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三章 不废江河万古流（1 / 1）
“这几日我都在思考帝王之道，后来我终于明白，为王之根，本在于民。只有百姓安居，天下太平，才是一个帝王的成功。你看那天穹上永恒的红日，超越了时间，空间，消弭了生死鸿沟……帝王之道，就如同天之红日一样，旨在为万民谋福祉，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权。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不是一个姓氏的天下。千万年之后，碌碌众生依旧是碌碌终生，可是我们，这些曾经权倾一世，风光无两的帝王，早就湮灭在这莽莽荒原中。”
“这就是那日你退兵的真正缘由？”
“第二次闯四象镜，倒让我看明白了一件事，和轩辕争的你死我活，也许结局是我胜了，可我就真的能守护高辛河流上的万千灯火吗？我就真的能守护百姓吗？他们因为我的野心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们会恨我，而不会理解我的志在天下。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违背了我不惜一切登上王位的初衷？”
“……所以呢？”
“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带着喾儿到轩辕去，听到的那个乞丐说的话吗？”
“‘管他高辛灭还是轩辕亡，别碍了老子的事就行’，怎么会不记得，我虽然很鄙视那个乞丐，可也不得不承认，这大概是所有百姓心里深处的希冀。”
“对于百姓而言，天下姓高辛还是姓轩辕，都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只会关注农田里的收成，家人的温饱，能不能给孩子买个玩具给妻子添盒胭脂戴件首饰，所以……如果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高辛的美丽富饶，那么何不跳出战争的怪圈，直接给他们一个盛世太平？”
“爹爹……你真的甘心吗？社稷宗庙，高辛上万年的基业，就这么……拱手送了人？”
“不甘心。”男子回答的毫不迟疑，“我当然是不甘心的，可如果让我在权力和百姓之间选一个，我还是要选百姓。”他牵起身侧女子的手，不顾路过他们身边的行人纷纷投来的疑惑的目光，慢慢的走着。
“当年我不择手段也要登上王位，一是为自保，二，则是为了我那满腔的抱负，我要天下再无烽火，我要大荒世代安宁！曾经我想着，这一切要在我的治理下实现，可我现在明白了，只要这一切能实现已是幸甚，至于是谁……那根本不重要……颛顼是比我，比青阳都合适的帝王，爹爹终归是老了……”
“不，”女子绕到男子的前面：“高辛少昊才是天下最好的王，因为不是每一个君主，都能有这份胸襟与胆识。”
高辛少昊笑着揽了女儿的肩，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只是……可惜了喾儿。”
“喾儿？”
“对，这孩子，若是好好培养，将来必成一代英主。”
高辛玖瑶沉默了一会儿：“你放消息出去，就说高辛玖瑶病故，我去找颛顼。”
轩辕上垣宫
轩辕颛顼正和几个将军正在偏殿共同商讨针对高辛的下一步策略，却见内侍高举一封帛书，低头躬身匆匆跑进殿内。
他心有疑惑，取过帛书展开一看，久久沉默不语。
应龙眉心一跳：“殿下，怎么了？”
颛顼停顿了一会儿，“俊帝昭告天下，高辛储君，病逝。”
高辛玖瑶。
这个名字好像禁忌一样，一旦提起，整个偏殿瞬间幽寂了下来。
这个在两军阵前被披露身世的女子，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死于灭魔阵又换心重生的女子，居然病逝了。
炎焱拱手道：“臣倒是觉得，只怕高辛玖瑶的死，不一定是真的，这说不定又是俊帝的什么计策……”
颛顼依旧不语，一年多以前，高辛玖瑶带着宴龙离开了信阳城，随后城门大开，五神军倾巢而出，两军激战于旷野……想到这里，他生生打了个寒战，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哀兵”。两军相接，战斗从黎明打到黄昏，近一万的士兵被斩杀在战场上，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军队的后方，留守兵营的二十神将几百人族被悉数刺杀，那一战……轩辕死伤惨重，若非自己收兵及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认识到，高辛玖瑶就是五神军的天。
恰巧黄帝的传书送到，他遵照旨意连夜撤兵，行至半路接到奏报，几乎是在他离开的同时，俊帝留下一部分兵马留守信阳，带着人回了都城。
一场持续了两年之久，死伤无数的战争，就这样匆匆的不了了之。
可是高辛玖瑶怎么能病逝了呢？
