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二回:烈火重生(1 / 1)
回到住处,玉珂只见军臣的毡房外全是守卫,并且都是乌孙人。
玉珂朝守卫吩咐,“既然在匈奴,就不劳烦乌孙将士了。把人换了。”
她刻意在镜湖、帛惜舞面前这样说,也是为了告诉她们,这里是匈奴,不是楼兰和乌孙。
昆莫却在身后说:“公主,只怕匈奴的将士不敢违抗太子,若是放走了太子,又出了事,只怕公主也无法向单于交代。”
玉珂看向昆莫。
只听见毡房内一阵摔破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是军臣的骂声:“出去!都滚!我要见淳于!找她来!”
玉珂不能自乱阵脚,朝昆莫笑说:“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了。”说罢就往毡房里走去。
镜湖拉住玉珂,上前一步说:“我陪你?”
玉珂一笑,“我和军臣有我们相处的方式,你在反而不好了。”说罢玉珂拍了拍镜湖的手,“还是谢谢你。”
玉珂一进去,只看见军臣仅穿着一条象牙色的丝裤,光着膀子,手臂上缠着绷带,胸口上也缠着。
看来两人是真的动手了。
玉珂低声问:“军臣,怎么回事?”
军臣猛地回头,却瞪着玉珂,“你问我怎么回事?”
玉珂奇怪至极,看军臣的样子,好似他在生自己的气?
军臣站在原地,双手握着拳说:“淳于,我虽不知爷爷与你父母之间有何纠葛,但我知道你是月氏人。小时候父汗教我套狼时,他曾说你也许会一直是匈奴的公主,也许有一日会变成野狼。我不信,我和你一起长大,你喝过的马奶酒我也喝过,你吃过的羊腿我也咬过。现在,你告诉我,你是月氏人还是匈奴人?”
玉珂明白了,默默走过去倒奶茶。
“淳于,回答我!”
玉珂却慢吞吞的倒茶,慢吞吞地说:“小时候,我总想着要一把刀。一开始,我想拿刀杀冒顿单于,我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伤害我的家人,可我看见他带着人杀进了月氏。可稽粥总不肯给我一把刀。我第一次玩刀,我还记得是你偷偷拿给我的。”
“我们在大漠里追小羊羔,拿着破烂的绳子去套狼崽,躲在草堆里等着野狼离开后去掏狼窝,挤在一张床上说话,偷偷喝马奶酒……军臣,那时候我就想着,若是我有个哥哥,像你这样。”玉珂看了一眼军臣,笑说,“那真好。”
军臣紧紧蹙着眉看着淳于,若是眉间有水,定能挤出水来。
他听着玉珂说的话,眼前就好像看见了那两个孩子,一起在大漠里欢笑打闹。他们之间有一种甚于兄妹的感情,多少年过去了,依旧在。
可今日,他是这样,用这样的语气质问她的。
玉珂看军臣还是不说话,又说起来:“我想着等你长大了,做了单于,你的阙氏定和我是好伙伴,我就能和她说些女孩子之间的心里话了。等我也嫁了人,我们有了孩子,我们的孩子也会像我们一样在大漠里赛马……”
“别说了!”军臣扭开头。
玉珂淡淡一笑,“我是月氏人,这一点我从没有忘过。”
军臣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玉珂,问道:“那你就该杀了我们替月氏报仇。”
“我能吗?”玉珂站起来,“达尔婆婆的小狗崽被一只母野狼救下,只是喝了几口狼奶,从此也不再追狼。狼叼走了羊,它却也不叫,就算达尔婆婆打它骂它,它都感激那几口狼奶的恩情。狗尚且如此,我难道连畜生也不如?”
玉珂离开月氏时尚且年幼,对当年的事记忆很浅,可她也记得。幼时是没有反抗的能力,可等到长大了,她却无法去怪罪一个将自己养大的仇人。
血浓于水,可这十几年的养育恩情,又如何能忘?
所以玉珂选择逃避。
但总是这样的,你怕什么,它总会来。如贺兰丰意所说,再来的时候它将加倍的让你痛。
如此刻。
军臣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都知道玉珂的身世,可他总觉得玉珂那时还小,是不记得的。
今日,息孟来找自己喝酒,军臣早有准备,想着息孟无事不来定是来招惹自己的,自己只需忍耐就是。
谁知息孟说起玉珂的身世,一再说那些先人的例子,无数教训告诉军臣,玉珂早晚会反咬匈奴一口!
息孟教唆军臣,趁着单于没有回来,寻个罪名杀了玉珂。
军臣左右为难,想着此事虽有道理,可也该等着父汗回来再说。
息孟却不放弃,一再出言激怒军臣,最后息孟说:“你以为淳于为何不与贺兰丰意一起逃走?她是舍不下你吗?她是为了留在你身边给贺兰丰意报信!汉人何以斗得过匈奴?要不是淳于报信,贺兰丰意在云中的军队能抵挡住匈奴的铁蹄?”
玉珂与贺兰丰意几次同生共死,两人之间的感情在军臣看来无比深厚。她当日分明可以离开,为何不走?
