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心事(1 / 1)
留山村和茶山村相邻,就仅隔着一座山。有民谣说:“一只凤凰两翼飞,茶山产文人,留山出讼师。”留山是茶亭乡内有名的“土律师”之乡,似乎那里的人个个都能说会道,精通律法,很会生事。乡亲总结的经验是:茶山村路照直走,留山小心绕道走。有时镇平也会调侃徐二,说徐二是讼师之乡里的骄子,总算是代表了好人形象。徐二只有苦笑,但也会接着还一嘴“你茶山那里盛产地主,是我们斗争的对象。”就点中了镇平的命门,斗嘴镇平永远是输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留山比茶山的山形地势还相对高峻些,虽仅有一山相阻,但那里的民俗就有点不同。两村山间只有便道相接,人行倒可,他俩只好绕到村口再往留山。徐二对镇平说欢迎到讼师之乡参观考察,就一路说说笑笑到了水电站的选址地。
尽管隔行如隔山,但镇平还是对眼前的诱惑有了兴趣。徐二在一旁指指点点,说了集雨面积、流量、落差、投资量之类的概算和判断,描绘了可以造富于人的前景。眼前这些地方,镇平以前也来过,但这次的印像深刻,连称是好地方。徐二载着镇平沿着七弯八拐的山路,按照想像中的水电站设计模型,整整走了一圈。面对着这奇峰秀色,镇平说:“这是老天爷赐给留山的最好财富了,是因为资金问题一直拖住吗?”徐二说:“资金也是一个主要的因素,但可以通过合股解决。最紧要的顾虑是建电站会破坏这里的风景,我怕会成了罪人。”镇平想不到平时大大咧咧的徐二竟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的心境比自已更为淡定,就说:“原来你那么早办好报批手续,是要先占着茅坑的’’。“是呀,先入为主嘛,谁占茅坑谁就有发言权,我不想外面的人进来搞浑,更不想自已还有点能耐生财的时候,早早地消耗上天赐予的祖业,何况你也有做旅游开发的打算,难道我会输给你?”徐二说。站在高处,镇平遥指一个隐隐约约的建筑物,说那里应该是留园吧。徐二连声说是,那地方自己最熟悉不过了。镇平说小时候常听说那里闹鬼,一直都不敢靠近。徐二说:“是我们装的鬼吧,我们那伙人小时候常从村里偷一些红薯、花生、香芋到那里煮吃,因为久没人住,村里人就觉得有事了,听说这个园子的主人和你什么叔公有亲戚?”
“我也听说,他们两家一直在云南发展,解放后也就出到国外了,现在听说有他们的后人回来看过。”镇平答道。
“那个园子里种了好些古树,都是名贵品种,不时有人来看,如果今天能早点过来,我带你转一圈,顺便讲讲我们那些鬼故事。”徐二说。
“这叫糯米治木虱,一物治一物,留山人那么精明却被你这伙人骗了。听说留园里有一颗白玉兰树王,真的吧?”
“那树真高大,开花时节满园都香,这不足奇。这棵树奇特之处就在于下面是两个树根,但到树腰就合为一体了,这叫夫妻树,同心不同根,很多年轻人都喜欢到那里许愿,讨个好彩头。听说还很灵验呢。”徐二说。
“这个留园是留山村的灵魂,很有旅游开发价值,我一直很想探究它的历史渊源。徐二,我赞成你的想法,好的地方如果暂时用不上,就先让他留着吧。”回来的路上,徐二对沿途的景物一一点评,并说了一些有趣的人物故事,更使镇平坚定他的探究之愿。
镇平回到家里已是点灯时分。看到大人回来,柏松、秋红便拥了上来,要镇平作一个承诺。镇平心里一沉,忙问是怎么回事。慧心连忙接上话说:“雪梅之前打了一个电话回来,说这段时间很忙,暂时回不来了。叫你带柏松、秋红两个趁着放假,到广东深圳玩玩。这俩兄妹接到母亲的电话特高兴,早就盼你回了。”
“这个时候很难找到时间,让他们自已去又不放心,妈你赞成他们去吗?雪梅从春节过后出去打工就没回来过,让孩子见见也好。真是的,大家都呆在家里又捞不到钱,让她一人在外也挺辛苦。”镇平说。
“你把家里建房的事理好,就带小孩出去玩玩吧。”慧心说。