小夭……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炎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颛顼摆了摆手：“今日就到这，散了吧。”
他说完，起身向殿外走去，年轻的背影依旧挺拔，可在众人的眼中，不知为何有些佝偻。
颛顼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朝云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的走向那一片坟冢，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跪在了坟茔之前。
那年……那年……就是在这里，他和小夭决裂，就是在这里，他掐碎了若木花，掐碎了自己心中最后的温情……
他“呵”的笑出来：“爹，娘，爹说过他最疼姑姑，什么都让着他，还有奶奶也是……姑姑是奶奶的心头肉……我记得小时候姑姑对我很好，我记得爹娘死后一直都是姑姑在保护我……姑姑……姑姑……我还记得……姑姑把妹妹送到玉山去，我那么多年来，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长大，变得强大，变得有能力保护姑姑，保护妹妹……”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可是最终却是我设局把姑姑逼死了……我还设下阵法杀死了妹妹……”
“为什么当我成了一国储君，掌一国兵马，我有能力保护她们了，她们却死在了我的手中！为什么！”
“爹！娘！”他膝行了几步，抱住了昌意昌仆合葬的墓碑：“你们两个起来打我吧，像大伯一样打我……求求你们了……你们来打我吧……我真的错了，儿子错了……你们来打我，骂我，责罚我，哪怕杀了我都行。只求求你们不要不理我……我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他举起手，“啪”的一声打在脸上，不出一会儿，一张俊脸又红又肿，涕泪交纵。
一只手握住了再次蓄力的手腕：“站在亲人的角度上，你的确错了，可是从一个国家的角度而言，你没错。”
颛顼听到声音身子一僵，他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猛然回头。
一个素颜的白衣女子倾下身子，寒风撩起披散的白发，她松开手，直起身子俏生生地立在冷风中，收起了全身的锋芒，似乎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很多年前，这个女孩还肯赖在他怀里撒娇，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与他逐渐生疏，她再不肯亲昵地叫他“颛顼哥哥”，他也不会爱怜的唤一声“小夭”，他们之间，只剩下了疏离的“表哥”和“玖瑶”。
颛顼伸出手，颤抖的碰上高辛玖瑶冰凉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抚着：“我就知道，你的死讯一定是假的……是迷惑世人的……你怎么能死呢……”
高辛玖瑶渐渐噙了丝冷笑：“一年多以前，信阳城外，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颛顼猛地收回了手，定定地看着女子，末了，一声喟叹：“我知道你恨我。”
他们终归是回不去了！
“我今天来，不是来说我恨你的。”高辛玖瑶上前一步，跪了下去：“外婆，二舅舅，四舅舅四舅母，你们见到我娘了吗？她现在是不是和我爹爹在一起了？你们要记得帮我告诉他们，我不会这么早就去见爹……”
颛顼缓缓跪在她旁边：“为什么要假死呢？”
“我先恭喜你了，恭喜你，成为盘古开天以来，第一位一统大荒的君主。”
“你说什么？”
“我父王不忍战乱扰百姓，已经决定让出高辛王位。不知你意下如何？”
颛顼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俊帝……我是说，你爹爹真的要让出高辛？”
“高辛储君病逝，句芒并非人君之选，喾儿年幼，曾为俊帝侄子的你当然是唯一的人选。”
“你当我是傻子么？”颛顼苦笑了一下，调转身子，面向高辛的方向，恭敬叩拜：“自大荒有君王以来，无一人之眼光可及高辛少昊！轩辕颛顼在此替天下百姓拜谢高辛俊帝！”
高辛玖瑶面无表情：“我们是这么想的，可是王族那关不一定能过得去，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颛顼正色道：“你说。”
“第一，善待高辛臣子与百姓。”
“这是自然，从今开始，大荒百姓不再有神农，高辛，轩辕之分，至于诸臣众将，愿意留下的我以礼相待，不愿留下我重金送还，绝不勉强。”
“第二，你不得立后。”
“好，我登基后，会虚悬后位。”这个要求有些奇怪，不过他又不是靠女人得江山，还是答应了。
