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八十六章(1 / 1)
紫薇和小燕子不同,她本身是太后的亲孙女。紫薇心思又细密,颇懂得说话做事的进退之道。她陪太后说了一路话,竟然很得太后喜欢。太后留她在松鹤斋晚膳之后,才让她离开。
紫薇回到和小燕子一起住的地方,小燕子却不在家。彩霞说她被乾隆叫去吃肉了。紫薇听完,心内暗暗好笑。
她独自看了一会儿书,左等右等,小燕子还是不回来。她便抛了书,叫着金锁她们一起出去溜达。偏偏她们正在下面吃饭。紫薇不耐烦,干脆自己出去了。
金锁忙赶出来,找了个厚实一点儿的褂子,让紫薇穿上。这里的白日和夜间温差太大,不小心很容易受凉。
承德离宫山峦众多,此时又是多雨时节。紫薇她们去拜佛,一路阳光明媚,可是山的这边,却下了一场大雨。
紫禁城虽然也很大,但东边日出西边雨的风景,却绝不可能有。至于一望无际的荷塘,更是想也别想。
紫薇眼下就站在一个广阔的荷塘前。
风息雨歇,四面无声。
雨后的池塘,再次恢复了平静。
池水清澈,水面如镜,池畔建筑的形状倒映在荷塘之上,冰冷妩媚。
可惜这面镜子,照得出骨骼,却照不出真正的颜色。水面的倒影之中,唯有深浅不一的色块,在暗示着,这里或许也有色彩的存在。
紫薇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如果只看水面的话,有谁能知道,这个人是粉衫黑裙,还是白衫蓝裙。
其实,这个人是紫薇,是紫荆,是蔷薇,是杜鹃,又有什么分别。
各个都端庄娴雅,温柔大方。
各个都面目模糊,不分你我。
一阵东风忽然吹过,打碎了这面镜,引出来一圈圈涟漪。
池畔的一排杨柳随风舞动。枝叶上未干的雨滴,被这阵东风吹拂,纷纷落到荷叶上。
啪嗒,叮咚。
绝胜烟柳满皇都。
乾隆围猎,容嫔仍陪伴在旁。
乾隆此次要趁机给紫薇挑一个夫婿。
本来喀喇沁部合适的人选就不多,乾隆又要挑相貌、气度上佳的,把这些人看过一圈儿之后,心内又涮下去几个。最后上马拉弓,完全不成器的,也不能要。
看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喀喇沁左旗的丹巴多尔济。
偏偏这个丹巴多尔济,讲汉语就像背书,咬音也不准。
乾隆看着这么个英武的小伙子,讲话却磕磕巴巴,满心的遗憾:怎么蒙古王公家里,也有汉话不好的孩子么?乾隆试过他的蒙语,流利清楚,脑子也好使。所以虽然遗憾,可乾隆也能够接受他。
丹巴多尔济现今袭着固山贝子,日后是要做喀喇沁左翼旗的扎萨克的。喀喇沁左旗从未有皇女下嫁,以前多是以亲王、郡王之女遣嫁。
这次不妨高抬他们一下,别让喀喇沁右翼旗占尽了风头。
让乾隆安慰的是,五阿哥已经赶到承德。在这次围猎中,满蒙的年轻人里,最出彩的仍是五阿哥。
小燕子赶到的时候,乾隆正由容嫔陪着,在帐外烤鹿肉。小福子带着一帮人站在旁边伺候,也无什么外臣、侍卫。
小燕子见状,一路小跑过去。边行礼边瞄那几块肉。
乾隆故意道:“今晚只给你吃馍。你白日间才拜过菩萨,回来就一顿肉,也不怕冲撞。”
小燕子自然不依,闹腾了好一会儿,自己才卷起袖子烤肉吃。
说是吃,还不如说玩。
容嫔也不知何时何地听了一个说法,忽然提议要换个法儿吃。
她身边只有乾隆和小燕子,这两个又是愿意跟她折腾的,自然连声附和。
于是,小福子便照着容嫔说的,找来松柴,生上火,又取来几双二尺多长的筷子,给他们一人一双。
容嫔道:“把肉切成不大不小的片,掉火里烤。咱们就拿着这筷子,从火舌头里抢出肉来吃。”
小燕子吓了一跳,不信道:“直接朝嘴里填?”
