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章 呦呦鹿鸣（1 / 1）
第二十章呦呦鹿鸣
颛顼带兵从桥山出发，过神农，登紫金顶，下渭水，过安邑，在信阳城外驻扎，看架势，是要在攻下信阳后，顺淮水而下，直插高辛腹部。
高辛玖瑶率领神族将士出五神山，到帝丘点齐兵马，途经羽山，取道九黎，遣一支兵马驻扎在涂山族附近，而后顺淮水而上，派子夷带金营快兵支援信阳守军，自已则是带着大军押后，一路观望局势。
俊帝与黄帝一南一北坐镇高辛与轩辕王庭，遥遥对峙。
战报接踵而至，少昊带着季厘句芒两人整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奏报，努力从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提炼出对他们，对出兵在外的高辛玖瑶有利的情报。
季厘思考了半天，还是决定说出来：“陛下。”
“嗯？”少昊看着手里小小的竹简，随口应了一句。
“长王姬带走了八成的兵马，若轩辕突袭王城……”他小心翼翼道，眉头皱的死紧，想来是思虑了好久才做出决定。
“嘿，”句芒放下了手里看的东西：“八王叔这就不知道了，姐姐走之前，我提过这个事情……”他偷瞄少昊，碰见少昊含笑的目光又飞快转回了头，模仿着高辛玖瑶的语气：
“三千年前，高辛少昊能孤身一人逼退神农十万大军，怎么，三千多年后，再不见名动千年的神族第一高手？”
句芒说完眼睛晶亮：“姐姐还跟父王说了一句悄悄话，可我没听见，不过王叔，这回你可放心了？”
高辛季厘激动的手都颤了，父王登基那年他还小，大哥孤身一人逼退十万大军他只是听说却无缘得见，大哥英雄之名传遍大荒，大哥的声望日益变高，大哥成了最有可能继承俊帝之位的王子，可他却只能看着父王对大哥越来越猜忌……三千多年了，就算年华老去，他还是希望能见一见那个长剑翩然的高辛少昊。
少昊笑着摇摇头，句芒没听见的那句分明是小夭跟他说他现在的灵力只怕比得上三千年前的少昊青阳联手，又怎么会怕轩辕来犯？
季厘点点头：“说的也是，是臣弟失虑了，有陛下在，除非轩辕大王子复生，高辛何惧！”
句芒笑得一脸孩子气：“要儿臣说啊，该怕的是轩辕才对！只是不知道颛顼是不是带走了所有的兵马……”
少昊拍拍儿子的肩：“不会的，就算是青阳还在，以黄帝和颛顼谨慎的性子，也不会放任王城空无一人，更何况他们两个彼此还有猜忌。这种敢把所有的筹码都放在一个人身上的事情，在王族中实在是少见，敢做的，只有我和你姐姐。”
见季厘低头不语，句芒严肃点头，他轻笑一声：“处在我和黄帝的位置上，能有人可信已是不易，我有小夭，乃是天幸。我敢把五神军交给她，我敢把自己的王位和性命放在她的手里，我敢信任她不会背叛我，我敢。而同样，小夭也敢信任我，她敢信我不会猜忌她功高震主，她敢相信我信她，她也敢。”他轻叹道：“父王没娶到一个好妻子，因为就算当年小夭的母亲没有自休于我，我和她之间，也注定做不到彼此信任，别忘了她是轩辕的王姬，但是她却留给我一个好女儿，留给高辛一个好君主。”
句芒这才觉得，哪怕父亲灵力高强，外表还是翩翩公子，可是他的心，却是真的老了……
“句芒，你就比父王幸运得多，你有思忆和你同心同德，有穷国君就这么一个女儿，思忆将是未来有穷氏的主人，你们两个能一路扶持相守是父王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有思忆在一天，高辛对你不满的王族就不会说什么，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小夭那么轻易就答应了你的请求并对你的承诺不发一言。”
句芒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少昊，似是猜到了父亲迟迟难以说出口的话：“父王可是怕儿臣不满父王立姐姐为储君？”
