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一回:黑云压城(1 / 1)
匈奴大军抵达上郡城外二十里外驻扎。
入夜,空旷的大漠狂风呼呼,吹的芨芨草簌簌作响。
其他人都早早睡了,玉珂却听着那些芨芨草的声响无法入眠,披了件披风就出了毡房。
又是春日,冬天的寒气还没有退去,玉珂身形单薄,穿的少,虽然觉得冷,可她却不愿回去添衣。
忽的就想起自己和贺兰丰意在孔雀城内赌气,两人坐在雪地里一整夜,最后自己冻得手脚冰凉往他怀里躲。
当日,贺兰丰意说自己没有尽全力抵抗严寒,他就在那里,自己却不知道利用。这也是没有尽力。
如今,只怕是再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刚想着,肩上多了一件貂皮大氅,玉珂以为是军臣,说道:“你去睡罢,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也不必吹冷风。”
玉珂扭头看去,项逍一身象牙白的白裘在身,玉冠束发,宛如天神一般站在身侧。
他穿着白裘,与那一日贺兰丰意的打扮实在相像,玉珂看着看着就看痴了。
项逍瞥了一眼玉珂的肚子,说道:“我听闻这孩子是你和军臣一夜风流来的。”
玉珂一面佩服项逍的消息渠道,尽管他们一再隐瞒外人,他还是有法子知道。一面却尴尬的点点头。
“这法子还不错。”
玉珂看他一眼,说道:“我不能让孩子有危险。”
“那你到上郡来做什么?”
玉珂不说话。
项逍说:“老上单于想利用你对付贺兰丰意,你不会不知道。”
玉珂冷笑起来,说道:“他们一直用我来收他的心,可是这一招用久了,也会失效的。从来就没有永不过期的符咒。”
项逍嗯了一声,说道:“我来找你是想问几件事,顺便告诉你一件事。”
“你问。”
“苍狼印你给了于单?”
玉珂早就习惯项逍的消息灵通本事,点头说:“他不是个孩子,他比我更用得到苍狼印。”
“我可以再给你一个。”
“不了。”玉珂拒绝,“在上郡我想就能解决一切,不管是怎么样解决的,苍狼印就再也用不到了。”
项逍又说,“我本该劝你嫁给军臣,他既然不在意孩子的身份,想来不会亏待你们。可我知道你不愿意,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带你走。”
玉珂骇笑,看着项逍说:“谁告诉我他不想卷入这些争斗的?我看你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项逍见她不肯,也不多劝,说道:“在长安的时候,在菜园出手救你的人不是胥。是……贺兰丰意。”
“我知道。”
项逍一怔。
玉珂暖暖一笑,“我后来猜到的。”
项逍又说:“我打听到了你姊姊的消息。”
他的话没头没尾,看似随心说,想到哪里就说什么,其实项逍前面的话都是为了铺垫这一句。
玉珂愣住,“你说……什么?”
“我一直都在打听你姊姊的消息,半月前从大宛得知,你姊姊在你被匈奴抓走的那一晚被乌孙人救下了。我一再周转打听,在乌孙得知你姊姊曾在乌孙的……一些地方待过。”
玉珂不太明白“一些地方“指什么,却没有问。
“后来因长相貌美,进入了皇室。”
玉珂脑海里扯出一个闪电,接着她听到了项逍的答案:“镜湖公主。”
镜湖!
她竟然就是我……姊姊!
玉珂不知道该说什么,项逍道:“你应该有法子和她相认,所以接下来的事由你选,我便不插手了。”
玉珂眼泪出来,急忙用手抹掉,说道:“好事!阿妈死了,阿爹也死了。她能活着……就是好事。”
玉珂看着项逍说:“多谢你。”
项逍不悲不喜扭开头,幽幽道:“我说过会替你找到父母,找到姊姊,如今做到了。”
玉珂早已不记得项逍何时对自己有过这样的承诺,却是真心感激他,便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默默站着。
也不知站了多久,两人都觉得浑身冰凉,项逍虽侧身替玉珂挡了一些风,玉珂却依旧觉得冷。
呜——
两人一起回头去看。
玉珂道:“大军要攻上郡了。”
项逍说:“我娘年轻时曾在上郡住过一些日子。”
“你娘是秦国人?”
“我也不知道她是哪里人,可她的确认识扶苏他们。”
玉珂点点头,问道:“上郡有些什么?”
项逍忽的轻笑起来,打了个口哨,说道:“你可以问问贺兰丰意。”
一匹黑马奔来,项逍拉住缰绳翻身上马,不一会儿人就没入了黑暗中。
一个士兵跑来,喊道:“公主,单于和太子找你。”
上郡。
呜——
呜——
外面传来匈奴的起兵号角,城内的将士都有些不寒而栗。
六儿匆匆忙忙往贺兰丰意的屋子跑,跑到门边却被突然闪出来的人拉住,两人正要动手,六儿一看是鼎,骂道:“娘皮的!吓死人!”
鼎道:“他在休息。”
六儿说:“睡觉?什么时候了还睡觉!贺奴!”说着就喊,“贺奴!贺奴!匈奴人来了!”
鼎不说话,也不管六儿怎么喊,可就是不让六儿进去。六儿也知道,他们几个人里面,就属鼎的脾气最犟,说什么是什么,所以也不和鼎多废话,只管自己喊。
喊了几声也没见贺兰丰意应,却听见老乌在后面说:“甭喊了!贺奴你还不知道?他想干嘛十头牛都拉不住,想睡觉,天塌了他也懒得翻身。”
六儿急急说:“那不行!匈奴来了,他不醒不行!”
