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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伯兮
天上一钩新月,伯栎的院子很安静,后一进的一排屋子里其中一个房间灯火通明,远看像着了火一样,在这暗淡的夜色中很扎眼。一阵敲门声突然打破了这安静的黑夜,侍卫开了门,门外站着四个人,前面的是个身材适中长发及腰的十八九岁的姑娘,后面跟着三个年轻小伙子,都横眉盯着守门的两个侍卫。
“郡主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少主已经歇下了。”侍卫边冲前面的姑娘说边横刀挡在门前。
这位被称作郡主的姑娘,姓伯名兮,乃大名鼎鼎的巨商伯归和长公主万俟莲絮之亲女。
伯兮看看横在眼前的刀,冷笑道,“时辰尚早,我来寻弟弟斗盘棋。”
伯兮身后的一位精瘦的小伙子名子德的三两下就徒手制服了侍卫,他一手反扣侍卫双手,一手解下侍卫的腰带绑其手,押着往院子里走。另外一个叫子贯的训斥着:“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侍卫竟敢在郡主面前横刀!”一行人刚进院子,就有七八个侍卫围上来。
伯兮凌厉双眼扫视前来的侍卫们,浅笑着不说话。这些人看着已经有个同伴被制服,再看伯兮冷峻的目光,立即没了三分底气,都迟疑着不敢有所举动。少时,伯栎的侍从文中小跑着出来,垂手而立。
文中斜看一眼被捆着的侍卫,随后向伯兮深鞠一躬,说道:“郡主,您安好。不知大驾光临,没早早安排好迎接您,是属下的罪过。这批侍卫是大王新赏的,刚从宫中来,恐不熟实郡主相貌,才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海涵。”
伯兮突然想起童时在王宫书斋学习的日子,那教书的师傅,满嘴的你尊我卑,责罚起侍从仆人来简直像不会说话只会哼哼的猪狗;她和二王子檀经常设计捉弄那位师傅,可那位碍着他们的身份不怒也不言。这个文中便跟那个猪狗师傅差不多,欺下尊上,欺软怕硬。伯兮最见不得这种人,也懒得跟他周旋,朝跟着的三个人使个颜色。
领头的子仁得令,和子德、子贯三下五除二就制住了那群侍卫。那七八个侍卫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文中看着直跺脚,怎奈他手无缚鸡之力,最后落得跟侍卫们同样的下场。
“你们在这里看着,我一人进去便可。”伯兮说完往后面走。子仁朝子德点点头,跟上了伯兮;伯兮也不阻拦,她知道阻拦是没有用的。子姓的这些兄弟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就是患难之交,都是心有灵犀,只一个点头,子德便明白子仁的意思,他们是不会让自己的少主一个人进狼窝的。
穿过几进屋子,两人到了伯栎寝室前,伯兮站定,身后的子仁抬脚就踢开了房门。
若大的房间里一片杯盘狼籍,几十盏油灯照得房间明若白昼。房间正中间的地上躺着昏死的柏舟,柏舟麻布的衣衫被匕首割得破烂不堪,身上无数道的深深浅浅的伤口正往外渗血。伯栎正跪在柏舟身旁,提着一个酒壶要往柏舟身上淋酒,忽听“哐”的一声门被踢开了。伯栎转头看看来人,慢悠悠地站起身,笑眯眯地盯着伯兮缓缓说道:“姐姐,这么晚来我的睡房做什么?哦……姐姐,可不是我的亲姐姐……”伯栎边说着边倾倒酒壶把酒从柏舟头顶一路洒到脚。酒水一瞬间侵蚀到鲜血斑斓的皮肉,柏舟疼得从昏死中醒过来,但他没有出声,只是紧紧咬住下唇忍着痛。
伯兮看着触目惊心的一幕,瞳孔睁大,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姐姐看上这个人了?” 伯栎依旧笑呵呵地说着,“好啊,弟弟就把他让给姐姐——反正我已经玩累了,也差不多玩腻了。”
伯兮一把拽出子仁系在腰间的短剑,指着伯栎的脖子。这一举动惊得子仁两步上前,低叫了声“少主”。
“放心,我不杀他。”伯兮说完转而对伯栎道,“你也放心,我不杀你!”
