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回:银狼面具(1 / 1)
骄阳似火,敦煌城以北是一片大漠。
干枯,焦躁,炎热。
金黄色的沙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不知反射在什么地方,忽的闪了一下,一堆白骨。一颗白皑皑的头骨半嵌在漠漠黄沙里,空洞的双眼紧紧眺望远方,似在惋惜,似在悲叹,似在警示后人,这是死亡的气息。一辆马车慢悠悠在大漠里前行,车夫是一个穿着楼兰衣服的男子,依稀看到男子,刚毅而挺拔。却远远的觉得男子怀有心事,年纪不大的男子握着马鞭故作出一脸随意的赶着车在大漠中艰难前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男子余光瞥了一眼,朝马车内严肃地说:“有人来了。”马车内无人回应。马车继续往前,不远处,在被烤的火烫的沙漠尽头,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火圈,渐渐地变暗,映衬出一匹黑马矫健的身姿,一张一弛,以红似火的骄阳映衬着,直奔马车而来。随着马儿渐渐跑近,依稀看得到马背上坐着一个男子,锦衣华服,一身匈奴装扮,青丝被一根根编做了辫子散在脑后,却没有戴着匈奴人的帽子,反倒脸上戴着一个诡异的银色面具遮住了脸。随后是三匹灰马。马背上是三个白衣女子,一人背着一架古琴,一人发髻上戴着一枚半白半黑的棋子,一人手里握着一支毛笔。男子一马当先,黑马却依旧身轻如燕,在大漠中奔跑丝毫不费劲,一眨眼便跑近了。男子骑马一跃,横在了马车前。男子立刻拉马,马车一个急停。双方都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凝视对方。
半晌,黑马上的男子略显疲惫,不耐烦的瞥了一眼马车,依旧不说话。但他脸上的面具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个银制的面具,一半面具上雕刻着一匹孤狼的脸,那匹狼的一只眼睛幽幽的散发出慑人的光芒,看的人心寒,也越发显得男子豪情万千。
这个诡异美丽的面具衬得男子更加高深莫测,想让人揭下面具,看看面具后面的那张脸,但男子眼神惫懒,却又透着狠戾,偏偏还夹杂着几分不羁和随意,这样复杂的眼,初看上去却如清澈见底的湖水,波光粼粼,却也更加令人防备。他身后的背琴的女子骑马上前几步说:“交出解药,饶你们不死。”这样的狠话,在这个温婉女子口中说出,显得异常慑人。男子噔地跳下了马车,用握着马鞭的手指着女子,用极其不流利的汉语说道:“什么解药?我们不知道!”
拿着毛笔的女子立即伸手指着马车,目露凶光,脸上却依旧笑着道:“你家小姐出手用食人蛊伤了我家二公子,不交出解药,休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可笑至极!你们几个汉人,以为穿了匈奴的衣服便可在此地张扬吗?未免小瞧了我等!”男子愠怒,不甘心的用匈奴话骂道。
白衣女子齐齐看向戴着面具的男子,好似在征询什么。
男子却依旧一言不发,盯着马车,默默坐在马背上。身下的黑马也是奇怪,竟然定定站住,不骄不躁,没有动一下。足以见这匹马和主人心性相通,是一匹良驹。忽然马车帘一开,一个楼兰打扮的女子下了车,她挺着大肚子,显然是个怀有五六月身孕的年轻妇人,手里却不合身份的握着一把做工极其精细的短金刀。
年轻妇人头发被一根根捆在发髻上,零星的落下几缕,面容和身姿被蓝色的衣裙遮住,却依旧看得出女子的貌美面容和妖娆身姿,就算是怀有身孕的女人,她也是美丽的。黑马男子面具后的脸面容冷漠,就算隔着面具也一样感觉得到,似要睡着一般,寂静无声。
