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五回:两心之战(1 / 1)
一年转眼就过。
玉珂和贺兰丰意一直留在长安,两人过着最平淡的日子,平凡的如同世间最常见的夫妻。
贺兰丰意早晨起来练功,其余整日种菜,有时去山上砍柴、去河边抓鱼,一身本事虽不放下,却也不用。其他时间便和玉珂形影不离。
她养花浇水,他就在一旁除草说话;她绣花缝补,他就在一旁点灯挑线;她做饭烧水,他就打水切菜。
两人十分恩爱。
因两人住的日子久了,周围的邻里开始不与他们来往,后来张家来借一根葱、李家来拿些醋,一来二去的也和邻里走得近了。
邻居都将二人视作夫妻,虽潜意识觉得这两人不简单。毕竟两人年纪轻轻,举手投足间皆透着不凡,这些老百姓常年住在天子脚下,也不是孤陋寡闻之人。可觉得这两人并无恶意,吃了亏也不抱怨,便也乐于交好。
玉珂一早起身后就没见到贺兰丰意,想着他大概是出去了,便想着去浇花。
可没站一会儿,就觉得累,便进屋去拿了一叠花生米和一壶茶,来到院子里杏花树下坐下。
玉珂想着:快到春日了。
春天一到,杏花又要开了!去年杏花开得不好,没有多余的来做杏花糕,今年定要吃到不可!再放些鲜鱼和杏花一起蒸,滋味一定好!
看了看院子里挂着的几条咸鱼,又觉得,没准儿咸鱼蒸出来更好吃呢?回头等丰意回来了就尝尝!
玉珂想着就嘴馋,大把大把吃着花生米,正吃得开心,门响了。
玉珂一听就知道来者不是善类。贺兰丰意从不敲门,若是邻里,他们都是不会武功的人,绝不是这样的声响。
玉珂放下手里的吃喝,轻轻走回屋去拿墙壁上的弓箭,挽弓站在院子中央,箭锋直指门。
“何人?”玉珂厉声问。
屋外无人答。
玉珂也不说话。
半晌,门外的人说:“我们找贺兰公子和玉珂姑娘,不知阁下可否能开门?”
玉珂和贺兰丰意从未对邻里说起两人的身份,周围的人只知道这对夫妻一个叫“玉珂”,一个叫“丰意”,也不知姓氏,却也不问。
玉珂听到来人说的是贺兰丰意的姓氏,心中大为戒备,问道:“何事?”
“此事只能亲口告诉他们二人。”
玉珂冷笑,说道:“进来。”
那人立即推门而入,一进来就看见玉珂拿着弓箭对着自己,立即拔出剑握在手中。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玉珂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不想死就赶快走。”
那人打量着玉珂,突然一把飞刀飞来。玉珂匆匆闪开,被割下一缕青丝,堪堪避开了匕首。
那人一眨眼就到了近处,玉珂匆匆放箭,照着男子的心□□去。
突然门边窜出来一个男人,一刀挡去了那支箭,忙喊:“不许动手!”
玉珂不管这么多,这些人自己不认识,想来多半是贺兰丰意的仇家。丰意若是此时回来,只怕凶多吉少,自己索性先解决了他们!
玉珂又放出一箭,朝着那个射出飞刀的男人而去。而劝架的男人玉珂看都不看,他不伤我,我也暂且不伤他。
“手下留情!”突然有人喊,“是我!”
玉珂闻言,震惊的看去,竟然是六儿!看来是自己人!可那一箭已经射出去了……
那人躲闪不开,急速后退,退到门边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时,贺兰丰意一脚踢飞箭头。
那箭没了箭头却还是射在了男子的手臂上,男子疼得龇牙咧嘴,却心中感激。若是箭头还在,自己只怕是性命难保了……
贺兰丰意看他一眼,看向玉珂,确定玉珂无事后看向六儿,骂道:“去哪里带了人来?连玉珂也不认得!”
六儿忙的说:“玉,玉珂姑娘,可伤着你?”
玉珂哼了一声,收起弓箭说:“轮不到他伤我。”
贺兰丰意回头看一眼那男子,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扔给他,“饶你一命是看在六儿的面子上,只踢掉箭头让你受一箭是因为你险些伤了我媳妇。上了药,几日就好。”说罢放下手里的野鸡,朝玉珂跑去。
玉珂朝贺兰丰意笑,伸手擦他额头的汗,“又去山上了?”
“憋了一个冬天的野鸡瘦些,你不是爱吃吗?”贺兰丰意笑呵呵说。
“你瞧杏花开了,回头我做杏花醉鱼,定好吃!”
“好。明日我再去抓些鱼来。”
那跟着六儿来的男子叫拓跋弘,是楼兰人,在云中听闻了贺兰丰意他们的事,心系天下,于是赶到了云中找上了六儿他们,便加入了。
这人懂些医术,所以军中谁受伤生病,倒也用得上他。日子久了,他为人也不错,就跟着六儿四处混。
他听闻贺兰丰意十分厉害,可一直不曾见到本人,今日一见,实在奇怪。
虽然他行事光明磊落,看气度也不凡,方才救自己也看得出身手不错,可这等名扬四海的人,竟然提着几只野鸡,穿着一身布衣,与人无异!
