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八章 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1 / 1）
第八章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二百年，对神族来说，不过是短短一瞬，对人族来说，却是漫漫几世。不过无论如何，谁也阻止不了时间的进程。二百年华已过，这二百年间足够发生许多事情，足够让世人忘记高辛长王姬离开高辛的真正原因，足够重返轩辕的大王子青阳重掌大权，地位隐隐有压过颛顼之势，足够俊帝一步步在重重阻力下缓慢而坚定地进行高辛似乎永远都不会彻底的改革……
不过这些，对大荒百姓而言都不那么重要，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西陵公子再现世间。世人的目光随着西陵公子的行踪而移动，直到西陵公子到达高辛境内。
当年小夭刚离开九黎不久，就接到了少昊用玄鸟送来了书信，默默地握紧随信携带的玉扳指，暗自撇嘴：“只有娘亲的断指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唉！”只是无奈归无奈，少昊的吩咐她还是要遵命的，只能跳上逍遥，离开了九黎。
再然后，西陵公子再次神秘现身。
高辛
盛夏时分，又正值高辛的放灯节，是高辛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西陵公子脸上戴着一个银质雕花镂空面具遮住上半边脸，一袭青衣正负手立在一条船的船头上顺水漂流。船头尖尖，分开水流，分开百姓放入河中代表着祝福的莲花灯。沿岸每一个看见他的百姓都带着微笑带着尊敬向他鞠躬致意。
西陵嘴角噙了丝笑意，一一点头回礼。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从人群中扫过，扫过怀抱孩子幸福满面的父母，扫过心有挚愿一脸虔诚的许愿人……蓦地，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个人的身上——气自谦谦，温润如竹……
是他？自己已经失去他的踪迹一百多年了，他怎么挥突然现身高辛？
西陵的目光胶着在暗夜里，人群中，那一袭气质出众的雨过天青……
苍叶……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你出现在了高辛？
在九黎时，我可以不去想你到底是谁，可是如今……父王突然召我回高辛，你又在这个时候……你究竟是谁？但愿，你只是乡野间浪迹大荒的游方者……
头猛然甩开，甩断了那纠缠不断的目光，苍叶，愿只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毕竟，高辛王姬，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的身份。
是的，她是高辛王姬，她是高辛玖瑶。
小船顺水漂向河的下游，待到烟火渐稀之处，她用灵力让船靠岸停泊。未把自己做任何变化，随意坐在船中，静默地看着天际一轮冰蟾。半晌，唇角轻勾，朗声道：“二位已经注视我很久了，夜深寒露重，不如舟中一叙，如何？”
黑暗中走出两个男子，不出小夭意料的，其中一人就是苍叶，而另一个虽是丰神俊朗，眉目中却多了些顽皮天真。
“在下苍叶，”苍叶轻轻一揖，“久慕西陵公子高义，今日一见，在下也算是得偿所愿，不胜荣幸。”小夭笑而不语，只是强迫自己不去看他，而静静地看着另外一人，目带询问。那人挑眉一笑：“在下姓何，何桑。”
小夭右手前伸，轻轻一划，“二位请。”
两人上了小船，小夭手一挥，小船便逆着来路，逆流而上。
何桑不知从哪弄出来了三个酒葫芦，扔给小夭和苍叶一人一个，“我从我爹那偷来的，我爹酿酒可是一绝，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才偷出来这么一点，你们俩可得好好尝尝。”
苍叶摇头而笑：“大荒之内，酿酒冠绝天下的唯有当世俊帝，只可惜我等没有那个口福啊。”
小夭打开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酒浆甫一入口，她的身子僵了一下，“当年七世俊帝仙逝后，俊帝便沉琴绝酒，更不再打铁。直到三百年前长王姬回到高辛，俊帝亲自教长王姬抚琴，又为她酿了一整坛桃花酿埋入地下说是等长王姬出嫁的时候才能起出开封，更不用说那把震惊大荒的绝世名剑了。”
“公子怎会对高辛内务了解这么多？”苍叶似乎也对手中的酒若有所思。
“一百多年前，五妃白虎氏诞下麟儿，谁知册封未行，三个月后后母子俱损，白虎氏母子病重之后，我奉俊帝之命一上五神山；五十多年前，三妃羲和氏生下三王子句芒，可是不久因产后虚亏而亡，俊帝还没来得及传召我羲和氏就已经仙逝了……”“这个我知道，”何桑像是突然间严肃了下来，“羲和娘娘死得蹊跷，父……俊帝震怒，再度传召西陵公子二上五神，可是最后这事却是不了了之了……”