怀孕的女子看见面具男子后微微一怔。“解药没有。我一个有孕在身的女人,能伤得了你家二公子吗?”女子终于开口,说着极其标准的汉话,说着说着便抬手摸了摸身前圆滚滚的肚子。“想来夫人未听过,越是娇艳美丽的花朵,越发容易含有剧毒,致人死地。”背着琴的白衣女子浅浅一笑。“你不要忘记今日。”黑马上的男子忽然开口,声音如同鬼魅,低沉,冷峻,让人不寒而栗。说罢,男子调转马头就策马朝来路奔去。三个白衣女子好似心中还是忿忿不平,但却听话的一一调转马头追着男子而去。有孕在身的女子眼角上扬,拍了拍肚子,微扬嘴角喊道:“不送。”男子忽然回头直直盯着她,目光越过了两人之间的一切,穿越了黄沙、风尘、嘈杂,甚至整个天地,淡淡说:“我们很快又会再见面的。”说罢黑马已经跑远。黄沙飞扬,顷刻又只剩一辆马车立在广袤的大漠里。一只黑尾蝎慢吞吞的在黄沙中寻找着食物,钻进了一个沙堆;一根枯木半插在沙土之中;马车前的马儿嗤嗤的发出焦躁的呼气声……
黑马一路急行,三匹灰马跑的有些吃力,但依旧不远不近紧紧跟着,不敢怠慢。跑了半盏茶,灰马渐渐落后,黑马依旧马踏飞燕直直往前奔跑着。
男子减慢了马速,渐渐的,三匹灰马追了上来。男子彻底放弃了奔跑,黑马慢悠悠的在大漠里走着,好似闲庭信步,欣赏着这广袤的天地。"逍,为何不抢解药?那女人和男子功夫虽不弱,但绝不是我们的对手。何况那女人有孕在身。"背琴的女子有些不甘心的说。男子优哉游哉坐在马背上一摇一晃,却依旧不说话。"逍自然不会欺负女人,何况还是有孕在身的女人。"头上戴着棋子的女子瞪了一眼说话的女子道。男子松开缰绳,伸了一个懒腰,黑马却依旧平稳的前行。可见黑马极其训练有素,而且男子马技非同一般。"那胥的解药如何是好?"拿着毛笔的女子微微皱眉。正说着,四人骑马进入祁连山脉。四周渐渐出现一幅截然不同的美景,苍山翠绿,富饶多姿,这是匈奴人引以为傲的富饶的祁连山脉。
男子径直下马,自顾自往树林里行去,三个女子也一一下马跟了上去。不一会儿,一座汉室府邸现于眼前。
黑色的牌匾上刚劲有力、洋洋洒洒的写着一个烫金大字——“项”。男子瞥了一眼牌匾,略有些嫌弃那个字似的,低语:“胥的解药我自有打算,你们不必多嘴。""是。"男子正要进府,另一个身着汉服的华服男子匆匆开门,举止风度翩翩,浑身浸透着儒雅之气,如三月春风沐浴人心。他匆匆看一眼戴着面具的男子,打量了一番说道:“逍,解药没取来?”话音刚落,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女子猛的扑进男子怀里,撒娇的叫着:“三哥!三哥你可回来了!解药拿回来了没有?”男子极其厌恶的推开女子,眼中却融着暖意,淡淡说:“没有。不要弄脏了我的衣袍。”女子也不生气,好似已经习以为常,“没有?那二哥可怎么办?”女子回头看一眼开门的男子说:“大哥,怎么办?爹娘去了燕北,若是回来了晓得二哥受伤,我们定要被骂了去!”又凑到戴面具的男子眼前,伸手摸了摸男子脸上的面具,用小手指擦了擦面具上孤狼的眼睛,看上去并不害怕野狼,反倒眨巴眨巴眼睛说,“三哥,哪里找来的面具?半年不见你,你戴面具做什么?样子顶吓人!”男子将面具取下,随手递给背琴的女子,吩咐道:“你们去守着胥,解药我会自己去拿。”白衣女子立刻离开。“三哥,天下竟还有你打不过的人?”被叫做逍的男子拍了一下女子的额头,随意一笑说:“少激我。”又看向被叫做大哥的男子说,“离胥毒发还有些日子,你先施针稳住他,十日后我一定将解药取回来。”说罢就往府里行去。
那男子开口道:“逍,你一定要杀刘章不可么?”
