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章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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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之后我的画面里便没了桥的踪影;又过了几个星期,他订婚的时候到了,一个月后才会举行婚礼,我跟安娜都接到了邀请函,并且参加了订婚仪式。
在仪式上,穿着白色礼服戴着红色玫瑰花的高桥,强颜欢笑,他的未婚妻,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也是一脸悲戚,我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的心底还是为桥升起了一阵苍凉,酸楚。
安娜并不知情,她一边夸赞准新娘子的礼服,一边仔细欣赏着仪式的布局——那用粉色、紫色、黄色堆砌的海棠门,那遍插的紫罗兰以及桌上粉色、黄色、月白色的百合,并发表感言:“我的订婚仪式一定也要用百花;果然还是花朵衬着人漂亮!”
安娜四天之后将踏上去法国的征程,这天法语课程的间隙,她忽然不安地说要告诉我一些事情,我敢说这是她最近一段时间中最焦躁的时刻了。
她期期艾艾着不肯说,最后才在我的鼓励下吞吐道出:“上次做公关,呃——提,”她攥住我的手,说:“我必须要向你道歉——我爸希望咱俩能同那两位先生交好而获得经济上的支持——他们很多金,正如你所知……”
她忽地挤出一滴眼泪,美丽的面孔也打了折扣,她黯然道:“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对不起,提,你那么关心我,爱护我,厨艺又是那么得好,你总有办法帮我打发无聊时光的,你是那样得善良……”
“你如果再这么说下去,”我打断她,“我定会被你吹爆了——好了,有话快说。”
“在举办舞会之前,爸仔细调查过他俩的品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知道李希的性格不错,又有潜力……就动用了私心把他介绍给了我,并敦促我撮合你跟戴蒙;而我在知情的情况下——我知道李希比戴蒙更能胜任丈夫的角色,是自私——让我选择了吞食甜蜜果,将珍贵的友谊抛在了脑后……”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内疚与自责已经轮番占领了她的心。
“就为这个?”我显出不小的惊讶,“犯不着内疚。”因为我觉得即使当初将李希介绍给我,我也会义无反顾地爱上戴蒙。
法语课程还有一周的时候,我与安娜已经能够熟练地运用一些基本的法语进行简单的对话。安娜很是刻苦,十分用心。
我从未见她这样专注于一件事,法语教师对她也甚是满意,常常翘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她:“Chapeau!”而对我的态度却是180°大转弯,她甚至质疑我那一半的法国血统,还将我缓慢的法语进程说成是天资愚笨的结果。
“我每天有那么多工作,白天还要抽出5个小时来上你的法语课;换作你,我倒要看看你能将这门课程学到哪种地步。”这天,我终于忍无可忍,我本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会儿更像是被惹毛了的狮子。
教师铁着脸向安娜求助,安娜却站在了我这边,她维护了我,只是向教师致以歉意,随后辞掉
了她,为此我还内疚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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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必须要感叹:真是一个奇妙的早上。
我窗台下的夹竹桃居然开花了;白色的花瓣满满地坠了一地,好像是大片雪,而此时是中秋,它本不该跨越秋冬季节随意开花的,我为早上看到这样美丽的大自然而窃喜着,也相信今天一定是奇妙的。
这是中午的一次会面,安娜约我出来吃点心。
“奇妙的一天?是的,很奇妙的一天——”
“我是说我的夹竹桃开花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合情合理。”她漫不经心地说着,“是夹竹桃终究要开花的,你管它是什么时候开呢——我要跟你讨论的是‘奇妙的一天’的问题,猜猜怎么着?”
“你还是直接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看看这个。”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袋,今天的这只硕大无比,而且甚是饱满,她从中费力地拉出一个枕头一样的东西,递交到我手上,“布老虎?在哪弄的?”
“你猜……这儿还有一个!”她又乐呵呵地拿出第二只。
“说。”
“它们是我最最最亲爱的伯母——苏提的母亲大人的礼物,怎么样,时隔多年伯母的手艺没有荒废吧?我可是答应她要让你检验呢,不然可不舍得拿给你看——”
“妈妈可真是偏心——不过,怎么会给你两个?不会是期望你多生贵子吧?作为一个合格的中国公民,我们应当自觉遵守宪法,比如:计划生育……”我得承认,我吃醋了。
“求你别卖官腔了,这个可是伯母的主意,她找人算了一卦,说是今年年底我会对双胞胎,她还说一不留神就是个龙凤胎呢!两个孩子不做两只老虎你是存心让他俩打架是不是?果然还是伯母贴心!”
我无奈地看着面前眉飞色舞的幸福女子,只好一拱手,说:“你们娘儿俩一条心。”
“嫉妒了是不是?哎呀,没关系的,过两天我就要离开中国了,赡养伯母的任务交给你,虽然暂时没人跟你争宠,那可不代表你高枕无忧了啊——我每年就会回来的……”她的声音突然哑了,眼睛也黯淡下来,握住汤匙的手无力地垂下。
我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也知道为了所爱的人而放弃所有的亲人、朋友以及自己的祖国是件多么不易之事。但我支持她,跟丈夫一同陪在他父母身边,履行一个传统中国女子应负的义务。
我握住她放在玻璃桌上的手,她捋捋刘海儿,刚毅地笑了笑,我松开手时发觉自己掌心仿佛要结冰似的,那个温度来自她心底,这么一来她反而轻松许多。
“一件事可称不上奇妙,两件事才能当此殊荣——”
“另一件呢?”