老乌忙说:“匈奴在哪里?”
“就在城外了!”
老乌沉吟。
陆信匆匆跑来,手里还拿着长剑,说道:“匈奴就在城外,贺兰呢?”他身后跟着拓跋弘。
六儿无奈地看一眼屋子。
拓跋弘眼珠差点没掉出来,“他在睡觉?那还不叫醒他?”
“没用。”老乌吐出两个字。
陆信急得火冒,说道:“行军打仗怎么能这样意气用事?还不快叫他起来!你们不叫我去!”说着就要进屋。
鼎一拦,“他在休息。”
陆信喝道:“闪开!”
两人眼看着就要动手,只听见城外又传来号角声。
呜——
门开了。
贺兰丰意懒洋洋站在门边,一副刚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道:“你们……”
“贺奴!你可算醒了,匈奴打来了。”六儿赶快上前说。
贺兰丰意哦了一声,说道:“老乌,有酒吗?”
众人啊了一声。
打匈奴和有酒有什么关系?
老乌上前重重拍了一掌贺兰丰意,说道:“还喝!快想法子,匈奴就在城外,老上单于亲自来了,你不想死就赶快出去打仗,别窝在城里装怂。”
“老上单于?”贺兰丰意想了想,问道:“谁?”
拓跋弘用手捂着脸,他也不知道这么个糊涂人是怎么带着这些兄弟打出名号的,但大家就是愿意跟着他。
六儿一边端着水给贺兰丰意洗脸,一边说:“就是匈奴的单于,军臣和淳于的……”
“哦,知道了。”贺兰丰意打断他,低头洗脸。
老乌指了指六儿,比了个灭口的动作。六儿心知自己口不择言又犯了忌讳,提起了那个女人,只好赶快不出声。
这么久了,贺兰丰意还是忘不掉。
身边不管有多少女人,贺兰丰意永远不多看一眼。
陆信和六儿他们闲暇时女人可是没少玩,当然也带着来给贺兰丰意,都被他哄走了,这都不算,见到他们几个还得骂一通。
一来二去谁也不敢再给贺兰丰意送人。
这都不算,有的女人自己送上门来,贺兰丰意也不给好脸色,哄走算是好的,有的让人打一顿再哄走。
后来老乌看不下去,劝贺兰丰意忘了淳于公主,谁知道贺兰丰意当场翻脸,说谁往后再提她,兄弟情义就此打住,立即赶走。
这下,大家谁也不敢再提了。
不知实情的人议论说大漠苍狼的首领贺兰丰意喜欢上匈奴的公主,可大家都知道他抵抗匈奴从不手软,不会如此。加之也不曾听过他好女色,想来是一心保家卫国没闲情逸致谈情说爱,所以也觉得不可能,都是置之一笑。
只有身边的几个人知道,他从不提起女人,不是因为没心情,更不是因为忘掉了过去,而正是因为忘不掉,所以不肯提起。
贺兰丰意带着人来到城楼上,只见城外全是匈奴人。领头的可不就是稽粥,老上单于么。
贺兰丰意握着刀的手咔咔作响,几个人都以为他是对匈奴人恨之入骨,越发兴奋起来。
其实还有一点,他看见军臣坐在马背上,意气风发。不自觉就想起某个人,不自觉就想起她说过的那些话。
老上单于看见贺兰丰意站在城头,示意会说汉话的人说话。
那人喊:“贺兰丰意,若是投降,单于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饶你一命。”
贺兰丰意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人看向单于。
军臣用匈奴话说:“贺兰丰意,投降罢!你父亲是匈奴左贤王,你这样做,岂不是给你父亲抹黑?”
除了亲近的几个人知道贺兰丰意的身世,其他人都以为他是汉人,一听这话,立即议论起来。
贺兰丰意笑着说:“如今想得起他是左贤王了?当日杀他的时候,可想过他是你们匈奴人?”
他说的是汉话,上郡的人听了一面担心贺兰丰意真的因为父亲的缘故弃城投降,一面也佩服他的心胸。
军臣道:“大汉可派过一兵一卒来助你们?这样的昏君怎么会是天下的正主?你们投降于单于,自有好处!”
贺兰丰意放声大笑,老乌他们也跟着笑起来,一时间城楼上全是笑声。
军臣疑惑,看了一眼父汗,又问:“你们笑什么?”
贺兰丰意停了笑,说道:“大汉之所以叫大汉正是因为它包容万物,兼容并蓄。它容得下西域各国,容得下匈奴,不像有的人,杀了月氏又灭乌孙,以武力霸占领土疆域,抢来了又能守住?”
“说得好!”老乌激动地高喊。
一众人都跟着喊起来。
他们这些人都不是正规人家出身,才不管什么礼教,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性子爽直,一身正气。
军臣朝老上单于说:“父汗,不如你亲自劝他?”
老上单于开口了,说道:“丰意,当日在楼兰我曾说你是野狼,如今可应验了?”
“单于说的果真不错!我是野狼,倒是难为了你这匹野马一定要和我斗。”
众人哄笑。
老上单于倒也不气,说道:“你不肯投降,那我便送你一份厚礼。”
“不必了。要打就打,野马送的礼狼未必喜欢。”贺兰丰意扭头要走。
老上单于却喊:“看完再决定也不迟。”挥手命人将“东西”送上来。
老乌一见木车上的东西,脸色唰的白了个透,吞吞吐吐说:“贺奴,贺奴,你……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