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朱舸(1 / 1)
许冉冉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了,在城市里,想寻一处安静无人的地,实在是难找,不管走到哪里,人群,车流,噪声都冲斥你的眼,你的耳,你的心。偏偏谁也不认识你,谁也不搭理你,谁和谁都是陌生人。
尽管许冉冉待了一个学期,已经慢慢接受城市的喧嚣,适应城市的冰冷,并且还在那个城市里有了一个爸爸妈妈的温馨的家,关心自己的老师、同学、朋友,可是心里毕竟还是难以完全放空,什么都不想。学习、活动、人际交往,种种的一切哪一个不需要绷着提着心,小心翼翼地去适应?
一个人到了陌生的环境,不管适应力强弱与否,都会存在着惶恐与不安,这是身体的一种本能反应,无法控制。而回到生活了十六年的小镇,许冉冉觉得自己回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她熟悉这里的一切,熟悉的房子,熟悉的床,熟悉的道路,熟悉的人。熟悉的感觉让她闻到了自由安宁的味道,一颗心平静却涨满温暖。
许冉冉每天静静地陪着外婆,帮着外婆干干家务下下地。外婆院子开辟了一块小菜园,白菜、萝卜、莴苣、西红柿,自产自销,绿色环保无污染。许冉冉每天最喜欢跟着外婆给菜浇浇水施施肥,饿了就摘下一个西红柿或拔起一个胡萝卜洗了洗就啃,即使被外婆笑作长着大牙的兔子也不在意,照吃照啃。
许冉冉觉得安宁快乐的日子过得真是快啊,当一觉醒来,就进入忙忙碌碌喜气洋洋的春节了。
要说她一年最期待的节日,莫过于春节。小时候过春节可以穿新衣,戴新帽,领红包,放鞭炮,哦,爸爸妈妈会回家过年,这是许冉冉喜欢春节的最大原因。不过可惜的是,爸妈今年不能回来过节了,小公司刚刚起步,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所以这个春节注定又是她和外婆两个人。其实爸妈打算把外婆接到城里去来着,可是老人做不了火车也舍不得待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他们也不好强迫,许冉冉只能在放假的时候回来多陪陪外婆。
今天是“小年”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小年”喜庆的劲头太盛,这几天阴沉沉的天气竟然被驱散,暖暖的冬阳把整个小镇照得更加喜气洋洋。
许冉冉早早的便起床,帮着外婆把家里角角落落打扫了一遍,又搬出碗柜,把里头的碗碟勺筷通通擦洗了一遍。最重要的是灶台,许冉冉正要上手擦洗,外婆突然叫冉冉停住,瞅了瞅问道:“怎么没有柚叶?”
许冉冉正挽着袖口的手一停,愣愣地看向外婆:“啊?用柚叶来干什么?”
“柚叶水可以驱邪避秽,赶走灶王爷身边的小人,好让灶王上天多说说好话。”外婆一脸虔诚,看一眼满脸不以为然的外孙女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今年第一次洗灶台不知道也难免,快去找柚叶吧。”
许冉冉一脸不情愿,磨磨唧唧:“可是,我到哪里找柚叶啊?”
“哦,南泉河边的石桥边不是有棵柚子吗?你小时候还经常去那里玩来着,怎么就不记得了。”外婆指指东边方向。
许冉冉一边拉下袖口,一边嘟嘟囔囔:“这么远啊!柚叶哪里有那么神奇啊。”不过还是转身往东边的南泉河走去。
南泉河其实也不算太远,走路也就二十来分钟,许冉冉小时候还经常跟着伙伴到河里摸鱼捉虾、游泳戏水呢。不过大了女孩子害羞也很少去了,毕竟二十几分钟路对于她这个十足的宅女来说实在太远了。本质上说,就是懒啊。
许冉冉穿过一片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再走过紫云英悄然露脸的休耕地,远远地便看到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河上隐约浮出一座石桥,桥的这一头,一棵高大茂盛的柚子树撑开绿色大伞,遮住了大半座石桥。
许冉冉记得小时候玩闹累后,他们最喜欢在树荫底的石桥下,以桥为床以树为被呼呼睡个囫囵觉。有一次睡得死了,忘记了吃饭的时间,外婆急急赶来把她喊醒,回去被狠狠训了一顿。印象中那是外婆第一次对她发火呢,此后她就很少往河边玩了。
许冉冉原地歇了一会,擦擦额上细汗,继续朝前走。
许冉冉扶着柚子树粗壮的树干呼呼喘气,一眼望去,刚刚被柚叶挡住大半的石桥一览无遗,石桥不知被多少脚走过,多少马蹄牛印踏过,表面光滑发亮,而两边粗糙的石栏却斑斑驳驳,古朴苍桑。
从许冉冉记事起,这棵柚子树和这座石桥就已经出现在了南泉河边,外婆说她嫁过来的时候树也已种下,桥已耸立,她也不清楚树和桥的年岁。不过神奇的是,即使经过大大小小的水灾,石桥依旧坚固如昔,昂然耸立。
靠着树干歇息了片刻,许冉冉已缓过气来,她抬头看看粗壮挺拔的柚子树,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发了愁,她怎么忘记带上夹果的竹竿了?树这么高,她该怎么摘下叶子啊?
难道回去一趟再回来?许冉冉转头望望远远的小镇,再捶捶发酸的小腿,算了吧,还是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摘下叶子吧。
许冉冉瞅瞅头上垂下的枝条,要不,跳起来看看?我跳,我跳,我再跳,额,够不着。怎么办?许冉冉看看四周,搬来一块石头,踮起脚尖,额,也够不到。到底要怎样!
