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二章1(1 / 1)
一个星期后,表兄妹在阿姆斯特丹一个乡下教堂里结婚,我没有出席,戴蒙亦没有。牧覃恰到好处地生了病,作为母亲的我,自然要留在洛桑,逃过一劫。我相当乐意见证那对新人的幸福,然而,我怕会说些疯言疯语,会破坏这场得之不易的婚礼。
约莱娜听见我不得不缺席,很是失望。巴蒂西亚把让从卢塞恩叫到阿姆斯特丹参加婚礼,婚礼后,一对新人去加拿大度蜜月,其余人回到洛桑,我想强调的是,那个叫让的男孩。
这个平凡的午后,我刚把大病初愈的牧覃哄睡着,坐到书桌前继续画设计图,骤然发现,我已经悄然从冷酷的心理师转型为设计师,虽然,能力一般、毫无天分。戴蒙是位建筑设计师,如果单从这方面讲,我的牧覃将来八成会子承父业,他实在爱画画,郑州家里米黄色的墙被他糟蹋地一无是处,后来我贴上一层壁纸,他的蜡笔才就此罢休。我扭开音响,放着轻缓的舞曲,轻轻地随声附和。
“sue,你在吗?”门轻轻响了两下,我起身开门,巴蒂西亚正搓着脚站在门口,见门开了并不进来,拿头往门缝里伸了伸,这才说:“戴蒙不在?那我就进去啦。”
“他什么时候变成了狮子老虎?”我笑着坐回桌前,她自己找地方坐下,我不跟她客气。
“戴蒙去哪了?”她问,显然她问得不由衷,我知道她一定有些事情要告诉我,便随口说:“不知道,吃过午饭急匆匆就出去了。”
她顺手收拾了下床铺,却始终不说明真实用意,我不怀好意,明明看出她的心思,偏生不挑明,只待她自己交代,她磨蹭了一会儿,床上的褶皱已然被她的巧手抚平,她转而去拧音响开关,我赶紧阻止了她。
“说吧,到底什么事?”我实在不耐烦。
“能有什么事呀?”她心虚地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说:“大家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屋里无聊,特意来看看你。”
“那好,你已经看了我将近半个钟头,可以放心走了。”我丝毫不留情面,其一,她这般憋着对身心皆不好,其二,她确实耽误了我的工作。
“别赶我走嘛,”巴蒂西亚摆出受伤小鸟可怜兮兮样,哀求着,“我就在你房里呆着,一动也不动,不给你捣蛋!”
设计稿正处于修葺中,需要集中注意力,我淡淡地一挑眉毛,答应着,“别动我的音乐,剩下我不管。”
她也算信守承诺,接下来我竟再也没听到响声,过了半个钟头,一套大红喜裙终于完工,在原先传统旗袍上,我加上丝丝白绸条,同时结合西方礼服,裙面上包着参差不齐地片片白蕾丝、红蕾丝,像是一丛大红鸢尾,瑞士人穿着朴素,大红大绿不常着身,但给巴蒂西亚看了看,她竟表示喜欢,年轻人总是更喜欢艳丽服饰,有几次,她参加派对时找我借衣服,理由是“在人群里扎眼,好看又有个性”。
“sue,等到我结婚时,也要穿你设计的礼服。”她说的真诚,我心里涌起一阵感动,若是一个新手的作品被人认同,这大概是最令她幸福的事。
我使劲点头,保证殚精竭虑为她效力。
巴蒂西亚斜靠着床头,端详着镶嵌在床头木里的我跟戴蒙的照片,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说:“落了不少灰尘。”
已经许多日没做清洁,有个淘气的孩子,时时捣乱,你刚收拾干净,立刻狼籍一片,渐渐地,人就懒了。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洁净的手帕子,细细地一丝不苟地擦着,一边仍照常地跟我说话。
“巴蒂西亚,你老实跟我说,”我把设计稿传真过去,关了电脑,坐到她跟前,关切地说:“你今天有些异常。”
她并不答话,埋头擦相片。
我意识到,她的异常也许跟让有关,约莱娜的婚礼是前天结束的,一家人,包括让,当天晚上便回到洛桑,让回了自己家,答应说第二天要来拜访的,很明显,他爽了约,我倒是希望他不要出现在我和巴蒂西亚同时在的时候,然而,在瑞失业者的我,不知用何种理由去搪塞阻止我跟他的见面。
我静静地等着,也不去抢她手里的娟子,等她擦完抬头看我时,我竟看见了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让我想起林黛玉。我一时慌了神,她一落泪,便证实了我的猜想,让一定对她说了什么,不然巴蒂西亚不会哭,她是个坚强的孩子,除了爱情,没什么能让她哭泣。
