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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交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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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王抱着琴,云敛于山满川春愁里向两人遥遥为揖。神医在他身后躲至半晌,终也探出头来做了一拜。步惊云面有不虞,亦无语。圣王只做未见,又行前几步。师兄看他半眼,容色西沉,一袖的煞气生了根。

聂风无奈,欲起身还礼,拖着肝肠几截,强掩伤病。师弟本当静心养气,如此擅动,又催落半点腥膻。他新血白衣,雪霜塞了满襟,竟抵得一江山色消瘦,几番初晴都做陪衬。

步惊云见了拧眉:“风师弟,你坐。 ”

圣王低咳两身,站着未动,只说聂风你不必多礼,我如今带了神医来,便有救助步天之意。

他如此言毕,早把仇做了恩,更是心在口中,说得极真。

师兄闻罢,未语人先寒,又停了半晌,抬目问道:“如何救?”伶仃一言,将声息作灰,自然骨下有恨栖迟。

圣王叫步惊云剐了两眼,心上半冷,眉间强是带笑。神医却受不住。他退几步,抖了一程,嘶声说要救就得给他服下逆乾坤,否则身躯凉罢,就再也拉不回。

师兄听了更冷,亦作无言。圣王任他沉默,依旧长眉素眼,横琴日下,也不说话。他既已握得步惊云伤处,好些三流手段自是不必。风云何等机巧,圣王计较又岂会不知,可惜事已如此。对得这般境况,师兄寸思千万,聂风亦有一叹。

师弟叹罢,道声圣王,你所欲究竟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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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睁眼,神医正在身前试针,见他醒转,嘎嘎笑了两声,只道老夫功成,如此甚好。他榻旁欢喜半晌,蹴鞋敛衣奔出门去,口中念了几句,依稀听来,似是“我坑不了性命,无碍,无碍矣。”步天不解其意,低瞟手边汤药,半时牙酸。圣王倚窗,笑说痴人。叹罢又看步天,一身森寒文气,都寄与了日上初晴。圣王望得半时,挑眉问他:“是也不是?”

步天满脑昏沉,唇边眼上没了颜色,青白尚不分明。听他来问,愣得一愣,都做了无言。

圣王意趣索然,也不怪他,却道世上皆是痴人,何为是,何为非,实则无是无非,唯痴可言。风云如是,你我亦如是。

步天正害头疼,乍听圣王自觑自话,也是眼中绕晕,便以衣覆额,回他一字。

哦。

圣王捞不着他,甩袖去了。步天床上坐得半日,前缘后事横竖不记年,倒头又睡,二更才醒。醒时一室的风里灯窗底月,旧曲临弦山九里,新烛映雪云满溪。圣王踞坐拂琴,聂风步惊云借火正看他。步天心喜,唤声爹,风师叔。

师兄闻言转霁。师弟见了步天,大是有愧,含混一句推搡应过,又叹半声,天儿,是风师叔对不起你。步天听了未懂。聂风要与他说,却叫步惊云拦阻。师弟抬眼看他,师兄亦垂目,容色自是无多,唯有寒意稍敛,三生万里一叶心,雨散云轻都藏了劝慰。

两人对望愣神,步惊云半晌转头,瞟步天,却道:“风师弟,此事与你无关。种种仇怨,你,亦无需担待。 ”

圣王于旁却是一笑,惹步天侧目拧眉。圣王待之若无物,不停琴。也作曲埋梁上,楼台近水,溪畔晚回舟,正从阁前垂钓过。卖鱼郎唱打鱼歌。圣王侧耳闻罢,挑弦来和。奏得满屋藕荷开尽,短的清的,情长丝短,都是隔秋一场霜,明月上南窗。师兄脾气不好,觉他太吵,不愿听,推掌断了弦。

琴没法再弹,圣王抬眼看他,也不怒,有轻笑,是嫌师兄未识风雅。不识便不识,步惊云本不风雅,而今更懒得顾意。他向来冷凉,从来也只为一人消解。如此清静甚好,师兄淡定瞟圣王,问道:“你现在可以说了,究竟何事?”

圣王点头道声爽快,只是可惜我一件器物。

他撤琴,似痛惜又非痛惜,敛袖只道我要你风云二人,与我一并去取一样东西。此行凶险,你二人需得先拿回刀剑才是。

聂风闻言苦笑,摇头说圣王有所不知,雪饮已碎多年,怕是再无缘天日。

圣王亦笑,却道:“聂风你也有所不知,二十年间雪饮已为第二刀皇重铸。至于其中情由,你这般剔透,自然猜得。只是神锋匿世太久,你再不去取,恐怕对它不住。 ”

圣王意迟迟话中藏音,万般点拨,偏不说破。聂风又何须他人说破。第二刀皇重铸雪饮,想必睹物思故人,更思第二梦。他念及第二梦,半晌没了笑。盖因断肠人不说断肠事,伤心人重重再掩门。枕上十年眠风绊柳枝枝叶叶,多少岁数师弟无人可述,唯有悔着痛着憋着想着百年身已老,老了倦了可镜边没曾添了霜鬓,他活得久,哪都不去,就愿死在雪底。

步惊云只看师弟面上写着两个惆怅字,便晓他又陷在洞里。

师兄闷声受累,沉默移驾与他同坐,伸手欲捞聂风出坑。步天从旁瞪眼,窥破父亲眉下添做三两句该当奈何的道理,拽了风师叔,扣得五指,就塞在袖子里,暖着。步天看了一脸热,心下觉着冷,胸中多撕几纸糊涂账,一笔画不成。圣王皱眉,只道:“我虽知风云情厚,却没想到你二人义重若此。 ”

