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1 / 1)
这一年的雨季悄无声息地袭来,才将回至别院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夜雨,沈辞望着行往书房的昱王,没有留下任何言语便转身消失于花木尽头,有印象以来这却是他第一次的冷然无语,瞧那匆匆的身影沈辞想这样子忙碌于公事其实也好。
锦瑟候于一旁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沈辞却道:“浑身都脏兮兮地,锦瑟替我准备准备吧。”
锦瑟瞧她一眼,躬身领命而去。
这一晚她于窗前坐了很久,暗夜中烛影幢幢,她披着薄毯整个人都窝进藤床里,窗外竹林一夜的细雨潇潇,虽不算卖力却直至破晓才渐停歇,手里那本游记也在这样安静的时光中翻过半本扉页,其上以朱笔做出的痕迹都是她想去的地方,有风景秀丽的山川大泽,还有小桥流水的江南景色,白鹿青崖,算得上最衬心意的归处。
缓缓闭上疲惫的双眼,脑中竟渐渐浮现出昱王的面容,恍然睁眼破晓的微光便钻入眸中,为何会瞧见他,或许是太累了,看来是该小憩会儿了。
前往昱王所居的院落,却听柳管事说他晨间便前往璧山,携众门客查探民情,兴许这一月都不会回来,竟如此之急?离开前未有任何的知会,沈辞含笑,转而行回自己所居的院落。
水阁是个清静之地,闲来没事她便常常坐在此处颐养颐养性情,今日照旧是一幅清闲模样,但沈辞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如何也想不起来,纠结半晌又觉得既然是重要的事情一定想得起来的,放心。
才将定下心神,却突觉一个黑影奔进阁内,心中一个咯噔便看见了狄沣,一撮萧索的刘海立在鬓角,他瞪眼坐在了她对面:“我说,你一个人奔回来好不好意思啊,你知不知道老子还在襟花山庄?”
顿时恍然大悟,她,她竟然将狄沣留在了襟花山庄,怪不得自己总觉有什么事情放不下,看着他此时颓唐委屈的模样沈辞顿时生出巨大的愧疚之情:“我,我正打算去接你来着。”我忘了这句没好意思说得出,最终结巴道。
什么?正打算去接他,哪里有人啊,他一个毛都没看到,听说昱王昨晚去了襟花山庄,她居然直接跟他走了,见色忘义有木有啊!这什么世道啊,沉着嗓子直接将她揭穿:“你不是在看书吗?”
沈辞语噎,赶紧转移话题:“那曼倾城,他昨晚差点卸了我的一只手呢!我是被吓晕了,这什么我是被吓晕了。”
狄沣突然正了正色:“什么?怎么回事。”
沈辞搁下书卷:“也,也没什么,你看我们两个都成功逃出襟花山庄实在不容易,不过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狄沣倒下一杯凉茶,灌一口:“打晕曼倾城,翻墙。”
什,什么,他还有这能耐:“你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狄沣霎时愣住,半晌:“为毛下不了手啊,老子为毛下不了手啊?”一番言语说得甚激动,弄得沈辞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茬,想来必须得说些安慰的言语平抚他的心情:“唉,你是不是受伤了,肩膀的衣服都蹭破了。”
狄沣凌乱地看了一眼左肩:“翻墙时挂的,蹭了好大一个口子。”
沈辞忧心地瞅了瞅:“这可了不得,想以前我左肩也受过伤,淤青得厉害,还是在环采楼被一个不专业的黑衣人撞的,敷了好多天的药才好,你这个得赶紧去敷药。”
狄沣愣了愣:“什么黑衣人?”