“你看看这些照片——”她的手再次伸向那个手袋,这次掏出厚厚一叠照片来,“本来没想先洗出来的,可是我总觉得发到你邮箱里不过瘾,非要亲自跟你讨论不可——你先看看前三张——”是同一座建筑,她一边指点着照片一边敦促我快些浏览,一座建筑物三张照片,厚厚一叠少说也有十来套。
“是想让我帮你从中选一套?”我自以为是地猜测着“这些全是一个设计师的作品,是不是有种小高迪的感觉?——现在翻到最后三张,评价评价这幢房子。”
“你爱上它了?”我问。
“是的,评价评价。”
“这位设计师风格很独特——最后一套会不会不是出自他之手——我的意思是与前几幅相比,最后的设计似乎有些稚嫩:”我瞄了眼她紧绷的脸,决定再戏弄她一番,于是便道:“这个当真是你跟李希决定好了的住所?有些不明智呀——”
我这位朋友极依赖我的意见,她并非不会独立思考,也不是没有主见,而是在审美方面,她更愿意相信我而不是自己罢了,我这位朋友有些口吃地发话了,“真的吗?……这个建筑没你说得那么烂,对吧?你一定在跟我开玩笑!”
我莞尔一笑,说出真心话来,“这个设计师很出色。”
她半信半疑,我郑重其事地点了几回头后,她的热情才重新被点燃,“猜猜这是谁的作品,你肯定想不到他会有这般非凡的才能——是个你我都相当熟识的人,你猜猜看。”
“戴蒙。”我毫不思量讲出这个名字,安娜很是吃惊,我想如果换做我也会是她现在的这个表情,更何况我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呢。
为了掩饰,我慌忙说:“你的朋友圈子里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学建筑设计的,况且李希曾说过你们的爱巢一定要他设计;这没什么好猜的,一猜即中。”
“原来是这样。”安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她又说,激动无比,“不过这次——我们更加幸运。”
她兴奋地喘了口气,继续道:“按照我们结婚的进度,现在再施工建房一定来不及,直到昨天中午我跟李希还在发愁,而现在——我们遇见救星了,拜托允许我再感叹一遍:‘真是奇妙的一天!’”
她继续道:“今天早上我们的新房问题顺利解决了,就是我给你看的那最后一个建筑——那是戴蒙本来打算作新房用的,他跟那个Josinae都订婚了,却不知怎地他忽然把它送给了李希,当然我们欣然接受……”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格外镇定地问道:“把新房给了你们——那他与Josinae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不过听李希说这门婚事可是没想象中地顺利,据说戴蒙的母亲是出了名地苛刻,眼光极高,她始终反对这门婚事;而且,我总觉得,即使是戴蒙本人,似乎对Josinae也没太多的喜欢,不然照他叛逆的个性早就私奔了。”
“这种大家庭的后代均是身担重任的,所以择偶自然要慎重些,父母也会干涉许多,所以,我一定不要嫁给这样的家庭。”我思忖着,毕竟想让这些财大气粗的人超越地位用自己的身心去享受爱情的几率是微乎其微,对这个群体而言,恋爱是爱情的全部,结婚却要另觅佳音,他们大多不是为爱在一起的,这不能说不是一种无奈。
“虽是这样,但似乎父母的干预在戴蒙面前占不了多少分量——所以,Josinae并非真正俘获了戴蒙的心。”
“人的外表与内心往往是不同的,然而,我似乎也要赞成你的说法了,我实在找不出可以反驳你又力挺我的话来。”我与安娜相视而笑,也许是为了一场辩论的结束而庆幸;也许是为了一个黄金单身汉。
安娜笑着笑着眼泪却出来了——她变得更加感性,小眼睛如初冬的湖泊,薄薄的冰面一触即碎,流出些许泪来。
她紧握住我的双手,两只手死死扼住我的手腕,她黑得有些发褐色的眼睛闪耀着酸楚,两片桃色薄薄的嘴唇轻微地抖动着,她呜咽道:“……以后恐怕我们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再也看不见提迷人的笑靥和眼眸,再也听不到这悦耳动听的声音,再也无法抚触你丝滑的肌肤,再也无法闻到那种只属于你的淡淡的草香……”
“好煽情。”我揶揄她道,我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却要在这么个安静的小店里掉泪了,不在乎任何外人的眼光。
她把头发埋进我的双臂里,我的上衣都给打湿了,双臂上热乎乎的,安娜略显凌乱的头发扎得我心里疼;然而,我只是静静地,任泪水在脸盘上纵横,我轻拍着呜咽出声的安娜,她更是涕泗滂沱。
我一生罕有好友,每年总遇上几个臭味相投的人,却往往因为太过了解,而使友情在短短的几星期内无疾而终。可以说,安娜是我此生唯一的一位同性朋友,我敢断定,在她以后我将不再遇见任一位如她这般的人,因为她太完美,任何人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