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三章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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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如期而至,我在一阵凉风拂面中醒来。
纱制的窗帘扑打着我光滑的小腿,痒痒的,却很柔软。此刻还早得很,没有太阳,潮气逼人,我起床爬到阳台上往外眺望——原来昨晚下了场夜雨,使劲嗅了嗅,草木间还蒸腾着泥土的香气;
地面上摊着大大小小的水泡,有些低洼之处将近被淹没了,一些细小的草被连根拔起凄凄惨惨地泡着冷水澡,我忽然想起那个艰巨的导游任务——因这天气大概不得不取消了,我感叹着一身轻松,然而,不知怎的,那感叹中分明充斥着遗憾。
繁琐的家务终于完成,我煮了杯绿茶,这时窗外的雨声小了些,不,如果不竖起耳朵趴到窗户上去刻意听的话,那一丁点儿地雨声也消失了。
天气微凉,很是惬意,我躺在阳台的摇椅上,闭上眼睛,平铺着身子,唱片机里塞着舒缓地钢琴曲,声音不高也不低,正好可以让我的眼皮慢慢地塌陷。
“苏提小姐!苏——如——提!三楼A户的苏小姐!”
我依稀觉得是在叫我,跌跌撞撞地靠到阳台上,拉开窗向下看:两个男人正冲着此窗口大叫,其中一个我认得,是管理员,另一个——呃,似乎是戴蒙!
只见他身穿一件不规整的白衬衫,下面是卡其色的棉布休闲裤,足底蹬着双黯蓝色布鞋,他正挥汗如雨,在右手的是半瓶矿泉水,他不时往嘴巴里倒上一口。
“我是苏提,什么事?”我探出脑袋,故意这么问。
“我是戴蒙,你说呢?”他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信步往门口走去。我拉开衣柜,迅速套上一件白色无袖丝质汗衫跟牛仔短裤,又是打理头发——不过也只是将脑后的发髻随意一挽,飞驰而去。
“从何处开始闲逛?”他似乎只关心旅途,这居然让我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博物馆。”
“没开玩笑?”他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就是你精心准备后的目的地、开篇?——我以为我要什么样的旅行你是知道的。”戴蒙皱皱那道剑眉,显出一份无辜与无奈。
“为什么我会知道——游客应无条件地服从导游的安排,请注意,你是游客。”
“中国法律规定的?”
“免费导游的特殊待遇,戴蒙先生的脑子应该更灵活些,方能以不变应万变——有点热,可以开些窗吗?”车里没开空调,我又是一路狂奔自然会热。
“你对这部车很熟悉,”戴蒙若有所思,他问道:“丹尼时常用它来载你?——我只不过随便问问罢了,你没必要做这个表情。”
事实上,我正狐疑地盯着他,他刚才那句话实在令人生疑,不知道我俩嫌隙的人还以为他在吃醋呢。
我偶然瞥了眼路牌,接着大叫起来,“这哪是去博物馆的路?!再往前走我们就掉海里了!”
“你不觉得这个时候去洗个凉水澡比什么都来得惬意?”他狡黠地笑着,嘴角挂的那抹充斥着深意的笑,让人捉摸不透。
雨是没有了,可也没有太阳,雨后初晴跟原始晴天还是没得比,车厢里仍旧很闷,我只好再次请求驾车的先生把窗户摇下,心里叹道:“要是开车的那位是丹尼该有多好!他总是把顶盖拿掉,开着敞篷。”
“你很热?”车子驶到滨海中路,他唐突地这么一问,我立刻点头。
“去拿后边那个箱子,恩,银色的那个——从第二层里找来两个墨镜。”我照着他的吩咐去做,他接过我递来的墨镜戴上,又示意我也戴上,我迷惑极了,但还是戴上了。
戴蒙这时正式地盯着我看了又看,说道:“你今天的发式正好派上用场。”
“什么意思?”我警觉地回问他,“啊!”叫声很快被淹埋在呼啸的风中,车盖正一点点地往后缩——现在车的顶篷完全掀掉了,车子如同暴风雪中烂掉的帐篷,风哗啦啦地里头灌。
我的头发,仅用了一根皮筋松松垮垮扎着的头发,只那么不到一秒钟就在风中散开来。风拉着发丝生生地疼,皮筋也没了踪影。
我又气又怒,表情严肃,可以说,现在的我不管从何角度看都象个疯子。
“很有趣?纨绔子弟的行为原来是这样呀,算是见识了!”我把手指头□□头发里来回穿梭着,等理顺了才用一只手捏住脑后的头发,冷笑着质问他。
“纨绔子弟是什么意思?的确有趣,难道你不这么觉得?”
“我可不敢不觉得,兴许你下次会直接开了右侧的门加速把我甩出去也说不定,等我奄奄一息你再问这个问题吧!”
“你的意思是——这个并不像我想像地那般有趣,你好像不高兴?”他看向我,期待我去否定,可惜抱歉了,我唯有做无声的反抗,他自个儿嘀咕起来:“奇怪了——这个应该可以称作罗曼蒂克的,你的反应怎么会是这样?!”