小夭苦笑：“你以为只有羲和氏死得蹊跷？白虎氏及二王子蓐收都死得蹊跷！”她的语气骤然变冷，“当年我查明这一切之后，俊帝命我缄口不言，只是把句芒王子交给了他的嫡系二妃青龙氏抚养。王族之争，自古始然啊……”她装着长叹，却用余光打量着二人的反映：
苍叶只是默默地喝酒，何桑面上却有了一丝……怒气？小夭心下了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你争我夺，冤冤相报，我一直都搞不明白，王族之人脑子都有问题不成？”她顺手从河中采了一片荷叶：“还是应该多喝喝这干荷叶茶，清清火气才好啊！”何桑身子一震，脸上又恢复了阳光乐观：“勾心斗角什么的，最没有意思了……”
小夭笑着用荷叶扇风：“我呀，也就是趁这两次与俊帝会面，才知道了这么多高辛内政！”
苍叶眸中精光闪动，西陵公子……
小夭轻轻摇晃着手中的葫芦，面具遮挡下的脸看不出表情，她的目光似乎一直是在遥远的天际，可她却清晰的感受到何桑有些疑惑的眼神和苍叶的略带考究。唇角不着痕迹的微微挑起，“不如我们来说说，自高辛玖瑶离开五神山的二百年间，大荒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苍叶眉头一动似要说话，却被何桑抢了先：“第一，西陵族选出了新族长。”苍叶浅浅一笑：“公子是怎么看待西陵族的两位新族长？”他顿了一下，“按理西陵一族最得民心的是应该是公子你吧，我记得七百年前公子就已经出现在大荒悬壶济世了，不知此次西陵族为何找寻了两个非西陵之姓的人做西陵族长？”
小夭一怔：“长老们自有长老们的打算。高辛玖瑶和轩辕青阳虽不姓西陵，却是西陵嫘的后人，是前代西陵族长的外孙和曾外孙女，更重要的是……这二人，是当今大荒内举足轻重的人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高辛和轩辕之间，迟早有一战，最终不是高辛灭，就是轩辕亡，而无论胜败，西陵族的族长都能保证西陵的安全。”何桑和苍叶都是聪明人，轩辕青阳是最有可能继位的人，就算不是他，那颛顼也是嫘祖的孙子，若轩辕胜，则西陵必兴；若是高辛胜……虽然高辛玖瑶一介女流不可能登基为俊帝，却依然是独当一面手握重权，有她在，西陵族也必然是安全的……两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是一群老狐狸……
见二人沉默不语，小夭突然想到那一年，自己和舅舅同时在西陵列祖列宗前歃血为誓的那一年……那是五十多年前了……
离开高辛三十二年后，小夭和青阳定下十年之约，而那一年，正好是两人应该见面的一年……
五十八年前
轩辕山朝云峰
颛顼正半躺在寝宫的地上看奏章，闲下来的时候，他也会思考当年青阳的那句“小夭比你难，难多了”只是他的身份却是不允许他时刻记得，高辛玖瑶是他从小立志保护的妹妹……
忽然一阵风吹进寝宫，一双纤纤素手蒙上了他的眼睛。宠溺而无可奈何地笑笑，不留痕迹地合上手中的奏章推到一旁，摘下眼睛上的手环上脖子，一手扣住，另一只手点了点来者的鼻尖，笑道：“你呀，几百岁的人了还是这么调皮……”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颛顼的宝贝妹妹，小夭。
小夭装作没看见颛顼的小动作，只是把整个人都压在了哥哥的背上，大眼睛滴溜溜一转，不满意哥哥的调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百多年来，除了你和舅舅谁也不知道我上轩辕山的事……你说……若是嫂子看见我……会不会误会啊？嗯？”
颛顼笑容一滞，周身温和的气息冷了下来，“小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
小夭扁扁嘴，有些委屈，“就象你比人家大多少似的……切，比我早好几百年成亲也改变不了你就比我大几个月的事实……”
颛顼按了按眉心，有些心疼，翻身把妹妹压到身下去呵她的痒：“我看啊，我不只比你早几百年成亲，我容易比你早一千多年成亲！”
“呀！”小夭笑闹着拍打颛顼的手，她素性触痒不禁，皱了皱鼻子……颛顼哥哥……真是……坏透了！
兄妹两人闹了半晌之后，小夭终于安安静静地躺在了颛顼的腿上。颛顼一边轻轻顺着她的长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天，当然，两人聊的绝对和两国朝堂无关。
忽然一个青衣女子端着一个陶制园皿走入了寝宫。
小夭眼皮一抬，明显感受到颛顼情绪的些微变化，心中已是一片清明。正欲起身见礼，却被颛顼按在了腿上。
“殿下，”青衣女子屈身向颛顼行礼。
颛顼不悦：“你来做什么？”
“殿下最近事务繁忙，我特意炖了碗鸡汤来给殿下补补身子。”
颛顼把小夭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三个字：“赤水献。”