再看贺兰丰意对他夫人百般维护,自打进门眼睛就不曾离开过那少妇,简直怎么看怎么不像领军作战斥退匈奴的大英雄!
贺兰丰意却还是和往日一般,只顾着和玉珂说话,两人对旁人熟视无睹,我行我素。
“贺奴!”六儿见玉珂拉着贺兰丰意要进屋,连忙喊。
贺兰丰意总算看了他一眼,说道:“老乌怎么没来?陆信呢?还有鼎。进屋来,多年不见,来了我们也好喝酒。”
“贺奴,我若不是遇上了大事难以定夺,绝不会来打扰你们的。”六儿道。
贺兰丰意微微一顿,却没什么神色的进屋去了。
六儿险些气死,早就知道贺奴就是这样,他不想管,你就是磕头死在他眼前他眼睛也不眨一下。老乌他们明知如此,还把这个苦差交给我!真不够义气!
拓跋弘不知道这几人过往的事,只以为他们不过是一起打仗的兄弟,又以为玉珂不过是贺兰丰意的妻子,再如何宠爱,大敌当前,他没缘由不理会!
“在下拓跋弘,久闻贺兰公子美名,今日前来,只是……”
“你是楼兰人?”贺兰丰意在屋内问。
拓跋弘点头,“正是。”
“我最讨厌楼兰人。”贺兰丰意道。
拓跋弘略显尴尬,咳嗽一声说道:“贺兰公子,老上单于前几日……”
“我不知道什么单于、楼兰、匈奴,你们老远来看我,要喝酒就进来,不喝就滚蛋。”
六儿急得抓耳挠腮,说道:“贺奴!你……”
贺兰丰意不回答。
六儿想着劝不动他,总得劝着他先听了这些事才行,于是说:“玉珂姑娘,我姑且这么叫你了。你既然嫁给了贺奴,我理当喊你一声大嫂,今日小弟求你了,还请你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劝劝贺奴罢!”
玉珂感动于六儿的细心,不愿说破自己的身份,一面却也难受。
这些日子住在这里,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匈奴公主,忘记了过去的一切。若是一辈子都这样,再好不过!
贺兰丰意看玉珂拿着针线怔怔出神,朝外面喊:“你和老乌解决不了的事,我一样无能无力。”
“贺兰公子,老上单于前些日子拥兵数十万朝云中、辽东而来。文帝看着生灵涂炭,不愿再徒增杀戮,只得又和亲这才罢免了战事。你当真是甘心不问世事了?”拓跋弘一股脑说完,自己也激愤无比。
六儿道:“贺奴!有你在,大家都安心,你若是要带着玉珂姑娘去,我们也不敢多说,玉珂姑娘的本事我们都晓得,她若……愿意,去了也能助我们!”
“他不会去的,我也不会。”玉珂冷着声音说。
拓跋弘闻言,怒了,说道:“一介女流,你怎知天下苍生之重任于男儿是何等重要?”
贺兰丰意冷笑,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道:“我媳妇,几时轮到你来骂了?”
拓跋弘还要说话,门外走进来另一个人,竟然是老乌。
六儿忙说:“老乌!你快劝他,我一张嘴可是说不过他们两张。”
老乌却走到门边站定,说道:“当日我和六儿等人心知你和淳于的苦楚,所以答应你从此不再干涉你。我们一生是兄弟,你欢喜,我们也欢喜。可是贺奴,你前脚与她住在此处,后脚没几日老上单于就命太子军臣联合楼兰、乌孙朝河西来了。一路上我们的布防均被攻破,以致如今云中、辽东的惨状!贺奴,你好好想想罢!”
老乌的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字字肺腑。在场的几人都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拓跋宏听了之后恍悟,吞吞吐吐说:“什么?老乌,你是说……你是说……”
“是!”老乌点头。
贺兰丰意心思灵敏,听完这些话便想到了,侧头看着玉珂。
玉珂看他神情,也明白了,一笑,说道:“老乌,你是想说我帮着军臣一起设计攻下了那两郡?”
老乌道:“有没有你自己清楚!”罢了又对贺兰丰意说,“贺奴!我老乌是个粗人,只问你一句,你当真喜欢这个女人?你当真还觉得她是昔日与你两心相依的女子?”
“我不喜欢她,难道喜欢你?”贺兰丰意一句话堵住了老乌的嘴。
可他说完却看着玉珂,说道:“我从没有问过你,但既然今日他们心存疑虑,为消了他们的顾虑,我就问你。玉珂,你帮军臣还是帮我?”
玉珂淡淡说:“你不是答应我不回去的吗?”
“我不回去,但我要听你的答案。”
玉珂看着贺兰丰意,忽觉得好笑,他竟然也起了疑心,也觉得是自己联合军臣一起来害他!
