也不好。你便忍着吧。”说完仍自喝她的汤。
直到世凤用完了撤下去,我也没回去再吃一口,那些东西,瞧着便气饱了,可是肚子仍然饿着,我现如今十分禁不得饿,略有些饿着便心慌得很,想是孕中女子便是这样的。屋子里头还飘着世凤方才喝的海鲜汤的味道,是以越发饿得慌。
世凤瞧我不大舒坦的样子,问我怎么了,我不大好意思便答:“方才其实不曾吃饱。”
“那我让她们将菜再上上来,你也是的,生气归生气也不能真的什么也不吃啊,好歹还要想着里头两个小的。”
“那不是你在那儿气我么我又不想的。”我仍旧记着她当着我的面喝汤勾引我。
“世贞,你先前不这样的啊,怎的怀着孩子自己也成了个孩子?”世凤问我时话里头隐隐有些惊奇。
“我也不知道,或者有孕的人都是这样的?”
“大姐姐是没见过呢,现下还算好的,孕初时的三个月,二小姐是什么都吃不下,那时候还在上海,一两日便有个局,为着不叫人瞧出来有喜,还得在人前做出惯常神色来,到了家里头便难受得直叫晕,又吃不下东西,喝水都能吐出来。刚出了头三个月想着总能吃些东西了吧,就搬来了这里,苏妈妈说怀孕的人容易瞎想,要我多陪着解解闷,可是这么个岛,除了水就是树,要不就是石头和船,我又不能时时在二小姐跟前,她便能一坐坐在那里看一天的船。你说这样可不是要闷出病来?有好几回,我都见着二小姐在那儿偷偷的哭...”
“好了秋菊!怎的吃错了药说这么多话,让姐姐听了还当你是在怪她没有早些来探我呢!”
“大姐姐知道的,秋菊并不是这个意思...”秋菊嗫嚅。
世凤眼里头亮亮的:“我知道你受苦了,若是他知道的话...”
“这原本就是我自己选的路,也没想着要他知道...”我垂了头,想一想又抬头问她,“姐姐你们说这么多到底还让不让我吃东西了?!”
“竟是忘了!”世凤拿帕子掩了嘴笑。
秋菊也不好意思的抹抹眼泪:“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做。”
秋菊去了有些时候,回来时捧着个砂锅。我打开了一瞧,是鱼片粥,瞧着分外眼熟。
“奴婢问过大夫了,大夫说小姐既不愿意吃那些白煮的东西,想尝些有味道的,那鱼片粥尚可,小姐便尝尝吧?”
我便舀了一勺尝尝,略有些烫嘴,但是味道很熟悉,便问秋菊这是谁做的。
“是李嬷嬷做的,她先前瞧见姑...大人做过,是以知道做法。还合小姐口味吗?”
“恩,不错。”我只默默的将粥喝了,不再多话。
睡前沈老先生又来诊脉,我见着他捋着胡须不说话的样子便心里发慌,便直接问他可是脉象上又有什么不妥。
“无妨,只是世贞有些心神不宁血脉虚浮,有什么要说的便说出来或者会好些。”
“世贞没什么要说的。”
“那好吧,若是有什么不妥,早些来前头叫我。”这是对世凤吩咐的。
沈老先生这末一句话仿佛是施了咒似的,躺下后没多久,我便觉着下腹坠坠的疼,隐约像是那日吃了栗子糕之后的疼法,便觉着不妥,待要撑起身来叫人,手不意摸到身下一片湿热,还未等我发觉那是什么,世凤已兀自叫起来。
“世贞?世贞!你怎么了?秋菊前头叫人,快去!世贞?”
我只觉得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远:“姐姐,可是叔卿来了?那粥...李嬷嬷做不出...那个味道...”我揪着她的袖口,只等她答一声是,我便要松了这口气。
“小姐,你胡说什么呀小姐!大人还在京城呢,要与中堂大人的孙女成亲了,你怎的以为他会在这里呢!”是秋菊疯了一般的喊叫。
“秋菊!让你去叫大夫你怎的...这么刺激她干什么!”
“不能说啊大姐姐,若是说了小姐这口气歇过去还不知缓不缓的回来,可千万不能说啊!”
“...知道了......”
意识已渐渐被抽离了躯体,听得到她们说话,却听不懂那话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