“第三，立高辛喾为储君，你要尽心尽力的教导他。”
颛顼这才明白第二个要求的真正用意，没有王后，就注定只有长子而没有嫡子，那么任何人想和高辛喾争王位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我答应你，我死之后，还王位于高辛王族，我会尽己所能教导高辛喾。”
“第四，暮堏和暮梧将带一百五神军入轩辕，作为小王子的贴身护卫，这一百人，除了喾儿，不听任何人调动。”
“可以。”
“第五，任何人不得踏入承恩殿后山一步。”
“……我知道了。”
“就这些，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不管这些条件你是真心答应也好还是假意敷衍也好，总之你记住一点，喾儿和高辛旧臣要是有什么差错，别忘了高辛少昊和高辛玖瑶还活着，只要我们还活着，五神军永远都是五神军！”
“你放心，若我连这些都做不到，那我也不配做大荒的王。”
两人一时无言，并排跪了一会儿，颛顼试探着开口：“你若是不放心喾儿，何不亲自来教导照顾他……我把后位给你，你若是喜欢前朝也可以……”
“苍叶在先宴龙在后，颛顼，我根本不可能嫁给你。”高辛玖瑶的面色柔和了一些，“且不说苍叶永远都在我心里，可你喜欢的从来都不是我，你不过是在怀念我们相依为命的小时候，你一直都对自己的感情会错了意……你不是想要我，你只是想找一个能让你回想起童年的人陪在你身边而已。你喜欢的，其实是你的记忆。”她说完站起身，“我回去了，你等我们的消息吧。”
“小夭！”颛顼起身拦住她，“大伯他……他还好吗？他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大舅舅说，这也许是娘最好的归宿，他还说，你会是好的君王。”
颛顼慢慢松开了手，低下了头，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小夭，对不起。”
高辛玖瑶从天际收回目光：“我没法原谅你，颛顼，我娘也好，宴龙也好，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可他们都因你而死……我真的没法原谅你……我们……此生不要再见了吧。”
“小夭！”他看着她跳上北冥鲲的脊背，他看着她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脸上一片惨然……
小夭……我们真的回不去了……
你说得对，我喜欢的不是你，我只是太怀念那段纯粹的光阴，今后这一生，都不会再有那样一段时光。我这一生，恐怕都要在尔虞我诈中度过了……
两国休战后两年，高辛储君高辛玖瑶及八世俊帝高辛少昊先后仙逝，高辛句芒着重孝宣父遗命，传位给轩辕颛顼。
同日，轩辕黄帝下诏禅位，传位于储君轩辕颛顼。
俊帝遗诏昭告天下后，大荒哗然，高辛王族围了句芒的寝宫，意图叛乱，却被五神军镇压。
轩辕颛顼到达五神山后，命祭祀卜卦，求吉日登基。大典当天，颛顼面对神农遗民，高辛王族及各位大臣宣布，大荒再无三王族之分，改国号华夏（注1），立高辛喾为储君，大赦天下，并承诺永不立后。
三日后，轩辕颛顼登临紫金顶，正式昭告天地，下令斩断天梯，焚毁典籍，君临天下。
开天辟地几万年之后，大荒终于迎来了天下一统的局面。
“你的玉山王母，西陵族长安排好了吗？”
“我告诉青鸟了，过几日她便会传令，玉山下任王母便是轩辕女侑，她跟我一样，永生不得入玉山！至于西陵族长嘛……反正也不会打仗了，他们爱找谁找谁去吧！”
“你呀！想好去哪儿了吗？”
“爹爹去哪，我就跟着去哪，我答应了宴龙要替他和苍叶好好的活着，自然不能食言！”
“那好，那我们先去找找，看哪的酒有名，我好去讨几个方子，酿酒可好？”
“出发喽！”
大荒易主，天地改元，不过弹指一挥间，雁过无痕。
“啊！青阳我好像又把你的衣服弄破了！”
“……你怎么还是笨的让人惊叹！赶紧去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干什么？”
“去找某个人，跟他一道，有曲子听，又有酒喝，还有兵器可拿，不跟白不跟！”
“……听着少昊……啊不，玄嚣（注2）的便宜都让你占尽了！”
“哼！”
人世间，只知己二字，羡煞英雄。
“句芒，你说颛顼会善待喾儿吗？”
“我们要相信父王和姐姐。”
“恩！你说他们现在应该在哪里？”
“在哪里不重要，只要他们快乐就好了。我和你回有穷国，做个上门女婿，不知道你爹爹欢不欢迎啊？”
“讨厌！喂！高辛句芒！你别跑！”
天地记，唯旧乡堪向，儿辈谁知。
注1：这个，我知道“华夏”一说最早出现在周朝，但是我实在是记不起来什么时候看过一个说法是“华夏”应该念成“hua sha”，意为“华胥国的人”……我觉得这个说法比较符合本文，所以就用了华夏，如果穿越了神马的请大家默念这只是个故事，大家凑合看吧，原谅我岁数大了，记不大清了= =飘过……
注2：少昊，又叫青阳，又叫玄嚣神马的，大家都懂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