少昊像是被猜透了心思，而且还是被一直比较文弱单纯的儿子猜透了心思，有些尴尬，四处看了看，却看到季厘低着头好像在闷笑，他不自在的轻咳了一下，只感到战争带来的压抑被季厘和句芒两人的言行弄得一扫而空。
句芒笑得有些坏：“儿臣才没有！让我做俊帝高辛非得亡国不可！姐姐是最合适的人选，更何况姐姐自从返回高辛以来对儿臣是百般回护，纵然她的做法让很多王族不满，可我却觉得，父王和姐姐是高辛立国万年以来视野最开阔的两位君主！八王叔，您说呢？”
被点到名字的季厘抬起了头：“说实话，臣弟最开始觉得长王姬的手段过于铁血，可是最近几年，尤其是三十年前，我才真正理解陛下和长王姬的真实用意……可是……”他轻轻皱眉：“臣弟和句芒这么想，但是别的王族……”
“就像当年蚩尤把神农王族搅得天翻地覆一样，谁都怕死，尤其是养尊处优的王族。”少昊的声音忽的漫上了冷意，“那年若不是小夭连杀十七个王亲贵族，你以为他们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范？不过句芒，”他看向了自己仅剩下的唯一的儿子：“虽然你姐姐是九世俊帝，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也要学着用储君的身份做事，你也要有储君的气度，眼光，还有风范！”
句芒大惊：“父王！儿臣……”他哪里是储君的料子！
少昊却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先下去吧，今天就到这。”
季厘突然拽了句芒一下：“臣弟告退。”
“儿臣告退。”
待两人细心地关上了殿门，少昊推开一地的奏章，陷入了沉思。
“就算要打仗，也别打到我这来，管他高辛灭还是轩辕亡，别碍了老子的事就行！”
那日他和小夭带着喾儿乔装到轩辕去探访消息，无意间听见那个乞丐的话却让他感慨颇深……跟那个儿子想建功立业为国效力的壮汉相比，这话听起来很没骨气，可这却应该是大多数被苦难压榨的抬不起头来的百姓心底最深的希冀。
小夭毕竟年纪还小，阅历无论如何都不及他，这句在小夭嗤之以鼻的话却在他心里惊起了无数波澜……
他突然，第一次，对自己出兵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不过他很快甩了甩头，把这个奇怪的想法抛出了脑袋，寻了一小块玉简，开始给小夭写密信。
高辛喾五岁那年，高辛俊帝正式下旨册封其为王子，享食邑二百七十户，虽然是在战争时期，不能举行隆重的册封大典，但是王子的册封礼仍然让被战争阴云笼罩的高辛焕发出了喜意。
高辛储君出兵在外，不能回五神山为侄子贺礼，却在册封的当晚摆酒，与众将一起，遥祝小王子福寿永康。
几乎是在同时，轩辕黄帝下令册封储君长女，四岁的轩辕女侑为王姬，这个由储君正妃赤水献小产而后再孕生下的孩子受到了轩辕丘上下所有人的宠爱，尤其是黄帝和颛顼，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的小丫头刁蛮骄纵，却是可爱得紧。
赤水献虽然没能生个儿子巩固自己的地位，但是看到女儿如此受宠，倒也是松了一口气。可她还有一个疑虑，毕竟女侑实在是太像她听说过的一个人的小时候，撒娇耍无赖不讲理，她偷偷写信给赤水族年老的长老，询问那个人小时候的样貌神态，得到的回信让她的心不断下沉——果然，轩辕女侑像极了小时候的高辛玖瑶。
她几乎咬碎了银牙，怪不得黄帝和颛顼那么宠着女侑！
为了女儿的册封礼，轩辕颛顼特地从前线赶回轩辕丘，并撒帖大荒，广邀宾客前来参加女儿的册封大礼，尤其邀请俊帝携高辛小王子高辛喾一同前来。
使者很快到达高辛，俊帝连夜召回高辛玖瑶。父女两人密谈之后，高辛储君携侄子代父参礼，随行的还有高辛喾的父亲高辛句芒。
典礼和宴请均在上垣宫内，正在众宾私语待宴会开席时，内侍一声拖长了的嗓音让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高辛储君高辛玖瑶，三王子高辛句芒，小王子高辛喾到！”
颛顼看着两大一小三个白色身影一同进入大殿，单手牵起女侑，迎了上去。