觉得他的点有些奇怪:“京师的花楼,一个想逃跑的黑衣人,最后还刺伤了昱王,下次再让我撞见定不给他好果子吃。”
狄沣表情有一瞬的僵硬,闪了闪神:“他……胆子可真大。”
很赞同他的说法:“可不是。”
及地参留在了襟花山庄,手旁搁着那本好不容易得来的棋谱,昱王却连看都未看一眼,璧山一带近来涌进大批的流民,大多是北境战乱南迁而来的难民,听司徒先生所言却是要为他们圈出一处流民安身所,一时间闻声而来的百姓更是成倍增长。
远方重云朵朵,又是山雨欲来的征兆,古藤上的金银花凋谢零落,跌入碧湖冷池中徒留一缕轻渺暗香,不知不觉竟靠在藤床上迷迷糊糊睡去,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那么长的时间他们都不曾来到过自己梦里,有粘嗒嗒的东西缠在指尖,低头瞧去却是一片尤带温热的腥红血迹。
一路跟着他们的背影,赵伯和青柠头也不回地向前行着,迷雾中的山林道寂静得只能听见鸟语之声,沈辞执着风灯尾随却无论如何也跟不上他们的步伐:“赵伯、青柠,你们等等我。”回应她的却只有绵远的回音。
头顶有翔鹰飞过,盘旋于一线蓝天却又在转瞬间扶摇而去,任谁也追不上它的步伐:“赵伯、青柠,你们真狠心。”言语中带着哽咽,沈辞终是心急地说出这句话,却也正因为这一句他们停住了步子,一切变得更加的沉默,直到苍老的声音渐渐响起:“小姐,你该回去,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你该回去……”
面上露出些许欣喜,是赵伯的声音:“胡说,你看你们又回来了。”
似有叹息回荡于雾霭林:“不是回来,是要真正地离开了,左面的清池湖小姐看见了吗?那一条林路才是小姐真正该去的地方,不要回头,永远不要往回看……”
心中的不安让她害怕:“那个地方我不认识,我不想去,一点也不想去。”
他们却不再停留,唯有一个声音:“无论悲欢走就好了,回头是错,回头无意……”眼前渐渐变得模糊,白茫茫一片再也辨不清他们的轮廓,举步追赶却突然被无形的阻碍隔断,硬生生被推向另一个方向,回头是错,回头无意……
被梦靥住,沈辞忽而从梦中惊醒,入眼的是九天倾洒的无根细雨,拂面的尽是微微的凉意,伸手抚上脸颊湿热的液体,不似梦里的腥红触目却是一片无色的白。
半夜她是被吵醒的,廊道上混杂的脚步声让她从不安中醒来,随意披了件衣裳便出了门,撞见锦瑟时蹙眉道:“出了什么事情?”
锦瑟垂眸,支支吾吾的半天却无言语,她平常可不是这么忸怩之人:“到底怎么了,你倒是支个声儿。”
锦瑟拧眉终是开口:“沈小姐,王爷所行的山道遭遇了泥流,如今,如今下落不明。”
脑中一声嗡响,沈辞只觉思绪有一刻的麻木,握住衣襟的手细微地颤抖却依旧没能逃过锦瑟的眼:“沈小姐,如今已派了大批护卫前往,您就安心待在别院,王爷洪福齐天定不会有事的。”
沈辞直愣地望着黑暗的某个方向:“锦瑟,你是个聪明人,这样的话你能骗过自己吗?”转而盯向此时的锦瑟。
乌黑的眼深藏着外人无法读懂的复杂与沉痛,对上那双眼时锦瑟竟有一瞬的震惊,还要出口的话却卡在喉头,她想无论如何她也阻止不了她。
一骑快马奔驰于漂泊夜雨中,头罩斗笠的女子飞快地驱马前行,前方迎面而来一对车马,她未有任何停顿的意思踩着泥泞便飞驰而过,留下一抹漆黑的身影。
“停。”清冷的声音传来,车队缓缓停下。
一侧的展漠行来:“谢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谢冉掀开帘角,望着那匆匆消失的身影一阵沉默,展漠顺着他的方向似明白了什么:“刚刚,好像是沈二小姐……”言及此又觉自己失言,立马噤声。
良久,谢冉放下车帘,望一眼身侧伤养沉睡的沈月蝉,有些东西由不得他再犹豫,沉沉的嗓音:“走吧。”
坑洼泥泞溅得满身却丝毫不觉,前往璧山即便快马加鞭也需得三日,这段距离为何那样长,此时甚至痛恨起自己的冷然,好想告诉他襟花山庄的那些话她是故意说的,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让她说出口。
夜雨路滑急拐的山坳,急速之中马儿竟突然失去平衡直向一旁倒去,没有任何的预警与准备,沈辞便连人带马地摔向了泥地,思想有一瞬的停滞,额角磕上冷硬的崖壁痛得失去了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稍稍得以动弹,大雨依旧滂沱,她缓缓抚上鬓角,有粘湿的东西滑上指尖,却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液,只是意识仍算清醒。
重新跨上马背时那受伤的鬓角已被白布包扎,苍白的唇色有些颤抖,却抚摸着身前的马儿:“乖,还有好些路程,你撑着点儿。”毫无犹豫地直奔向前,继而消失于山坳的昏暗尽头。
有的人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那样的奋不顾身,却没有想过一旦沉入深渊却该如何撤离,终归她还是太天真,稍稍用点心计就该知道男主角不会死那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