“噢,巴蒂西亚,怎么了,你?”我搂着她的头,轻轻安慰着。
她乖乖伏在我肩头,默默流泪,一句话不说。
“哭吧,如果觉得心里难过,哭出来大概能减少几分酸楚。”我用手梳理她头顶上的发,金黄色,柔软,稀疏的头发,在手心里握着,好像一只刚出生的毛茸茸的小鸡。
“sue,”她哭了一回,终于抹了抹眼,从我怀里挣脱出,我赶忙递过一包纸巾,她接过,并不用,却放下纸巾来握我的手,我被她这么一握,竟紧张起来。她的情感在我面前如同一张透明纸,我能一眼看透,因为我知晓前因后果。她却蒙在鼓里,“sue,我害怕,心里好害怕。”
我不知让跟她说过什么,有没有提过我,如果他稍微有些智力便不会将我捅出,但不排除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可能,所以,我更加担心,但安慰巴蒂西亚又迫在眉睫,于是,我敷衍地说:“别怕,我就在你身边。”
说过这话后,我忽然意识到,我刚刚讲了一个大笑话。
“sue,”她叫我,我赶紧答,“sue。”
“跟让有关,是吗?”我“善解人意”地瑟瑟地问,生怕一句话不对,惹得她簌簌掉泪。
她点点头,长长地吸了口气,鼓足勇气说:“你知道,他答应昨天来看我,他食言了,没来……”我正准备说些解释的话,她挡住我道,“听我说完;我有些不放心,以为他临时有什么急事,就给他打电话,他的语气是……带着许多不耐烦与困扰,好像我是个窥探别人隐私的人,最后他说,‘明天我去见你,并且告诉你一个决定’,我惶惶不安,问他什么决定,他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我猜,他是要跟我分手……sue,我该怎么办……让要跟我分手……”
“不要这么悲观。”我虽这么劝着她,其实,是慌乱无措的,“也许他只是心情不好,所以语气低沉了些……不到最后一刻,千万别放弃。”
“我能相信你吗?”她忽然瞪着纯洁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虽知这是她的讲话习惯,如中国式的“真的假的?”,但心虚仍旧不小心显露了出来,我一定瞬间刷白了脸,而后红了脸,我支支吾吾,最后只好点头,答道:“当然,你可以相信我。”
“如果伤心也要留在明天,至少今天我不能绝望。”她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故意说给我听,她离开房间,轻轻带上门。
我猛地松一口气,蜷缩在地。
那位先生,只要在洛桑,总有一堆朋友环绕,我本不知他人缘竟好到这个地步,算是见识了,巴蒂西亚告诉我,只因他为人仗义,且直爽,我听到自己夫君这两个特质,当真十分开心,也算是满足了虚荣心。女人的成功,最终由她的男人和孩子来衡量。我认命,而且心甘情愿如此。
他每日一大早出门,带着牧覃跑步,我则睡会儿懒觉。毕竟戴蒙不在的时候,牧覃由我照顾,而他时时刻刻不曾闲着,一整天折腾下来,散架了一样。直到晚上,我先生才带着些微酒味回家,所以,唯有晚饭后,我俩才拥有一丝一毫的私人空间,前提是,牧覃乖乖睡觉,不来打扰。
让明天要过来,我心知肚明,自然要设法躲避跟他见面,于是,当天晚上戴蒙回家后,我便跟他商量着要带牧覃去法国安娜家里做客。
他一脸狐疑,不知是否看出什么端倪,他思索了片刻,否决,“牧覃病刚刚好,还是等完全恢复再去,怕旅途劳顿小孩子受不了。”
我可不会轻易妥协,说:“安娜的孩子正是淘气,她身心疲惫,希望我能带着牧覃去缓解一下她的负担;考虑到牧覃的身子骨,把他放在家里吧,我自己去,这更方便给安娜带孩子。”
我本以为他会立即反驳,因他已经显露出不愿我离开的迹象,却没料到,他忽然深情无比,抓住我的手,轻吻一下,道:“明天,后天,还有后天的明天,牧覃由我来带,你休息。”
他说完,冲我狡黠一笑,我一时沉溺在优雅的笑靥里,不能自拔。
他又疼惜地说:“你整日照顾牧覃已经够疲劳啦……为什么你要这般无私,不能休息两天吗?”
我喉咙结住,一句话不能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后来,竟说道:“戴蒙,你对我真好。”
他被我看得紧张的脸忽然松弛下来,他匆匆一笑,佯装埋怨说:“你是在责备我对你不好吗,只不过帮你分担几日照顾孩子的义务,竟感动成这样,照顾牧覃本来也是我的义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