伯栎被伯兮这一举剑吓了一颤,手中酒壶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碎片一地。
伯兮一抬剑,剑尖在伯栎脸上划下一道长长深深的口子,血顺着脸,一直流到脖子,染红了雪白的亵衣。伯栎一阵钻心的疼,抬手但又不敢碰伤口。
“只是这么一道口子,跟这半条人命怎么比!”伯兮沉声道,说完把剑抛给子仁,转身走出房间。
子仁收了剑,脱下外袍盖在又昏死过去的柏舟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跟着伯兮出了房门。
伯兮等人来到前院,子德子贯正看守着被反绑着的侍卫和文中。文中的衣服不同侍卫们的,被解了腰带,裤子便要掉下来,此刻他正蹲在地上,尽量让上身的短衣遮挡住下身,他见伯兮来了,站也不是蹲也不是,急得在地上转圈,惹得周遭的人——包括被绑的侍卫们——忍俊不禁。
“都别笑了!”子仁喝道,“回吧。”
子贯子德一听立即止住笑,跟着出了院子,留下一群捆着的侍卫和在地上打转的文中。
伯兮的侍女琴心在院子门口焦急地不知度了多少个来回,不停地朝伯栎院子那边张望,终于看见伯兮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快!”琴心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和子宿、子道一起提着灯迎上去给伯兮他们照路。
“啊——这……”琴心一眼就看到了脸色惨白的柏舟,还有从他身上一滴滴落地的血。
“快去弄些婴草来,多弄些!还有补身子的药,尽好的拿!”伯兮说道。
子宿和子道听了,立即跑着忙开了。
子仁等人忙而不乱地把柏舟安置在床上,洗了伤口,伤口上涂了婴草汁,又换了新衣服;伯兮和琴心一直在门外等待。也不知多久后,子仁他们出来了。
“少主,伤得不轻,但也不重。”子仁说道,“只是这位身子本就薄弱,又受了那样的折磨,要全好恐怕得一段时间。他有我们兄弟照顾,少主就放心吧。您也早些歇息,已经很晚了。”
伯兮点头:“他一醒就告诉我。”
“是。”子仁弯腰鞠躬。
伯兮和琴心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那个孩子,”琴心想到柏舟鲜血斑斓的纤瘦身子,心都揪起来,“看上去比我还小呢,怎么就……”
“总算是救了个无辜的人;多亏子仁他们发现了。”伯兮道。
子仁这一群人虽是练武之人,但长年跟着伯归四处做生意,所以除了一身好武艺外,心思也很缜密,照顾病人不在话下;然而柏舟着实是身心俱损,约莫十日后才能坐起身吃点流食,说上几句不完整的话,只是断断续续地叫着“母亲”。伯兮猜到是他母亲也在伯栎手里,便叫子仁等去暗暗找寻,怎奈最后得到的是一具尸体。伯兮也没敢立即把这消息告诉柏舟,要等着他大好了再说。伯兮在柏舟刚醒的时候就来看过,见他仍没多少力气说话,没多说什么,等到他能吃干食了,便把自己的饭菜拿来与他吃。醒来后,柏舟已经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伯兮救他的事,见伯兮来给他送吃的,立即硬撑着要下床跪谢。伯兮阻止他,让他躺好。
“快别起来!好好躺着吧。”伯兮边说边拿了靠枕枕在他背后。
此时琴心拣了凳子来,伯兮坐下;琴心站在伯兮身后细细打量半躺着的柏舟。这位面如脂玉,由于病着,透着清冷的白;黛青长眉飞出眼角,黑曜般的眼睛闪着点点星光。
“你叫什么名字?”只听伯兮问道。
“柏舟。”少年微弱的声音说道。
“柏舟?好名字!哪里人?”
