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三回(1 / 1)
【如何同生不同死】
映秀殿里灯烛已灭。
杜蘅坐在窗边,借着月光正在刺绣,月光太暗,瞧不清她绣的是什么,只隐约看得清楚是一个荷包。她每一针一线都十分仔细,绣几针,总要回头往屏风纱帘之后看一眼,里面的人已经安睡,她才又安心刺绣。
丝萝坐在桌案边,一只手拄着头,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绢帕,正在打瞌睡。眼睛半闭,头一点、一点,像是小鸡啄米似的,模样十分娇憨可爱。
杜蘅见她已经迷糊了,走过去拿起披风替她盖上,悄悄走进了屏风后。
床榻上安睡的人正是明日一早要登基的皇帝轩辕顼彧。
杜蘅有幸见过一面明尧帝后,他的模样很像明尧帝,唯独眼睛却像极了明尧皇后的一对桃花眼。可惜闭着眼的时候,看不见他眼中时常带着的温柔神情,乍一看显得十分冷峻。
杜蘅轻轻撩开纱帘,跪坐在了脚踏上,拄着头看着轩辕顼彧。
她手里握着的荷包自己看了又看,轻轻抬手想放在轩辕顼彧枕边,却不想轩辕顼彧突然一身低吼,坐了起来。
轩辕顼彧耳畔回荡着歌谣——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杜蘅慌忙立即点了灯,却见轩辕顼彧满头大汗,神情惊惧,便低声唤道:“殿下?皇、皇上?”
丝萝也醒了,点亮了所有的蜡烛,倒了一杯浓茶端进来,“殿下梦魇了吗?”
轩辕顼彧不答反问:“几时了?”
“回殿下,才四更天,还早着,殿下不如再睡一会儿吧。”杜蘅拿手帕欲替轩辕顼彧拭汗。
轩辕顼彧拿过帕子,自己擦了擦,刚要躺下,却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便问:“丝萝,今日你出宫去可见到相思了?”
丝萝骇得一跳,“回殿下,见到了。在,在妙手堂,姑娘联络暗卫只是命奴婢送呜噜过去。”
轩辕顼彧何等聪明,丝萝说话吞吞吐吐不止,他道:“本宫只问你可见到人,又没有问你她送梨花去娼妓坊找暗卫是为什么,你急着解释做什么?”
丝萝吓得扑通跪在地上,“殿下饶命!”
“说。”
丝萝忙把事情都说了,只是她也不明白相思为何要去浑夕,也没有认出叱野,只说自己也不知道。
轩辕顼彧听完,猛地下榻,“去,立即宣赤水世家索昌隆入宫,本宫要立即见他!”顿了顿,朗声道:“芊芝,你亲自去找相思,务必护她安好。”
“是。”暗处传来回应。
轩辕顼彧往窗外看去,梨花树上无花无叶,轩辕顼彧只觉得心凉。复又起身,走到窗边时,伸手捏住了窗栏,力道极大,捏的木栏咯咯作响。
相思,你在哪里?可否安好?
爹、娘,你们离我而去已成事实,我剩下的仅有相思了,求你们,求你们不要让她离开我。
永远不要。
梨庄。
屋内灯火通明,一个黑衣男人正在喝茶,旁边坐着个穿着貂皮大氅的女人,女人正在缝补衣服,两人皆是一言不发。
男人端起茶杯,忽觉得心惊,手一颤,茶杯落地。
“哥?”女人吓了一跳。
男人朝她微笑,“没事,有些乏了。这么晚了,衣服明日补吧。”
“哥,这衣服明日你要穿着去面圣,若是破的,岂非是大不敬?就算皇上不计较,也难免在四国、其他两世家面前丢了我们涂山世家的脸面。”
男人不再多说,却莫名觉得心有余悸,便问道:“相思还没有回来?”
“早回来了,在青城宫里陪着皇上。”顿了顿,“前几日皇上命人给我送的信,说是登基大典上你们父女就可团圆。还问了你的身体,送来了好些补药。”
男人正是梨相思之父,梨潇飒。而补衣的女子正是其妹梨子静。
梨潇飒面无表情道:“小彧倒是有孝心。”
“哥,如今太子殿下已经做定了皇上,你就算与明尧帝后是昔日挚友,如今皇上纵然年幼、是晚辈,但他毕竟是皇帝。”梨子静叹口气,放下了针线,“不补了,反正你明日未必会去。”
梨潇飒笑,却道:“我不想去,却必须去。明日对于小彧来说,不单单是昭告天下这么简单,他更要告诉所有人,他是这个国家的正主,绝不容轻视。我答应了弱水要护他,必当做到。”
“我明白。”梨子静眼底藏着担忧。
梨潇飒又觉心痛,道:“确定相思是在宫中吗?”顿了顿,“罢了,伺候我穿衣。我不放心,正好早些入宫去看看。”
“唔……”
已经冻僵了的相思感到怀中的人动了,低头去看叱野,他果真睁开了眼。
“叱野,我们要死了。”
叱野闻言,脸上却带着笑,看着已经被白雪包裹的相思,“能死在一起,好……”
相思含着泪,“是我没用,救不了你。”
“在……我身边……你什么都……不用做才对……是我……没能……”
“叱野……”相思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想听我唱歌吗?”
叱野道:“你,唱了……这么多次……这次,换我……唱给,唱给你……”
“好,你唱,我听。”相思点头。
哎——
浑夕三月好风光哎,
三叠瀑旁好梳妆!
