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1 / 1)
第二天待李静棠醒来,便听说了家里又发生一件大事:三太太的孩子没了。可老爷的怒气却未消,当即让三太太收拾东西搬出屋子,到下人房里去住。任凭三太太怎么喊冤也没改变主意,还是太太念在她刚小产身子弱给她求了情,终于让老爷同意可以等出了月子再搬。可是三太太却是再无翻身的机会了。相比之下太太主动说了要将自己的嫁妆添进公账上去,一时间老爷对太太更是无比信任,院中上下仆从无不对正房马首是瞻。
然而这次打击就像是在李家原有的空架子上又抽去几根梁,稍有不慎就会让这个家崩塌。虽说太太拿出了嫁妆填补可也是杯水车薪,族中有亲戚劝李盛川索性卖了地去办个实业。可常常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发走了,作为家族的继承人李盛川怎么也不愿意将祖上读书人的名声断送,即使他如今只剩下祖宗的名声。
在合家上下都开始节俭度日的时候,李静棠的日子也比之前更清苦了一些,下人们都说是三太太造的孽,拿公账的钱去外头养汉子,落得人财两空不说,还让全家跟着遭殃。可李静棠却知道这事绝非下人们所传闻的那么简单,早些年太太可是连自己也容不下的,若是像对三太太那么大度,自己也不会处在这主不主,仆不仆的地位了。联想起之前自己在三太太那里听到的,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下子清晰了起来:是太太使得连环计,先是准许三太太随意支取公账的钱,而后又让丫鬟们放消息怂恿她放印子钱。待到三太太赔个一干二净又不敢告知父亲时,她便称公账有了亏空让父亲搜查各房。至于书信应该也是其中一环吧,这样即使最后三太太承认是放印子钱父亲也不会相信了,再加上被父亲惩罚孩子也没了虽然知道三太太是冤枉的,李静棠也不准备去告诉父亲替她伸冤,自己一没有证据而没有父亲宠爱,去伸冤也只是徒劳,怪只怪三太太自己仗着身孕不知深浅,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葬送了自己的后半生。
这之后又过了两年,也渐渐有人上门给她和姐姐说亲了。姐姐静桢还在念书即使太太着急也只得顺着她,至于李静棠长姐还没有定亲又怎么会轮到她,更何况她在家中还能做绣活赚钱这可比嫁人要划算得多,太太自然也不愿放她嫁人。直到有一天,她去太太房里拿了针线布匹正要离开,却听见下人来报说有一个替温家少爷说亲的媒婆找上门来,太太也没好拒绝让人领了进来。已经走出门的李静棠临时起意,也没忙着回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要听听那婆子如何说。
只听得那婆子见了太太表明来意,之后便是一通天花乱坠的夸温家如何有钱有势,少爷又是怎样的仪表不凡、才华横溢,哪家的女儿嫁过去都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太太也懒得与她纠缠,只问了一句:“这样一个好人家,怎么也要靠你这婆子各处说亲?别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那婆子只当是太太起了兴趣,便告诉她:“太太有所不知,这温少爷早前是成过一次亲的,可那少夫人福薄,才一年便害了病去了。这温少爷也是深情,这几年都闭口不提要续弦,还是老夫人心疼孙子才让老身我来帮个忙。”
“原来如此……”太太沉吟着不再说话。
“这温家虽是新发迹的人家,可大家该有的规矩也是一点也不含糊的,更何况温少爷父母早逝,后院正缺一个知书达理的当家主母。老太太又听说李家是书香世家,祖上也颇有声望,这才让老身来说说。”
“若是规矩好,倒也是不错的亲事。”太太顿了顿又道,“可我也不能做主,不如让我再和老爷商量商量,明日在答复与你吧。”
“那老身便回去等太太消息了。”说着便起身要走,太太又吩咐着丫鬟给媒婆拿了车马钱方才让她离去。