“到明年我把养殖场的规模再做大一些,就不用雪梅再外出打工了。再说到我们县城附近那些工厂上班也可以,雪梅她就是有点舍不得广东那间厂。妈,你先睡吧,我明早再把图纸拿给老人看。”雪梅自称为“长期专业打工者”,无论是婚前婚后,都一直在广东深圳的服装厂做质检,她和镇平的角色从一开始就成了“男主内,女主外”了。对于这种转换,镇平起初有点不习惯,甚至有时也在抱怨。但年复一年,镇平也就慢慢习惯了,感到生活就是这样无奈,一个男人若不能撑起一片天地,让自已的爱人生活在这片天空之下,这会是意味着什么呢。一个女人长期奔波在外,每当夜深人静思夫念儿的时候,想到的会是这片天地里阳光下的暗影。好在深圳离家乡不是很远,雪梅平时还可以偶尔回来看看。但对镇平来说,总是五味杂陈,找不到抚慰妻子的词儿。镇平问柏松:“你妈还说了些什么?”‘妈说今年是一个我们到深圳的好机会,明年就不想再去打工了。“妈还说如果我们没有时间过来,就叫我们去表哥那里补课,我可不想。”
“你们两个都是贪玩,就快初中毕业了,学不好就不怕跟爸爸养鸡呀。像你伯伯、姑姑多好,学好了在外地读大学,工作生活都成了免费旅游。我出几份试题考你们,如果通过了就去广东,不过关就去表哥家”。镇平说。
柏松一笑:“你出试题考我们,我们信表哥也不信你。”在两个孩子的眼里,镇平像大老粗似的着实没什么能耐。除了拉得一手二胡以外,整天都在养殖场里埋头苦干,看不出与初中生的试题有什么联系。倒是柏松的表哥春涛,在县重点高中就读,成了他们的榜样。这个春涛是小舅子韩海的儿子,学习成绩一直拔尖,数学成绩尤其优秀。就这样,有了上进的参考,镇平的教育方法就非常简单,总是叫着孩子像表哥那样学习就行了,只说表面,没有具体教习的内容。镇平这次说要出试题考试,是第一次最为正式的要求了。
黄家宅子重建的事情,经由镇平捣鼓,似乎又迈出新的一步。一大早,镇平就把建房草图用大号的信封装好,准备给大哥寄去。父亲一如既往,早早在门口静静地候着。镇平说:“爸,修房子的草图我们已画出来了。我先给大哥寄去,还预画了两份,回来再拿给你看。这回我赶车先到乡里,需要给你买点什么东西吗?”远煕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表示什么。镇平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熟悉的微笑,尽管没有声音,但给予自已的永远是自信和亲切。慧心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说:“你要到乡里正合时,老人实在要买些东西了,早几天我已清列出来,就拿给你。”镇平把单子接过来一看,就乐了,只见纸上写着桃木条1,水晶球2,朱砂2,红绳5等几件,还不曾买过。就说:“妈,你要买这些干嘛,不会是搞迷信那一套吧。”慧心说:“我们好好的搞什么迷信,另有别用的,你买回来给我就好了。”镇平说:“这怎么好,这些我买不了,我那个养殖的不能接触这些东西,实在需要就和你一起去,爸有两个小孩在家陪住就行。”
“这些东西圩上都有,我坐不惯车。”慧心说。镇平想着要到乡畜牧站找人,就说:“我怕一时忙自已的事就把买东西耽搁了,况且我也不知道质量如何,你去了才放心。”慧心说:“我去也行,要煮点早饭吃了才去,你也趁这个时候把那个画图给老人看看。”
镇平顺从母亲的意思,转身走到房里,把另一套图纸拿出来给了老父亲。又顺便拿了一个放大镜,搬一把木凳子紧靠老人身旁。镇平说:“爸,我们修房子就要有特点些,让大哥回来有一个惊喜。你见过世面,就给这图说说改改,等到大哥的意见后再定下来。”镇平把约有八开大的图纸,慢慢摊开,又拿了放大镜在老人面前晃了晃。却见三爷眯起双眼,循着图画认真地盯看。良久才说:“这是粤东楼,云南的。”设计图画上了颜色,房子分成前后座连贯,门楼高大但很平实,并借鉴了南方民居的突角,两边回廊加上腰线,并做成拗形状,显得较有生气,正屋瓦顶也改为红瓦坡面,并且比回廊高出许多,略有清新的感觉。镇平听了父亲一说,顿觉惊讶,又特好奇:“爸,你是说你见过的?”三爷沉默了一会儿,就说:“你叔公在保山那时住的,就是它,挺有名气。”三爷的眼里充满光亮,似乎又很自豪。镇平就嚷,“妈,你也过来看看,爸说见过这样的房子,真是跟它有缘了!”就在一旁手舞足蹈,“怎么会是这样,这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慧心把灶火停了,就从厨房里走出来,说:“我看看是什么文章?有什么好奇怪的?”图纸已平摊在凳子上,三爷正在用手按接,目光还停留在那里。“就是它,粤东楼!”慧心有些高兴,虽然不甚明白纸上的房子对于老人的特别意义,但老人却还记着它,关注它,并从遥远的记忆中呼唤出来。“老头子,你说三叔一家住过的房子,就这?”三爷肯定地点了点头,慢慢地说:“五十年了,好,好,好!”