小夭暗笑，果然是——赤水女子献，她的，嫂子。
赤水献皱眉看向小夭：“你是哪儿的宫女？怎么这般没规矩？”
小夭一脸郁闷地转头看颛顼：“我长得很像宫女？”
颛顼失笑，捏她的脸蛋：“一般般吧。”
小夭气极，“你就知道欺负我！”
注：《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有钟山者。有女子衣青衣，名曰赤水女子献。”还有人说她是女魃……为了剧情需要，我把她安排成颛顼的妻子……反正颛顼九嫔我都没查到名字……
撇开赤水献越来越黑的脸色不谈，小夭用力掐颛顼的动作突然僵住了，两人收起笑闹胆战心惊的看向殿外……蓦地，小夭猛然站起来，一个翻身上了房，一手攀住房梁，一手凑到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小心翼翼的藏住身子向下探头。
颛顼扶额，这丫头这个动作是越来愈娴熟了！
可是小夭你有没有点你是两国王姬的自觉？更何况……你被大伯抓到多少回了？
赤水献心中一颤，敢这么明目张胆跟颛顼打打闹闹的恐怕只有一个人……而后缓步走进寝宫的青阳证实了她的猜测——
高辛玖瑶！竟然是高辛玖瑶！她居然明目张胆的就上了轩辕山！
小夭似乎总也不长记性，每次都用同一招躲青阳……颛顼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小夭！你个丫头怎么每次都把烂摊子丢给我！
心有余悸地抬起眼睛，就看到青阳似笑非笑的神情，颛顼一个激灵迅速站起来，乖乖叫人：“大伯。”
青阳看了向他行礼的赤水献一眼，略略颔首，看向颛顼，挑眉。小夭趴在房梁上一张脸苦哈哈。颛顼摸摸鼻子，最终决定……保持沉默！
赤水献饶有兴致地看着在大伯面前难得孩子气的颛顼，顺便思考，失踪了一百多年的，高辛玖瑶。
青阳一捋袍角轻松落座，结果赤水献奉上的一杯茶，抿唇品了一口，阖眸似乎在品味茶香。手中的茶杯晃了一下，一滴水凝在了青阳的指尖，指尖微震，水滴直冲房梁，一道白色身影落了下来——“啊——舅舅！”叫喊声咬牙切齿，眼看小夭就要跌到地上，青阳身形迅速闪动，蓝色定住的时候，小夭已被他接在了怀里。
颛顼觉得自己很无力，大伯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装作很凶的样子，却永远舍不得对小夭凶，更舍不得……让那个狡猾奸诈的丫头跌到地上……虽然，天知地知他们三人知，那个鬼丫头才不会摔到！
“舅舅，”小夭笑嘻嘻地搂住青阳的脖子，“我几次三番的跑来朝云峰会不会有问题？”
“不会，”大概量了一下，暗道又瘦了，“除非她不要命了。”
小夭从回忆中抽出思绪，那次是她和舅舅赌约的最后一次比武，结果她输得好惨，只能按照舅舅的吩咐打开了玉山的地宫大门。
“公子？”见她出神，苍叶提醒。小夭抱歉地笑笑，看向何桑：“那第二呢？”
“第二，”何桑收起疑惑，继续说道，“轩辕青阳的地位已经超过了颛顼。”“正常，”出声的却是苍叶，“轩辕青阳毕竟在轩辕经营了上千年。”小夭默不作声，只见何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苍叶……小夭暗忖，你想到的看透的，绝不只是这些……
“何公子，”小夭毕竟还是高辛玖瑶，“还有三么？”
“三就是……”何桑压低了声音，“在俊帝的授意下，安容将军即将举荐一批平民任职高辛朝堂。”
安容？小夭冷笑，爹爹果然是爹爹！
“是啊，”苍叶指指自己，“我就是即将被安容将军举荐的人之一。”
小夭面不改色：“高辛万年积弊，非一朝一夕可改，苍叶公子虽有旷世奇才，却可能保证会受到重用？”
“自知不能，”苍叶倒是很清醒，“所以我想走一条捷径，迎娶高辛长王姬。”
一阵沉默。
何桑首先跳了起来，指着苍叶的鼻子痛骂：“还以为是翩翩佳公子不染凡尘事，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的龌龊卑鄙！你如何配得上高辛长王姬！如何配得上大荒第一奇女子！”
小夭一言未发，她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卷入尘土，化为尘埃，湮灭殆尽。
“你以为……”冰冷的声音给两人的心灌满了冰水，“高辛玖瑶，会嫁给你？”漠然的眸子看向那曾经在她心中惊起无数波澜的雨过天青，“这辈子，都不会。”自顾自地忽略了苍叶眸中深处翻卷的隐隐伤痛，“何公子，麻烦帮忙送客。”
未等何桑做出任何反应，苍叶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夜色的深处……
“何公子，”声音干涩，“你也回去吧，再晚，家人就要担心了。你放心，玖瑶那丫头也算我的表侄女，我不会让苍叶那种人得逞的……”
何桑一惊，平复心境后施礼离去。
夜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