“你觉得呢?”玉珂反问。
贺兰丰意开始只是为了消除老乌他们的疑心,可玉珂一直避而不答,他反倒怀疑了。
再细细想了想老乌的话,加之玉珂之前在居延海为了军臣没有随自己离开一事,顿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可他不想妄下论断,依旧看着玉珂,说道:“你说什么,我就信。”
拓跋宏从不曾见过玉珂,眼下信任玉珂也是因为贺兰丰意,可眼下老乌所言确实有理,他也迷糊了。但觉得老乌不会平白冤枉了玉珂,于是和老乌站成了一线。六儿却一言不发,只是紧紧蹙眉盯着贺兰丰意。
老乌和六儿是知晓的,玉珂和贺兰丰意之间的一切,两人听到贺兰丰意的话,都急着喊:“贺奴!”
“闭嘴!”贺兰丰意吼道。
玉珂放下针线,放下自己替贺兰丰意做的衣衫,说道:“既然信我,又何以要问我?”
贺兰丰意已经气怒,说道:“你说不出口,因为你想护着我,也想护着他!哪怕生死关头,你还是做不了决定,哪怕他一再抛弃你,你还是把他看的和我一样重!是不是?”
贺兰丰意误会了玉珂对军臣的感情,不但介意玉珂的犹豫不决,更是醋意大发起来。
玉珂看了看屋外站着的三个人,六儿已经高高壮壮,与昔日的毛头小子截然不同了;老乌留了髯须,花白花白的,越发显得沧桑无比;拓跋弘看着清秀,可眼中也透着尘世沧桑。
自己和丰意这半年欢乐的时光,是多少人的辛劳换来的?可他呢?
玉珂看着贺兰丰意,他与自己虽未成亲,可已有夫妻之实,他却没有做到一个夫君该做的。
犬马之诚。
玉珂想起过往的事,觉得可笑,冷笑着站起来,说道:“你想问的,不过是我有没有助军臣来害你们,是吗?”
贺兰丰意心中一痛,觉得自己竟然疑心玉珂,羞愧至极,正想说“我信你”,可余光看见老乌和六儿,昔日与阿海的打闹浮现眼前。
他永远不会忘阿海是如何死的,不会忘娘是如何死的。
话到了嘴边,贺兰丰意忍住了,说道:“那你有吗?”
“有。”
贺兰丰意和其他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玉珂会如此果断的承认。
一个字,玉珂知道,这一个字就足以抹掉自己和贺兰丰意过去的所有。尽管她没有做,可贺兰丰意对自己的怀疑,她看的清清楚楚。
相伴多时,竟然还不低他人的几句话,其间的伤害,只有玉珂明白。
既然他已经疑心,就算自己不承认换来他的一时信任,他日,总会有一件事让他不再信她。那时,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贺兰丰意不敢相信,与自己海誓山盟、恩爱缠绵、形影不离的玉珂,整日陪在自己身边的玉珂,自己将真心给出去的玉珂。
她回答——有。
贺兰丰意走近了,盯着玉珂的眼睛说:“你看着我,回答我,你有没有助军臣偷窃我们的御敌机密?”
“有。”玉珂平静地答,说罢指了指一旁的衣柜,“里面的盒子,我知道是你放打仗的行军布阵要事的盒子。我趁你出去就偷看了,然后将信写好命雕带回去交给军臣。”
贺兰丰意听了,急怒攻心,血冲到了喉间,被他活生生忍住。
老乌和六儿见到他们如此,两人都十分担心贺兰丰意。一直以来,贺兰丰意对他们极好,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也正是因为他重情义,此事对他绝对是天大的打击!
“贺奴,你……”六儿道。
贺兰丰意抬手示意六儿不必多说,眼睛依旧看着玉珂,一字一顿说:“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想好再回答我。你究竟有没有……”
“我有!我有!我有!”玉珂吼道,“贺兰丰意,你何必再自欺欺人?你问我一百次一千次,我的回答也是如此!”
噗——
贺兰丰意一口血喷了出来,洒了玉珂满身、满脸。
“丰意!”玉珂大惊失色,忙的伸手要扶他。
贺兰丰意甩开她的手,“别用你的手碰我!”
这一句话伤的玉珂肝肠寸断,她抬着手站在原地。
“贺奴!”老乌忙上前来扶贺兰丰意。
贺兰丰意看着玉珂,碎金裂玉般说道:“在居延海你弃我不顾,我不怪你。如今,我又犯下同样的错,为何?因为前一次不够痛!”说罢,贺兰丰意用拳头狠狠砸了一拳自己的心口,嘴边又流血,“这一次,足够痛了。”
“贺奴!”老乌也不知该劝什么。
贺兰丰意道:“备马,我们回云中。”
六儿闻言,深深看了一眼玉珂,赶忙往外跑。
老乌扶着贺兰丰意往外走,回头看了一眼玉珂,眼神发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