这是镇平意外的收获,也是最大的收获,一时思维停顿了下来。父亲到底在想什么?记住了遥远的时间和空间,却记不了最近的人物和事情,或者这就是老年人都会有的共同现象,只不过父亲表现特别突出而已。一幅简单的样图,竟在那么偶然的巧合中,勾起了父亲的珍惜和回忆,真是莫大的收获了。谁也想不到,因为一个简单的构图,或许就能与一段沉重的过往相连。看到老人乐滋滋的样子,慧心的心里也充满了喜色。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老头子每天过得高兴和愉悦,儿子几天的辛苦就点燃了老人的印记,这究竟是天在助还是人心有为而终成大事呢。慧心忽然想,在老头子这一生一世里,一定会有更多美好而深刻的记忆,会有更多的粤东楼。这样一来,我是否可以叫儿女们去找找它,或者对老头子几十年来经历的故事、人物、风景、故物,用心思慢慢地坚持下去,会有更大的发现,还会有使老头子更暖心欢喜的奇遇。想到这,慧心说:“老头子,如果你是真喜欢,我就叫镇平再用上三天三夜,保不准还能够给你弄个‘保山楼’、 ‘青海楼’出来,最好还能画一个姑娘出来给你呢!”三爷听着,竖起大拇指微笑,镇平他们几个也跟着笑了。慧心转身说:“我们得马上吃早饭,要上乡里去,你老人家就拿着图画再高兴吧。”
慧心到乡里的紧要事,就是在文仙姑家聊聊。慧心很久没有出来了,不为别的,是看到老头子日渐一日的病况,心里十分无奈,不知道是信天命,信鬼神,还是信自己。人终有一天是要走的,但无论如何要尽自己的一份心力,这是慧心的想法。今天原想要嘱托镇平,买些上一次文仙姑开列的神物,但看到儿子心有不愿,还有老头子那样的舒心劲儿,说到底要来和仙姑聊聊了。仙姑家处在圩上的一个僻静处,镇平把慧心载到这里,就去办自己的事情了。寻得了旧所,却见屋子里坐满一堆人。由于是熟客,慧心只对文仙姑微微点头,就坐下来。听着房间里每一个人的诉说和祈祷,慧心似乎有点麻木。他们每次来所经历的都是求学业、求子嗣、求婚姻、求健康等等的愿望,有太多雷同,并且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说实在的,这正如一个漏斗,都经过文仙姑收集、梳理、加工之后就成了希望。从繁杂的人世到这样一个僻静之所,是神奇,更是安慰。慧心看着这个差点要成为她业师的“土神仙”,心里更多的是温暖。要知道用神力济世,安慰众生的事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文仙姑有个特点,做事尽力,不讲价钱,不管有钱没钱都帮忙,在香烟飘渺中总能给人们一个说法,在神灵的保佑和心灵洗礼中找到祈愿的落脚地。随着众信客的离去,文仙姑说:“三爷现在好点了吗?”其实她们在于多年的交往之后,完全没有或模糊了神儿与人的距离,而是两人之间的一种闲谈。慧心遂把近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并表明了内心的喜悦。文仙姑说:“你们多年以后,最终找到了三爷的结点,他的根还在云南。我再帮你做一个仪式,你请人把这个锦囊带到云南去,把三爷的魂招回来,他的病就会好,你们全家也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