蝴蝶飞来采花蜜哟,
阿妹梳头为哪桩?
蝴蝶飞来采花蜜哟,
阿妹梳头为哪桩?
哎——
三叠瀑水清又清哎,
丢个石头试水深!
有心摘花怕有刺,
徘徊心不定啊伊哟——
哎——
有心摘花莫怕刺哎,
有心唱歌莫多问,
有心撒网莫怕水哟,
阿妹送我金荷包哟——
哥是有情人啊伊哟——
有情无情口难说——
口难说哟——
叱野已经奄奄一息,气息也断断续续,这一首歌唱来委实没了浑夕男人的豪情万丈,但他依旧拼尽了力气,相思倒是都听明白他唱了什么。
相思的眼泪簌簌而落。
叱野见她又哭了,停下歌声,问:“怎么?你不欢喜?”
相思连连摇头。
“你怕死?”
相思还是摇头。
叱野扬起个笑,“那就是……就是听我唱歌……你……你想……大功告成……”
相思嗔他一眼,“你这张嘴!到死了还是不停!”
“死都要死了,再不说……难不成……去阴曹地府找……牛头马面唱情歌不成?”叱野油嘴滑舌,相思自然说不过他,他看着相思笑,“既然,大功告成,媳妇,我们……亲个,亲个……”
“谁要和你大功告成?”相思伸手捂住他的嘴。
叱野也不气,一撅嘴,亲了一下相思的手心,喃喃道:“值了。”
仅是两字,相思已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眼泪又出来,却强逼着自己忍住。
正在这时,吊脚楼的门开了,那个红衣男人站在门边,颇为嫌弃地看着两人,“娘皮的,你们要说情话、要大功告成躲得远远的去!在老子家门口,听的老子心烦!”
相思看他一眼,不说话。
叱野笑,“死老头,自己没媳妇,赖谁?”
“叱野!”相思低声斥责,朝他摇头,“这位长辈武功非凡,又住在骆子箐深山,想必是不愿外人扰了清净,原是我们得打扰人家在先。”
“你这小妮子说的话还算入耳,你进屋来,那臭小子冻死了正好。”
相思听前面的话大喜,一听只让自己进去,立即道:“多谢前辈好意,可……”相思看向叱野。
“怎么?不肯?”红衣男人问。
相思咬着嘴唇,许久才回答:“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说罢,朝红衣男人道,“多谢前辈了。”
“同生不同死?哼,混账小子,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肯和你同生同死,你臭小子几世的福气!”红衣男人骂道。
“死老头……老子死了,你才高兴,老子偏不死……”叱野回嘴。
“你命硬,老子倒要看看有多硬?”
“你死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老子也不死……”
相思听他们说了几句,觉得越发诡异,开口问:“前辈你们……你们相识?”
红衣男人哈哈大笑起来,“进屋来。”
一进吊脚楼,满屋子的暖气扑面而来,相思手脚发软,立即跌坐在羊毛毯子上,又伸手扶叱野躺好,给他盖上毛毯。
“喝点热酒。”红衣男人递来一个酒罐。
“多谢前辈。”相思接过来,自己先喝了一口,又辛又辣,吐吐舌头,便倒在手心里,轻轻送进叱野口中,“慢点。”
红衣男人看了,自顾自喝了一口酒。
相思喂了叱野之后,自己身上已经暖了,朝红衣男人道:“多谢前辈!想来我们与前辈有缘,这吊脚楼竟然名为‘相思’!呃……总之,今日的救命之恩,没齿不忘,来日图报!”
红衣男人哼道:“这混账小子怎么了?”
相思回答:“他中了北狄若水族巫蛊,晚辈不懂解蛊,求医无门……”
“你中蛊了?”红衣男人看向叱野。
叱野瞪他,不回答。
“你褪去他衣衫,扶他起身,我来看看。”红衣男人道。
相思大喜,立即解开叱野的上衣,扶着叱野坐起来,“前辈若能救了他,晚辈……”
“你嫁给老子?”
相思一怔,这红衣男人的年纪和自己爹爹相仿,便不作声。
叱野喃喃骂道:“为老不尊!”但他语气中没有一点鄙夷,反倒带着打趣。
红衣男人抬手就打叱野的头,“轮得到你小子教训我?”
“说了别打我头!”
红衣男人看向相思,“叫你脱他衣服你就脱,瞧你一个小姑娘还未出嫁,脱男人的衣服这么利索?”
相思登时羞愧难当,“不是,我……”
“她是我媳妇,要你管?”叱野回嘴。
“前辈,事急从权,救人性命哪里还管这些虚礼。”相思解释。
红衣男人一挑眉,嘟哝:“你这丫头说话的语气像极了老子的一个朋友。”复又自言自语道,“绵亘那家伙动不动就说大道理,老子爱听吗?如今我们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听他嘀咕!”说完自己大笑。
相思一听,“前辈认识绵亘?”顿了顿,“不瞒前辈,晚辈正是北狄族长绵亘的徒儿,晚辈梨相思。”
红衣男人有几分惊讶,“绵亘的徒儿?梨……梨潇飒是你什么人?”
“正是晚辈爹爹。”
“梨相思……”红衣男人嗤笑一声,“哼,梨潇飒,‘相思’好啊!‘相思’好!好得很……”然后盘膝坐在叱野身后,双目紧闭,替叱野疗伤。
相思不敢再说话,坐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便困了,靠着呜噜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