许冉冉赌气地跳下石头,突然一块拳头大小的小石块出现在视线中,要不,用砸的?这姑娘真是穷途末路了,砸果还行,砸树叶?额,试试看看吧。
右脚后退,右手托球,哦,不,托石头,摆出学校体育课上刚学的投实心球的标准姿势,蓄力,抛出!
“咻!”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滑过树枝,拨开柚叶,呈曲线降落状态。眼看着就要落地,许冉冉刚想俯身再接再厉再投一块,一声大叫突然惊起,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扑棱棱窜起,许冉冉弯腰的动作骤然一顿,糟糕,她好像砸到人了。
“是,谁,拿,石,头,砸,我!”树干后传来一声压抑着的暴怒声。
许冉冉咬着唇,耸着肩,她该怎么办?转身逃走?这样不好吧。转身面对?可是,好像那个人很生气欸。
就在许冉冉万分愧疚加纠结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悉悉索索踏草的脚步声向她靠近,唉,该面对的还是面对吧,许冉冉咬咬牙,猛然转身,干脆利落一个欠身:“对不起!”然后急急抬头,额?这,这不是朱舸吗?他怎么也来这里啊?许冉冉看着眼前走进的人,一时连起身都忘记了,只傻愣愣地俯着身看着一脸不爽,揉着后脑勺的男生。
朱舸还以为是小镇里哪个调皮捣蛋的毛孩子砸他的头呢,正想出来好好“教育教育”,没想到毛孩子没有,却看到一个女孩儿,而且背影还挺熟悉。待他疑惑着慢慢走近细看时,女孩突然转身就给自己鞠躬道歉,吓了他一跳。定神一看,呀,这不是昨天的那个女生,许,许冉冉吗?
毛孩子就是她?朱舸一脸诧异的看着眼前呆愣的女孩。
“你,你,朱舸?”许冉冉震惊了,合着自己砸到的人是朱舸啊。
男孩瞟了眼女孩:“是啊。就是被你“幸运”,砸到的人。”朱舸龇着牙特意强调“幸运”二字,揉着自己的后脑勺吸着凉气。
许冉冉讪讪一笑:“那,那个,真是十分对不起。”又望了望他的伤口,歉意地关心道:“你没事儿吧?”
朱舸瞪着眼,阴阴开口:“你,说,呢?”
许冉冉尴尬一怔,不知道说什么。
“嘿嘿,骗你了,没事儿。”朱舸突然嘿嘿一笑,摆摆手,“女生的力气果然太小了。”
“嗯?”许冉冉又一愣,刚刚不是很生气吗,怎么就嬉皮笑脸没事儿了?
朱舸本想教训毛孩子,没想到却是许冉冉,男生嘛,被砸一下疼是疼,但怎么着也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啊,他摸摸后脑勺,哎呦,好像肿了一个小包,还真有点疼。他看看砸了自己又不能对其发火的女孩,问道:“你扔石头干什么呢?”
“啊?”许冉冉终于回过神来,还是有些愧疚,心虚道,“我,我想砸下几片叶子来着。”
“叶子?用砸的?”朱舸无语看着女孩。
许冉冉也知道自己的方法很蠢很让人郁闷,窘迫地埋下头低声道:“我够不着,只好用这个办法试试……”
朱舸看看头上的叶子,比了比高度,又看到旁边垫脚的石头,笑着开口:“我来试试吧!”
“额?”许冉冉抬起头,看见朱舸垫着石头高高跃起,“哗啦啦”,一个枝条随着朱舸落地摇晃着被用力扯下,“还不赶紧过来摘叶子。”男生一手抓着枝条,一手扯着枝上的叶子,转过头唤起还呆愣在原地的女生。
“哦。”许冉冉小跑着过去,踮起脚尖,“哔哔”揪下宽大墨绿的柚叶,待一个枝条变得光秃秃,许冉冉把一大捧叶子捧在怀里,仰起脸微笑着向朱舸道谢。
“嘿嘿,小事一桩了。”朱舸不在意摆摆手,忽又露出痞痞的笑,“当然,你要感谢我也行,那你要怎么谢我呢?”
“额……”许冉冉无语,这家伙客套话都听不出来吗?不过她砸了人家的头,人家不生气反帮了她一个忙,确实也应该感谢感谢,“那你想我怎么谢你?”
朱舸默默下巴,看着一脸诚意的许冉冉,笑得更痞:“你做我的模特吧。”
许冉冉坐在草地上,背靠着柚子树粗壮的树干,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旁边的野草解解闷。
她当初怎么就觉得只用坐着而什么姿势都不用摆,给朱舸作绘画的模特是一件很easy的事呢?
刚开始许冉冉靠着树干看看对面的远山,瞅瞅清澈见底的河流游动的小鱼小虾,觉得这模特当得可真是惬意啊,还了人情又可以休息看风景,一举两得啊。可谁知坐了半个钟许冉冉就觉得无聊起来,屁股坐得发痳,又不好意思动得太明显,怕影响人家作画。
许冉冉轻轻活动自己酸涩的脖子,看着桥对面正专心作画的男生,忍不住问了问:“唉,还要多久啊?”额,没回答。好像她的声音太小了点,清清嗓门,提高音量:“朱舸,还要多久!”
“准备,再等一会儿。”对面传来男生隐隐约约的声音,却头不抬,手不停,依然在画纸上“唰唰”画着,画板挡住了男生大半个身子,只露出半个头,细碎的长发催下额头,遮住眉眼,许冉冉却分明能看出男孩的认真和专注。原本身上若有若无的痞子气,完全消失,看不到一点儿痕迹。
许冉冉有点儿泄气,重重靠向大树,怎么还没好啊,好困。许冉冉只觉得脑子发涨,眼底沉重,今天一大早就起来大扫除,又走了近半个小时的路到这里,还真有些累了。她看看明显“一会儿”不可能好的朱舸,靠着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