“博慈。”
“那么远的地方。你精神还不大好,多休息吧。要是有刺白,你的伤转眼就能好了。”
“少主,刺白这东西只是传说中的,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琴心道。
刺白,传说长在典国沉珊沙漠中的一种能够顷刻治疗任何外伤的植物,人们只知道它全身带刺,就连根上、花瓣上都是,鲜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刺白的药效比生长在巴契山中专治外伤的婴草好千万倍。
“少主!”柏舟心中辗转半日,怕伤了救命恩人的面子,但实在又担心母亲,含泪说道:“小人实在感谢郡主救命之恩,但……令弟关押了家母,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伯兮和琴心见他提母亲,觉他犹未痊愈,狠了狠心说自会派人竭力去找。
琴心转而说道:“柏舟别怕,他不是什么‘令弟’,他不是主人与长公主亲生,只是央王赐的养子,我们私下都管他叫‘万俟栎’。
两人略坐片刻,告别病人。
回屋的路上,琴心说道:“少主说得真准,万俟栎果真不敢向夫人告状。他脸上那道伤疤怕是永远去不掉了。”
伯兮心不在焉,沉思着,突说道:“我担心万俟栎会报复柏舟……那么个孩子。”
“那就干脆让他留在您身边。”
“等他大好了再说吧。”
又是二十余日,柏舟能下床走动了,便立即给伯兮谢恩去。琴心远远地见柏舟缓缓地走过来,迎了上去。
“柏舟,你能走动了?真是太好了!”琴心说着掺扶着柏舟。
“敢问小姐芳名?”柏舟行了个礼,问道。
“别这么叫我。”琴心笑道,“我叫琴心,是伯兮少主的侍女。”
“你就是琴心?”柏舟惊异地看着眼前娇小清丽的少女,看着她左眼稍的梅花花纹。九国人虽都知道琴心的名号,却鲜有人知道琴心的长相,更别说柏舟这样的四等平民。
“怎么,博慈人也知道我?”琴心笑着问。
“我们人人都听闻都城里有九国三乐之一,善于弹琴的琴心。”
“少主老开玩笑地说我的名气比她大,看来是真的。”
不远处的伯兮正一身束袖中摆衣,练着射箭,换箭时见琴心柏舟走过来,便放下了弓箭,笑脸相迎。
“你们来了。“伯兮道。
“少主!”柏舟说着跪下行了大礼。
伯兮连忙扶起来,让他在石桌边坐下,为他倒了茶。柏舟气色好了很多,脸上已无惨白之色,尽显脂玉温润之气。
“你母亲……她走了。”沉默片刻后,伯兮缓缓说道。
柏舟一听,眼泪立即流下来,止也止不住。
伯兮琴心并不劝阻,凭他表露悲伤;她们从来都认为情感是不能掩藏的,尤其是悲伤,否则既伤身有伤心。慢慢地柏舟镇定了下来,琴心为了添了茶。
“你多大了?”伯兮问道。
“十七。”柏舟答道。
伯兮点点头,道:“不知你是否愿意跟随我,当个侍从?”
柏舟听了一惊,不自禁又流出两行泪,跪地说道:“我的命是少主救的,我甘愿为少主效力终身!”说完又行了大礼。
伯兮连忙拉他起来,笑道:“你好像比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要年少,看来你得叫所有人姐姐哥哥了。”
“有这样俊秀的弟弟真是我的福气!”琴心也笑道。
柏舟面露赧色,又向伯兮和琴心拱手。
三人坐着品茶,良久后,柏舟说道,“少主,琴心姐姐,家父家母伉俪情深,母亲曾跟我说过定要与父亲同葬,所以我恳请少主让我带母亲回家乡,安葬后,我一定返回跟随少主!”说完又俯身在地。
伯兮把柏舟拉起来,说道:“我明白身为人子的责任,只是博慈路途遥远,你又没有完全康复……这样吧,你再修养几天,然后我派两个人护送你一起回乡。”
柏舟感激无比,只是此等感激之情道不尽,惟有满眼敬爱地看着伯兮。
几日后,子德和子宿护送着柏舟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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