“罗曼蒂克?呵——好吧,罗曼蒂克;戴蒙先生的思维可真奇特,如果我因这刺激而高兴的话,那么说被人耍的猴也应当每天乐呵呵了。”
“猴子只是祖先,你并没有被我当做祖先呢,”他歉疚地笑了笑,说:“文化差异显著,我们应当求同存异。”
我耸耸肩,露出些许无奈,“不过我可不会善罢甘休才不会因为你是出于‘善意’便不计较得失——我要求,把我的皮筋找回来。”
“找回来?以这个速度,恐怕是天方夜谭……”他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我明知让他找与找到均是不可能事件,天助自助者,所以四下里搜索看有没有绳子以缓当时之需。我再次摸到那个箱子,找到一双白手套——唯有它是由绳子构成,幸运的是,其中一只还开了线头。
“喂!你拆我手套干嘛——”
我自顾自地继续拆着,估计一米长的时候,用牙咬掉这截线,搓成一条小麻绳,打个结,我兀自欣赏着头脑风暴的成果,最后,在戴蒙诧异的注视下施施然地扎在头发上,剩下的半截手套仍旧放回箱中。
戴蒙疑惑初解,他好奇地拈起残缺的手套,说,“剩下这些足够再搓一根,以防接下来我又有什么突发奇想——平心而论,刚才那个是不是很刺激?”
我瞪着他,眼神里写满了哀怨,他只好不再吱声,顺便给我腾出些闲暇来观赏渤海风光。
他车开得漂亮,一路风尘我未曾感觉到丝毫的颠簸,爬山过急转弯时,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也不减速,偏偏就能浩浩荡荡地闯过去。中途他把车停在一个小店门口,自己率先走了下去。
“喂!”我喊住他,“停车做什么?”我跟丹尼也来过渤海畔,为什么不曾发现这里?
“赶了一上午的路好歹让我犒劳犒劳肚皮。”
“这儿有什么特色?”
“海蜇,”他朝我抖抖眉毛,“新鲜的海蜇。”
我一听立马跳下车去,海产品中海蜇是我的最爱,难道这个也是戴蒙先生钟情的?我跟着他走进店里,小店是形容对了,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地方既是店主的卖铺又兼作了一家四口的避风港。
戴蒙用手抹了抹通体生锈的铁凳,上面薄薄的一层灰尘,他坐下去后乐呵呵地冲店主说:“如果我在旁边开家洗衣店,生意保准跟你的一样好!”我穿的是牛仔裤,所以更加不假思索。
铁质的桌子表面都锈成了光亮的红色,强烈地散发着海腥味儿,和着阵阵海蜇香,倒也不同凡响。
“还要那个?”店主妻子看来跟他很是熟稔,一边拉着两个孩子,一边过来搭讪。
“来两份。”戴蒙转头问我道:“加酸加辣?”
“都不要——算了,还是稍微放点醋好了。”店主乐呵呵地去做了,内间顿时传出刺刺的声音,那两个孩子就在门槛上玩着。戴蒙也许是因为无聊就去逗他们,他一边拍手一边吹着口哨,无奈俩小孩正激动地争论着什么,没搭理他。
“小孩子需要的不仅是精神上的实惠。”我提醒道,别忘了我也在干坐着,百无聊赖才去看他们。
“什么意思?噢——我明白了。”他高兴地跳出去,不一会儿就兴冲冲地返回,“有这个就可以了!”我看清,是两包跳跳糖——啊,还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他刚把包装纸撕开,可乐的香味瞬间抵达了我的大脑皮层,几乎同一时间我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我要是那两个小孩多好!可惜他们的嗅觉似乎更灵敏,没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围在戴蒙先生旁边要糖吃呢!他把大的一包分给了孩子们,小的那一包——他瞄了瞄我,然后居然丢了过来!
伴随着一个相当不错的理由:“不均等分配会造成孩子间的相互憎恨——所以只好丢给你了——看你一副垂涎三尺的样子。”
“谢谢,不过你会错意了。”强忍着满腔的不舍,我有骨气地把糖丢了回去,“而且先吃甜食再吃海制品,胃会受不了,我可不希望您是出于这个动机。”
“你倒倒打一耙!”他极其愤怒地盯着我的脸,最后逼出一个四字成语:“不可理喻!”这时海蜇已经上来,我大口大口咀嚼着,一边听着他愤怒的鼻息。戴蒙最终也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放弃我转而专心对付海蜇。
他用叉,我用筷子。
店主在一旁跟他闲唠,说是今天生意尤其不好,下了大雨,路途泥泞,来海边的游客也少,不过他拍着胸脯保证我们吃到的海蜇是起早打捞的,要多新鲜有多新鲜,我被这对质朴的夫妇感动了,就着白面馒头吃了两盘。
那一天伴随着日落而结束,我跟戴蒙只是沿着渤海岸停停走走。
这位先生喜爱大自然,每每看到一处舒缓或尖锐的礁石,或是一处宁静的港湾,或者一间破旧却风味十足的木屋,总要停车上前探个究竟,到了月明星稀的晚上,他终于有些疲倦,舍得回城,我也总算松了口气,两人约定好日子继续游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