“请王姬解剑。”一个侍卫单手拦住了神色漠然的高辛玖瑶。句芒微微皱眉，摸摸有些不安的儿子的头，看向了高辛玖瑶。
女子眼锋一扫，那侍卫不敢直视她，连忙低头，伸出去拦着她的胳膊都在颤抖，生怕这个冷面女子一个不开心就把他的手臂砍下来。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高辛玖瑶手指微动，颛顼见状眸色一沉，拉着女侑站到三人对面，伸手拂开了侍卫的手臂，笑道：“你们可终于来了。”他蹲下身把女儿抱起来：“侑儿，叫姑姑。”
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伸手去拽女子的头发：“爹爹，她的头发怎么是白的？”
五岁的高辛喾眉毛拧成了一个小疙瘩，他扒着句芒的衣摆，似乎要往上爬，句芒连忙把他抱起来，让他和女侑平视：“你管得着吗？那是我姑姑，才不是你的！”
童声稚嫩清脆，惹得不少人莞尔，倒是缓和了有些冷凝的气氛，高辛玖瑶无奈的刮刮侄子的小鼻头：“喾儿，你要叫妹妹，你得让着妹妹。”
女侑本来对突然多了一个姑姑没什么反应，但是见高辛喾如此，她毫不示弱，攥住高辛玖瑶的白发，回瞪高辛喾：“姑姑也是我的！”
高辛喾在父亲怀里挣扎着，高辛玖瑶摇头笑着接过他，小小的男孩要掰开攥着一缕发丝的小手：“我才不要妹妹！”
女侑松开高辛玖瑶的头发，狠狠打了高辛喾一下：“谁要你这个哥哥！”
听着两个孩子无忌的对话，高辛玖瑶和轩辕颛顼同时僵硬了身子，两人神色复杂的对视了一眼，竟是想起了同样的事情。
“奶奶是我的！”
“也是我的！”
“不是你的，你是别人家的人，我才和奶奶是一家。”
“才不是！”
“那为什么我叫奶奶，你叫外婆？外婆就是外人！”
“你才是外人！”
……
“我才不要哥哥！”
“谁又想要你了！”
幼时与颛顼初见的争执仍然历历在目，谁知数百年之后，她真成了朝云峰的外人。
嘴角的笑似乎就要挂不住，又似乎更加明显，黄帝的声音适时的响起：“你们两个还说什么呢，来入座吧，小夭，到外公这来。”
高辛玖瑶整理好情绪，不动声色的打量四周，笑意盈盈的向黄帝走去。突然，她发现一根廊柱后面飘过一角青衣，心里一沉，硬生生顿住身形，执晚辈之礼：“今日为贺表哥得女，玖瑶还是不要喧宾夺主的好。”说罢，她带着句芒做到了紧挨着黄帝的下首。
黄帝看着她的白发，眉目间隐有痛楚，然而很快就消散于无形，他抱过女侑，面向高辛玖瑶：“怎么样，和你小时候是不是很像？”
高辛玖瑶抿唇而乐：“外公说笑了，玖瑶幼时如何，外公最清楚，像不像……还是外公说了算。”
颛顼在一旁陪笑道：“刚才听两个孩子吵闹，倒是让孙儿想起了和玖瑶第一次见面，”他回头对妻子点了点头：“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也是吵得不可开交，玖瑶还说不要我这个哥哥呢！”
“你不是也说不要我这个妹妹吗？”
黄帝听着他们两个斗嘴，恍惚中还真生出了一种子孙绕膝前的错觉，他垂了垂眼睛：“你们两个小时候，谁让过谁？昌意从小什么都让着珩儿，你倒好，”他责备的看向颛顼：“一点都不像你爹！哪有个哥哥的样子，什么都跟小夭抢！”
落座的宾客都附和着笑了出来，高辛与轩辕激战于淮水，颛顼攻打信阳两年都没打下来，倒是以信阳为中心，攻克了其余的部落，展军成翼状，对信阳合成包围之势。这时候两人还有心思笑闹忆起幼时情谊？谁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黄帝说完那番话，别说险些难以控制情绪的孙子和外孙女，就是自己都是一愣，他忽然不想看两个孩子明争暗斗，随即带着威严抬手：“起乐！”
舞女随月起舞，伴着歌女的歌喉，唱出了轩辕对宾客的谢意：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与其说轩辕用了最盛大的礼仪册封轩辕女侑，倒不如说对高辛玖瑶的到来极尽尊重之能事，面对这样的盛情，高辛玖瑶只得答应了轩辕颛顼在朝云峰留宿一晚。