容嫔大概也幻想了一下小燕子说的场景,是够恐怖的。
小燕子一眼瞥到乾隆,见乾隆正在悄悄儿给自己使眼色,一手又做个包、卷的架势。
小燕子会意,便道:“咱们也找来蒙古人吃的干烧饼,从火里抢出肉来,就用烧饼夹着吃,好不好呢?”
容嫔“咦”了一声,问小燕子道:“你怎么知道这是蒙古人的吃法?”
小燕子晕了,她刚才纯粹胡扯的。瞎猫碰到死耗子。她不敢再搭话,只等着看那蒙古烧饼长什么模样。
丹巴多尔济原本是没有可能做继承人的。
他是父亲最小的儿子,前面还有三个哥哥,继承人的位置,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他们家的大哥和二哥教育最严格,不仅汉语流利,满语和藏语也能说上几句,还整日价有从京城请来的退了职的先生跟着管教。
到了老三和他这里,管束就少了许多。可是对他们的教育也从不放松。
跟丹巴多尔济最亲的,是他的师傅。师傅也是蒙古人,丹巴多尔济自懂事之后,就没怎么跟师傅分开。除了某一年的时间。那一年,二哥生病,他和大哥一起被送去京城,在宫里住过一阵子。
这次师傅也跟着丹巴多尔济一起来到承德离宫。
这日围猎回来,师傅见丹巴多尔济坐在桌前读书,一看,不是别的,正是《尚书》。
师傅笑道:“你好。今日奏对之时,就差嘴里蹦□□了。”
丹巴多尔济道:“师傅你不也说过,跟清廷的人来往,你说的汉语越是咬音不准,他们就越尊敬你;你若是说出一口北京话,他们绝对懒得理你。”
师傅一笑道:“这个你倒是记得清。不错。你北京话的流利程度,与他们对你的尊敬度,成反比。”
丹巴多尔济道:“这回我是第一次到承德。前几日在京城的时候,我还不觉得,这回才真正知道大一统的厉害。”
师傅道:“你读史记的时候,还没懂么。自秦皇开始,已经定下千年万年不移之基业。”
丹巴多尔济笑道:“我以前痴心妄想,以为那些大一统什么的,是对清廷管辖的中原各个省份。我们不算的。哪知竟不然。”
师傅道:“当初盟约之时,讲好了,清廷不干涉蒙人事务,只需定期会盟。我们与中原之事也不相干,又有满蒙联姻,长城自此无需再用。”
丹巴多尔济嘲笑道:“井水不犯河水啊。唱的比说的好听。”
师傅道:“盟约,合约,也不过如此。当日清廷还未打下中原,尚有用得着蒙古的地方,别说男人在前面的尊荣,你只算算,多少个蒙古格格嫁给他们王子贝勒。清廷把蒙古人都捧得高高儿的,厚赏高爵。结果刚打完中原,就在诏书里把蒙语抠掉。再然后,彻底用不到咱们了。蒙古格格在京城被满洲姑娘压一头,不要紧;亲王、郡王的格格不愿被遣嫁蒙古,也不要紧,井水不犯河水嘛。可是眼瞧着蒙古人的爵位越封越高,清廷的手在蒙古的草原里就越深越长。你算算,自你记事开始,到现今,这十几年来,咱们那草原是不是一天一个样儿?再等两年,讲汉语的人就比说蒙语的人还多了。”
丹巴多尔济自从来到承德,还是头一次听师傅说这么多话。
他想想才道:“乾隆初年,先在我们那儿插了一个什么厅。这连四十年都不到,便忍不住了,将那个厅改成县,弄出来个汉蒙分治,县归他,剩下的归我们旗。再过十年,还不定哪儿又冒出一个府呢!”
师傅扬扬眉毛,道:“撑死是府,难道是省不成。”
丹巴多尔济被他气得笑了,只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又呆了一会儿,丹巴多尔济才道:“咱们那些王爷也看得明白,也还是这么着。虽然再怎么向着清廷靠近,他们也不会被当自己人。退一万步说,草原最后会荒芜,会被风沙吞噬,已经是命中注定的事情,逃避不了。所以眼前那一块肥肉,自己不吃,会被别人吃,饿着肚子也更改不了结局,所以不如自己吃。”
师傅道:“你吃不吃呢?”
丹巴多尔济一愣,问:“您说什么?”
师傅道:“上面传话,让你尚主。是皇女,不是郡主。”
丹巴多尔济笑道:“吃。撑死也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