当时军臣只认为玉珂是遵守对自己说的话,以及这么多年的感情维持,所以不肯随贺兰丰意走。如今一想,反觉得息孟所言有理。
可军臣不肯面对,他无法接受玉珂的背叛,更无法接受自己以这样的心思去揣度一个自己信任的人。
军臣左右挣扎,息孟不停刺激,最后两人打了起来。
眼下,听了玉珂的话,军臣却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他心里已经有了个疙瘩,只怕是不去掉疙瘩,永远也无法释怀。尽管他知道其中是非,却还是固执着。
玉珂看出了军臣的顾虑,说道:“你若是不信我,把我关起来就是。”
军臣道:“我能吗?”
“军臣!你的左右为难,不是对我的怜悯。”玉珂心灰意冷,看着自己完全信任的人,无可奈何。
当日在居延海,仅凭着自己的一句许诺,玉珂撇下了贺兰丰意留下了。这么多年,自己背负着家人的失踪、月氏的血海深仇,忍住了。自己无数次在仇人、恩人之间徘徊,却换来了这个。
玉珂扭头坐下了。
军臣也气怒的扭开头,却就是不肯离开。在他心里,终究是放不下玉珂的。
“太子,单于回来了!”
军臣震惊,看了一眼玉珂,朝外面问:“父汗可知道我们的事了?”
“知道了。单于命小人带太子过去,其他人都已经去了。”
“父汗可说了让淳于也去?”
“没有。”
军臣看了一眼玉珂,说道,“若是……”却没有说出来,走到门边时才站住,又开口说,“息孟他们不会放过你,你等我走后就走罢。”
玉珂听到军臣为了保护自己而要自己逃走,虽然心里一暖,却说:“我没做错什么,单于问我,我也这样说。我不走。”
“淳于!”军臣回头瞪着玉珂。
玉珂看着他说:“没有阿爹阿妈阿姊,没有贺兰丰意,如今,我连你也没有了。活不活,已经无所谓了。”
军臣闻言,心知玉珂已经失望至极,还想说话,却被玉珂抢先,“单于在等你。”
军臣愤愤扭头离去。
玉珂呆坐在毡房内,想起过往心事,想起阿爹、阿妈、阿姊,想起贺兰丰意,想起军臣、稽粥、冒顿,想起项逍、项胥……
她曾经想要保护的这些人,她以为她可以保护他们,有足够的力量去抵抗。此时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以为自己可以救世,最后却只能受了委屈躲在被褥里哭泣。
越想越伤心,拉开了毯子就裹住头,放声大哭起来。
玉珂是个坚强的女子。
她一直强硬的坚持着,可此时,她觉得自己无枝可依,悲伤时甚至连一个依靠的肩膀都没有!
哭了好一会儿,玉珂嗅到烧焦的气味,停下了哭泣,抽泣着嗅了嗅,越发觉得味道浓烈。
猛地扯开毯子,只看见周围已经烧起来,自己正被烈火包围!
“起火了!”玉珂纵身跃起来,她想着要逃,却看外面没有人来救火。
顿时觉得自己的生死这样轻贱,到头来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生死由天,全无人过问,求生念头尽去。
玉珂站了片刻,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索性坐下。
火苗越窜越高,烧得那些羊皮毯子劈啪作响,玉珂听着那些声响,看着鲜红的火焰烈烈燃烧,觉得死在这样艳丽的地方也值得了。
烟雾浓了,玉珂剧烈的咳嗽起来,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却好似听见外面有人叫自己……
“灭火!灭火!”
“快救人!”
“淳于!淳于!”
“拦住军臣!”
……
意识渐渐模糊,玉珂侧躺在地上,看着一块狼皮毯子被烧得焦糊,发出了臭气,熏得玉珂越发睁不开眼。
“玉珂!”
一张脸出现在视野里,他蹙着眉,发丝散乱,下巴上还印着些许胡茬,眉眼间却透出一股张弛的霸气,眼神里更是透着玉珂从未见过的睥睨天下的傲气。
玉珂见过的!
玉珂傻笑着抬手去摸他的脸,“丰意……是我要死了吗?竟然能看见你……”
贺兰丰意用湿了水的布条捂住玉珂的口鼻,将她护在怀里,“玉珂!是我!醒醒!是我!”
玉珂吸入清新的空气,渐渐恢复了神智,看见自己倒在火光之中,抱着自己的人竟然是两年未见的贺兰丰意!
玉珂看着他,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贺兰丰意却也不催促她,看着玉珂笑着,脸上那抹笑,那样的熟悉。
“你……”
贺兰丰意眼神柔和,与他身后潋滟的火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玉珂忽觉得无比心安,仿佛外面那些伤害、那些骇人的火光都与自己无关。在他怀里,就算世界崩塌,也无惧。
“你……”玉珂只说得出这一个字,却已经满脸的泪水。
“我活着,你就不许死。”贺兰丰意也是眼中泛着泪花,眼神却坚定如磐石。
玉珂早已是强弩之末,闻言,心里再无遗憾牵挂,眼睛一闭晕倒在贺兰丰意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