她抬起酒樽接受了黄帝的敬酒，却借着宫装宽袖的遮掩，压低声音对句芒道：
“带着喾儿，一步都不要离开我。”
句芒心中暗凛，抱起儿子让宾客看清高辛的小王子，同样压低了声音：“姐姐放心。”
高辛玖瑶微笑着放下酒樽，起身离席，坐到颛顼旁边抱过了女侑，把一只玉葫芦塞到了女侑的手里：“修儿，”她唤着女侑的小字：“这葫芦是归墟水玉做的，里面装的是玉山的玉髓，修儿好好收着，将来不知什么时候能帮你大忙呢。”
赤水献暗中碰碰颛顼，笑着道：“王姬怎么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颛顼知道赤水献是怕高辛玖瑶在礼物中动什么手脚，可他知道……她不会。
“真的挺像你的，容貌随了三分，性子倒是随了八分。”
高辛玖瑶吻了吻女侑的眉心：“愿你一生受人呵宠，天真烂漫，安乐无忧。”她看向颛顼，眼中带了点地愧痛与怀念：“像我小时候就好，我现在的性子，可别随了去。”
她不等颛顼有什么反应，把孩子还给了赤水献，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轻轻啜了一口酒。
只有她和少昊知道，此行最大的目的，不是贺女侑之喜，而是……
河图洛书。
是夜，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五神山警报震天，据宫人传说，当夜三王子抱着小王子被长王姬的坐骑，逍遥一世的北冥鲲带回，三王子跌跌撞撞冲进了陛下的寝宫……然后……
“父王！父王！”
少昊这一夜莫名的心慌，直至二更才浅浅睡去，听到句芒带着哭腔慌乱的叫喊，几乎是立刻醒了过来。
句芒一身狼狈，怀里的高辛喾小小的脸上全是泪痕，少昊心一僵，半晌才说出话：“出什么事了？小夭呢？”
句芒放下孩子，伏在地上重重叩头：“父王快去救姐姐，晚了就来不及了！”
少昊半边身子都在抖：“你把话说明白！小夭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请？”
他把儿子扶起来，才断断续续的听句芒说明了前因后果。
入夜时分，高辛玖瑶带着句芒和高辛喾在朝云峰散步，散到一半就听见上垣宫的方向传来喊杀声。一个黑色的身影隐在无月的夜色中，不断跳跃，那黑影灵力高强，几个起落间已经快到朝云峰，句芒护好高辛喾，凝起全身灵力，却见身旁的姐姐面色沉稳，甚至无动于衷。
那黑影看见他，刚想绕道，却见他身后轩辕将士集聚，在面色铁青的颛顼的指挥下，竟是把他团团围住。句芒大惊之下却也猜出了什么，果然，黑影趁着包围未成连杀几个兵将到他身边，扯下黑色面纱，在火把的映衬下，明丽的面庞若隐若现……竟然是高辛玖瑶。与此同时，他身边的“高辛玖瑶”身形迅速缩小，最终变成了一个小木人掉在地上，隐入了黑暗中。
高辛玖瑶面色肃然，一声长啸召来北冥鲲，轩辕的士兵越聚越多，高辛玖瑶迅速往他的怀里塞了什么东西，然后只来得及把他和高辛喾扔逍遥的脊背，随后大声催促逍遥离开。
句芒知道，若不是顾及自己和喾儿，姐姐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他也知道，高辛玖瑶之于高辛，之于父王，比他要重要的多。
可是最后她没有丝毫犹豫的帮他逃了出来。
少昊听到这里，抓着句芒的手下了死力气，句芒疼的脸色发青，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这是……就算拼了命……也要护住我的血脉……”
句芒一震，一个想法迅速明晰：“姐姐她……”见少昊面上忍都忍不住的痛苦，句芒咬紧了唇才没让自己哭出来：“父王，我只知道她是我姐姐！是我姐姐！”
少昊感觉有人在拽他的衣角，低头一看，高辛喾满脸泪痕，眼圈通红，却仍是倔强的不肯让泪水再落下来：“爷爷！现在外面一定乱了，你要好好的，才能稳住高辛，救出姑姑！”
少昊怔怔的看着五岁的孙儿，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