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酒后(1 / 1)
漠北风沙凛冽,酒亦凛冽。半线入喉,引情脉一烫,步惊云魂襟微动,把盏来瞟聂风。师弟桌旁抱酒打盹,既得师兄晃得两下,朦胧抬头。月色行迟,映他眼容星转,灼灼将醒。师兄心绪难平,索性闭目推杯,故作酒醉已矣。步惊云身沉骨重,歪头砸在聂风肩膊,师弟推他不醒,扛他不住,未有奈何,唯有任他半身倒入怀里。聂风见状自是叹息,一时杯酒洒尽,出手来扶。他暗地千徊百结,尚有余情来瞟雪楚小荆。俩人着实量浅,已喝得人事不醒。师弟无由心宽,低头再瞥步惊云。
昔日霜雪之下,风云对坐二十年,肌骨极冷,神脉皆冻,两人掌背相抵,聂风但欲瞧他师兄一眼,亦是绝不能够。如今天地人和,师弟得此良辰,垂眼细看,籍由半烛燃犀色潋,照他师兄唇眉入鞘,如冰半消,唯剩满头霜发,似其人寸心,映火为白,刺目成刀。
聂风心道云师兄当日誓杀断浪,吞服逆乾坤,待他赶至,已是第二周天使毕,功竭力尽,全身冰冷,浑无半分气息,更叫乌发染雪,一朝白头。即便日后龙元加持,亦圜转不能。
①师弟一念临眉,徒难掩抑伸手去抚,缠发于指,感喟半声,自语竟道:“云师兄,旁人虽不明白你的选择,但我却明白。 ”
转逆乾坤,盖因神州久困,更是旧敌仇深,纵使霜心俱焚,然肝胆犹温,又何惜死生。
聂风如此再忆断浪终战,十方无敌引十方玉碎,他一掷孤注竟做飞灰,叫半掌轰至胸骨皆毁。断浪一击之下,师弟当即魂脉俱断,神志破损。生死之时,但知身后拳势雨落,风霜如刀笔,霎时吹尽雪原莽苍,依稀闻之,竟似同声一哭千载且悲,而今犹在耳畔。然待他神魂稍转,已得步惊云拼死相护,同命相承。聂风彼时着实心宽,暗想此番终究不似前般入魔,枉叫师兄独身替死。其后地裂天崩,冰雪跻身,师弟才知天行有常,不争早迟。
这般想来,师兄,我又叫你蹉跎二十年。聂风酒入肝肠,忆及前事,心中好生歉悔,叹息轻言,却道:“云师兄,我果真欠你良多。”语罢情动,垂头渐近,点水之吻,澄波入眉,一触即回。师弟抚毕嘴角,犹存唇温烫人,半声叹息尚在齿间,步惊云破功睁眼,再无可忍,揽他低首近前。聂风见他装醉,且赧且怒,哪里肯依。师兄扯他不动,直腰拧身,正坐肃容,手扣其肩,张口欲语,却又不言。师弟只道他有话待说,劲气已是稍松。师兄见他卸力抬眸,十指骤沉掌心吐力,聂风一瞬未察,情势忽转,已被步惊云压于身下。
此番暗劲刹那即逝,师弟猝然受袭反应不及,竟未知该当挣扎使力,抑或赞他师兄手段无匹。步惊云引他入得瓮中,手足相抵,鬓发相缠,低头说风师弟,你还我。聂风瞪眼看他师兄渐近,神色铁青,却道还你什么?步惊云莫名淡定,愈发凑前,只说欠什么,便还什么。聂风神魂不稳,心有内伤,还在痛悔,磨牙只道云师兄,我欠你良多,自该以命相抵。
步惊云听后未有言语,两人如此胸腹交叠,沉默之际五内拳拳,心脉俱是同一,震得师兄半晌恍惚。盖因数月以来,聂风魂魄枯朽于床榻之间,步惊云三番五次掌脉于指,数他心跳磅礴,自晨云微曦,至暮下迟迟。旦夕若此,他的师弟一睡心死,犹未见醒。不似如今,聂风还在他身下眼底,却眉目横波,愈是生动,望之有怒。
步惊云正为故旧之事搅得皮肉焉奉,聂风半点不知,只晓腕间十指略松,当下大喜,捏拳而上。师兄心思在外,叫师弟一击扫至,避之不及,齿破唇龈,堪堪溢出血来,竟是愣住。聂风亦然。他出手虽重,却绝无伤人之心。步惊云受袭,眨眼还手,一掌之下连拍聂风身上数穴。师弟尚在惊愧之中,对应未及,待得回转之时,已为人鱼肉,动弹不得。聂风面上河山宁定,心头一口甜腥,较之步惊云唇边,只多未少,憋得深恨几遍。