“三哥你要杀谁?”女子问。
逍愣了愣,回头看着大哥说:“刘章杀了阿画,我不会饶了他。”说罢往屋里走了几步,补了一句,“就算他是刘家的人。”女子心智未开不在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朝大哥做了个鬼脸,立刻追着逍去,叫嚷着:“三哥,你又要睡觉!不许睡!随我去喂马儿、小狮子、鸽子!”逍却自顾自推开房门,砰的倒在了床榻上,闭着眼不再说话,好似一具死尸一般。"三哥!三哥!"女子去拖他,他一动不动,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项逍!项逍!快起来!起来!"女子扯不动,叉腰怒气冲冲的朝着稳如山的逍吼道。项逍却已经沉入梦乡。
敦煌城内。
马车驶入了一家客栈,男子跳下马车,伸手想去扶马车内的女子,女子却自顾自的一只手拄着马车,一侧身越下了马车。前来招呼的店小二见状,吓出一身冷汗:这有孕在身的女人,怎么还身手还如此矫健!
女子一把扯掉了脸上的纱巾,露出了白皙的脸颊,一双有神的眼睛微微一眯,眼珠这才显现出褐色,睫毛卷而长,忽闪忽闪在一对眸子上颤抖。圆润光滑的轮廓,樱桃小口,在干燥的大漠中也依旧水润晶莹,看的店小二心神不宁,不禁咽了咽口水。
女子将纱巾塞给了身旁的男子,脸上流露出微微的气怒,抬步就朝楼上的雅间行去。
店小二正想跟上去,却被男子一把拦住:“给我们送些牛肉来,再来一壶马奶酒。”
店小二被男子的神情吓住了,连连点头,忙的跑开了。
女子绕开了雅间,径直进了一家上等客房,刚刚开门却又迟疑半晌,转身选了一间中等客房。
男子跟了进去,关上了门,用匈奴语说道:“公主,我们大可不必如此小心。右贤王的人定追不到此处来,一路上未免谨慎了些,眼下可以松口气,住上房罢。”
女子回头瞪着男子,用汉话骂道:“你若说不来汉话,便滚回匈奴去,我不需要不会咬人的狗做护卫。”
闻言,男子猛地单膝下跪,一只手重重握拳打在了胸口上,带着发誓的意味说道:“达鲁尔汗一生一世跟随公主,但凭公主差遣,若有违背永坠尼啰耶……”
女子忽然抬手,挥了挥说:“无须发誓,我不过是想提醒你,右贤王想娶我,我不愿嫁他,因我淳于公主要嫁的人是这世上唯一配得上我的男人。他不是。”说罢伸出了手指,指着跪在自己眼前的达鲁尔汗,“你也不是。”
达鲁尔汗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半晌,猛然抬起头,脸上又是冷厉的神色,“属下明白,属下不敢妄想。”
女子解开了腰带,伸手进裙下,一把扯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垫子,怀有身孕的肚子立即扁了下去。“累死我了!”女子厌恶的扔掉了垫子,拍了拍手。
“公主,前日在楼兰城内为何要与那个西域公子争抢那对雪雕?”达鲁尔汗站了起来,拿起茶壶去沏茶。
淳于公主斜看了一眼达鲁尔汗,“本公主喜欢。”
“属下,属下的意思是……”“说笑。那对雪雕虽说是难得一遇的好东西,我怎会舍得买来杀掉?我只是看那公子相貌不凡,想逗逗他,不想他却是个汉人……汉人都这般爱较真。既然他执意要抢去,抢本公主的东西的人,只有一条路可走。”
淳于公主从头上取下了纱巾,随手扔在了地上,“死。”
“可达鲁尔汗觉得,好似今日追来的那几人不一般。公主,眼下我们正在逃避右贤王追捕,未到下月满月时,还是小心为妙……”
淳于公主微微一怔,脑海中回想着今日见到的那个黑马男子的身姿……
飘渺、俊逸,他就好像大漠里的狼,凶猛、狠辣;又好像天上的一只雄鹰,犀利、阴狠;他像秦皇的追风、楚霸王的乌骓;他也像金戈铁马的将军、啖肉饮血的马贼、穷途末路的刺客……
很久没有在西域见到这样的男子了。
他的那个面具……怎么可能呢?五年了。我竟然还会遇上那个戴着面具绑走我的人?
“公主?”达鲁尔汗见淳于公主久久不说话,开口轻声唤道。
淳于公主忽的收回神思,抿了抿唇,“你去打水,我要洗澡。还有……今日夜里你不必守着了。”
“是。”达鲁尔汗点头,立即转身出去了。
那男子……或许,他能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