李静棠听没商量出结果顿觉有些不安,既然太太说还要和父亲商量,怕是太太对这门亲事还是有些上心的。如今李家虽有个清贵的名声可生活拮据,而那温家又是个新发迹的富贵人家,这亲事若是成了,两家倒也是各取所需。可是不管是自己还是姐姐静桢都是不愿为了家族趟这浑水的,静桢自从考去了上海的大学便打定了主意要做一番学问,还要婚姻自主,这几年老爷太太都顺着她的意思,若她真的不愿意老爷太太怕也不会勉强;而她自己自从三太太那事之后便深谙大户人家后院阴私之可怕,三太太搬去下人房中后没几个月便上吊自尽了,这样一座院落里都能平添一缕冤魂,像温家那样的豪门又能太平到哪里去呢?可是如果父亲答应了这门亲事,她即使不愿又有谁能依呢?她这般暗自想着,心里只期盼父亲能推了这门亲。
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日清早王妈妈便跑到她房里来。满脸堆笑的对她道喜,说老爷太太做主要把她许给温家少爷,清早就差人去找媒婆回信去了。自己想的果然不错,比起变卖祖宗产业父亲自然更愿意卖了自己好光明正大地得些聘礼。耳边王妈妈还在唠叨自己如何有福,以后怎样的富贵,听得她心中更是一阵烦闷。
“既然这门亲事这么好,怎么父亲不给姐姐呢?更何况长幼有序,姐姐都没定亲,我怎么能赶在前头呢?”
“二小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是大小姐还要念书,哪里还轮得到你?这么些年太太可是把你当亲身女儿来照看的,你可不能辜负太太的好意啊。”
“那还劳烦妈妈一会儿陪我去给太太‘谢恩’了。”她将“谢恩”两个字咬地极重。
“不用不用,这也是我从太太那听来的,小姐倒不如等老爷太太和你明说了再谢恩也不迟。小姐这里没事的话,老身就先下去了。”这老婆子今天倒是难得的守了规矩,却没注意到李静棠眼中满满的讽刺。
另一边,温家老太太听到媒婆带着李家的消息过来了,急忙让下人招呼着让媒婆进来回话。恰好温彦谦忙完工厂的事回来给奶奶请安,老太太便让他也留下来听听。丫鬟们刚给两人上了茶,便听见外头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喊道:“大喜啊!大喜啊!”
这一声喊倒把温老太太给喊乐了:“这王婆子,人家应了便应了。哪有这般没规矩乱喊的,若最后亲事成不了可怎么好!”
刚要跨进门的媒婆听见了这句话也笑了:“老太太这是什么话,有我王媒婆保媒还怕这亲事成不了么?自然是先给老太太道喜,好领份赏钱。”
“果然是人老了脸皮也厚了么?赏钱还能少的了你的,快先和我说说那姑娘怎么样吧。”
“那姑娘是李家的二小姐!老身远远瞧过,生的也是端庄体面,听说绣工也很了得。”
“可我听说李家只有一位嫡出的小姐啊,这个二小姐不会是庶出的吧。”
“老太太,虽是庶出,可是早就记在太太名下,和嫡出小姐没什么分别呢!”
“这……”老太太对身份还是有些介怀,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孙子,“彦谦,你觉得呢?”
“彦谦全听奶奶的。”
见孙子在亲事上难得听了自己一回,老太太也不在乎什么嫡庶了,想着若是这媳妇身份低了自己也更好拿捏。那李家的心思还不简单,最多是在聘礼上多花些钱罢了。当下便要人取了温彦谦的八字和赏钱一并交予媒婆,这亲是定了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媒婆走了之后,温彦谦也起身离开了。
回到了书房的温彦谦也无心去读书,奶奶张罗着要让自己续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他只说自己丧妻之后无心于儿女之情,可仍旧是阻止不了奶奶去打听各家适龄的姑娘给他筛选。听说这个李家祖上是个清贵之流,即使现在家境败落可祖上的名声还在。不过靠着这个名声嫁女儿,这意图再明显不过。既然早晚都要成亲不如答应了奶奶,就当是花重金买了个花瓶回来好了。
想到这里他讽刺地笑了,瞧着书房架子上的一只梅瓶:“李家小姐,若是你能安安静静当个花瓶便罢,若是不行……”他站起身,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到架子前大手轻轻一推,瓶子应声而落,一声脆响后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