步惊云抬手,揩得满指腥血,亦是心血。他举目端详半日,低身俱抹上聂风唇间。师弟但觉嘴边一烫,铁锈之气多时未闻,惹他含睇眉眼沉得吓人。步惊云操弄罢了,垂眸凝神,低瞟聂风。他一夕受制,颇有郁愤,便是刀眉寒目,七情上脸,血唇乌发,两相仓惶,无由染得各色深浅,切心入眼,即便冷冽,在师兄看来,亦是英烈,甚是艳冶。是故燃他心火未灭,一时烧灼而起,无端燎原。
步惊云神容不清,聂风只道他心如天意,袖里藏花,实难揣测,正待开口,见他凑近,遂闭口不言。师兄没问,欺身而前,来将师弟唇边残血尽皆舔尽,末了摩娑以指,描摹寸寸。步惊云身负绝学,覆手雨降云成,翻掌握死断生,到如今全无半分凌厉,眉下眼前,掌底指间,道尽几番温柔萧索,夜不成眠。
聂风得他如此,转瞬心肺烧灼,焚罢只剩一腔劫灰,愣了半刻,却唤云师兄。师弟其声渺然,自语语人俱是不清,步惊云似听未闻,揽他半面,只说:“风师弟,张嘴。”一语毕了,依旧来吻。聂风启唇半寸,喉间气音既出,却断在齿间。步惊云长吻不放,卷舌以缠,师弟纵是内息绵密,口中叫他左右舔舐,百般抚弄,也缭乱心气,只合敛齿呜咽。步惊云闻声,心头一爪两爪皆是血痕,且痛且喜,隔靴抓挠,惹情念昏沉。
一吻尽兴,师兄猿臂展舒,搂腰抱臂,贴得愈近。云间月过繁弱有差,对影之时风云竟已融做一处。步惊云喘息渐浓,他与聂风亲近,难免身下厮磨,早拉得箭于弦上,辗转不发。师兄如此情状,师弟怎能不知,顷刻青绿眉目,只说:“云师兄,你我尚未比斗,做不得准。 ”
聂风本是瞪他,说来凌厉,奈何情潮上涌,水波及眼,面上□□尚不及掩,入目更是盛绝。步惊云只道聂风从来心浅情淡,少有如此这般色授魂与,长眉连娟,一时腹底弯弓半月,攒到极楚。聂风但觉一言道罢,腰间之物烫得更甚,简直隔衣灼人,抿唇再唤云师兄。步惊云听他疾唤,守半点清明,转瞬翻身而起,抚掌一霎,聂风身上大穴都解。师弟得赦,敛衣即退,师兄看他如鸟惊弓,冷然转身,三俩阔步,院下独立去罢。
亦是风露中宵,步惊云站了良久,心气宁和,转回屋中,聂风已为雪楚小荆裹毯掩被,事毕于桌前温茶,他低头燃火一瞬,发梢自炉底婆娑而过,灼得一缕烟气。师兄见状心惊失色,云踪魅影施展来去,半个起落已掠至师弟身前,伸手环他退了三步,再揽长发细看,末端微卷枯黄,憔悴十分。步惊云从前只知师弟厨艺茶道俱能伤人,却不知亦能伤己,如此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不由半晌无语,要他袖手旁坐。聂风依言而行,凝眉伫目看他师兄煮水烹茶,心有顺遂,面上欢喜,故而转笑,只道:“云师兄,以后你我还是喝茶吧。”步惊云满脸秋深冬浅,瞟他半眼,却说我未醉。聂风悟其真意,低咳半声,说我亦未醉。
两人炉前候火,俱是沉默。师兄盯了半日,却道:“风师弟,你曾说久生苦寒。”聂风不解其意。步惊云又道风师弟,你说我已得长青,久生苦寒。师弟得他提醒,忽忆曾有三更人定,月下屋前,俩人对坐饮酒,遂点头来应。师兄提壶,以水濯杯,末了却说:“我的话,你可还记得。”聂风那日浅酌,着实真醉,回忆混沌,再记不清。步惊云未有愠色,只道无妨,我如今再说与你听。你已得龙元,自是长生,千万岁往,共我不朽。
④聂风当时听而未懂,亦是累世其后,自有某个年月,他棋畔翻书,等他师兄于天山雪霜中捻子苦思,偶得一句——孤天之云,掠尽千山拣遍寒枝,终归故岫风里。至此方才省得,何谓长生不朽,何谓千岁与共。旧日烟气似极今朝风急未休,抬手更有飞白盈袖,再忆从头,竟遥隔已久。
注:
①句台词出自《风云二》漫画原著《决战篇》第二回:尽;
④化用自张岱大大的《陶庵梦忆》里的表胜庵一节,原文是“譬之孤天之鹤,尚眷旧枝;想彼弥空之云,亦归故岫。”这一节真的好喜欢,高中的时候背了好多遍啊啊啊啊,挠墙大爱~对了对了,还有子瞻大大的“拣尽寒枝不肯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