圣王说得古怪,步惊云闻言仍是磊落,施舍他半眼。

今宵未醒,明日去也,东君来填坟头缺,千古都是如此,何必着意闲人。

师弟不是闲人。

聂风偶尔犯起藏头难露尾的脾气,若有若无未与人知。步惊云见了,便要把他从旧画故纸里抠出来,反正都是些短命深情,烧了算罢,少来牵挂。师兄手拙,难免碾断霜毫惊动颜色。师弟也由他握着,一半血污衣冠,一半烟埋云山。

步惊云如此相携。夜半沉时,火半残时,聂风半明半昏,只作情热。他得牵得引,得师兄十指相扣,自泥里拽出身来。师弟甫一回神,已觉步天探看之意戳到目前,遂抬眼有笑:“天儿何事?”他一笑占尽三春明月,还不叫人怨。

步师侄见了,害得百般滋味,垂目对墙,怀着心思。步天转眼,聂风敛眸低瞟师兄,踟躇来去,没回手。步惊云更坦荡,既成比翼,何处不□□,于是也不放。圣王桌旁抿茶,看两人半晌,又是笑。

当夜既过,风云次日起行,步天伤重未愈,留待神医居处以观后效。两人依圣王提点,一路西去。途中已得鬼虎传信,写无名神锋之事,更有易风消息。师弟阅罢拧眉。步惊云亦觉离奇至极。中州乱局犬牙交错,易风邪心竟成关键。

聂风扶额一声叹,师兄牵马侧畔,说道:“风师弟,无妨。”

隔世仇十世殊途,三秋恨百年江湖,风云身历千劫,却从来不曾输。如今也是一样,所以无妨。

两人薄暮入镇,寻客栈留宿。小二见了,堆满脸笑,搬草喂马,煮酒温茶,甚为殷勤,嘿嘿拱手说:“二位的模样真是像足了十成,佩服,佩服。 ”

风云不解其意,只转进大堂,但见楼前有人说书,座下都是长发独眼,间或霜发黑袍,披刀挂剑,灯下一望,横横竖竖俱作一样。两人踩在雾里,依旧桌前坐定。

师弟正是懵懂,身畔有人探手近前。聂风不闪不避,他哈哈拍肩,说兄弟,你这身真是很像啊,这个也是真的?他笑毕伸过头来,欲撩师弟额发。

步惊云寡言不语,抬眼时候一对竹筷就钉在他三指之间。其人煞白了眉目,摸摸鼻子缩手,低声说:“如此看来,另外一位的脾气也很像。”

聂风见他生得俊秀,只是神容青涩,尚值年少,不由失笑,说道云师兄,不必动怒,他没有恶意。

少年听了点头附议,却道这位兄弟说的不错,我绝对不是坏人,我叫侠少,你们也可以称呼我为少侠。聂风步惊云闻言对望半晌,不知该当作何表情。

侠少但觉师兄戾气稍敛,胆子愈大,又凑得近前,撩开面罩,分明黑白一双眼,又来看师弟,欢喜相问:“你的头发甚是好看,是真的么?可惜我生来头发短,还是叫我娘亲用染了墨的丝线接驳,你看我像不像聂风?”

此句一出,步惊云眉心三尺剑顷刻碎了干净。师兄抖落一身摧折凌乱,森森然道声不像。

师弟更作一时语塞,缓了半日,见他容色好生天真殷切,宜嗔宜怒都堆在眼前,无奈昧心点头,又低咳来问,只说为何要像聂风?

侠少转眸挑眉:“二位兄弟想必不是镇上人吧。这间客栈的老板是位说书先生,嘴上功夫妙绝,极为敬重风云神话。你要住店打尖听故事谈古今,可以,但衣装需得是风云模样。你看,侠少抬手抽刀,挥了两下,眯眼又笑,兄弟你看这刀像不像雪饮?我—— ”

台上一记醒木,堂下诸人静了。先生含半口茶,座前泱泱乡民便都悬声挂意屏气凝神,听他润喉开腔,唱一句:

前事往期空记省,雪饮绝世各自伤。凄凉。说英雄兮不归乡。隔青山,难思量。白发千丈,愁缘千丈,瞒鱼雁寄书过重阳。任他千载豪强,也叫人多情看杀参商。

师兄听罢面目很是如常。聂风见他袍底淡定蓄得一掌云气,欲要出鞘,遂掩袖覆手相握。步惊云沉默来看,聂风折眉带笑。

座上先生正说到绝世好剑与风云长埋崖底,神兵护主,朔风深雪里,也是美事一桩。又道当日雪饮为聂风自断,碎得千千片,连拜剑山庄也不能救。谁想时日久经,一地寒铁神锋,竟自成冰雪,第二刀皇于岩间得见,与猪皇拾捡三日,收了半筐。两人且把万事都休歇了,履霜寻冰雪,焚碳烧新铁,炉前无昼夜。十年功成,第二刀皇抱着老友笑了几天,道一声成矣,却有泪双垂。

一句句炼得肝肠匣中剑,万贯腰缠溪里烟,听他讲来,历历往事字字诛心,如是亲见。步惊云闻之容色转凉,聂风亦作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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