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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成本打算第二日便启程回京,却因为第二日是满秋节,便又多停留了一日。
外面时时传来一两声炮竹声,青玉和云俏忙里忙外的为一年一度的佳节准备着,沈乔受她们感染也跟着有了一丝雀跃。
满秋节,这个节日对沈乔来说其实有很多难以磨灭的记忆。她当初下山过的第一个节日便是满秋节,那时的她还懵懂无知,第一次过节满心欢喜,然后在街上和唐珏初遇,再后来在灯摊前遇到上官炎和莲成。后来的种种纠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已经注定,命运的□□已经转动,只是他们这些凡人深陷其中,犹不自知。
唐珏现在如何,四年前他已将为人父,如今定是已掌了家权,变得更加稳重也更加圆滑,每日游走在各色人当中,将她这个曾经的好友忘得一干二净了,她喝了他那么多酒,受过他那么多的恩情,想着有一日定要偿还,然终究再没有机会了。
“小姐在吗?”院外传来容叔的声音。沈乔敛了心神,起身应道,“容叔吗?进来吧。”
容叔稳步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封信,躬身递到沈乔面前,“小姐,有您的信!”
沈乔了然的接过,笑道,“容叔,今日过节,店里也没什么客人,您也歇歇吧!”
容叔憨厚一笑,慈祥的目光看着沈乔,“老奴先谢过小姐。只是青玉姑娘带着云俏出门了,店里总要有人看着,老奴就不歇了,也没什么累的。小姐歇着,老奴告退了!”
“嗯!”沈乔笑着目送容叔出了院子,才坐在,目光落在手中的信上。
十几日前,苏轩扬突然被他父亲派出去收账,因走的急来不及和她告别,便派人送了信来。自那以后每隔几日便写信来,告诉她他到了哪里,碰到了什么人,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且每次都啰里啰嗦写上几大篇。只是今日这信却极薄。
沈乔打开,见里面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上面寥寥几字,大意是,因为过节他提前回来了,约沈乔在河边相见。沈乔不禁摇头失笑,回来就回来吧,怎么还要去河边相见,仔细看了看,确实是他的字迹!
片刻后,还是决定过去看看,随手将信放在木几上,穿了件披风就出了门。
路过账台时,沈乔回身问道,“容叔,青玉她们还没回来吗?”
容叔忙走上前来回道,“还没!今日过节人多,所以可能耽搁了些时辰,小姐要出门吗?还是等青玉姑娘回来以后陪您去吧!”
沈乔摇头缓声道,“不用了,我就去河边走走,等下她回来,你只会她一声,免得她着急!”
“是!老奴记下了!”
晚上有灯会,白日就已经到处张灯结彩,浓浓的过节氛围透过喧闹的人群一点点散发出来。沈乔独自走在街上,在人群中穿梭而过,清冷的气质和热闹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街上到处是人,河边反而清静的很,只在远处的河面上有几艘游船。沈乔看了看,并不见苏轩扬的身影,只在河边站了一女子。见她走来,突然回身一笑,“姐姐!”
沈乔顿时停下脚步,眉头微微蹙起,怎么会是她!
然此刻已再明显不过,沈乔淡声问道,“是你写的信?”
柳文婉笑的平和且从容,“是我!”
“找我何事?”
柳文婉笑着看向她身后,笑道,“不是我,是他找你!”
沈乔不待她说完已猛然转身,然而还是晚了,身后那人身怀武功,走过来竟然一丝声音也无,待沈乔回身时,已然到了她身后,猛然抬手劈去,沈乔还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容就已经缓缓的倒在地上。
柳文婉目光温柔的看着他,如释重负的道,“还好,她是自己来的,省了我们不少事。赶紧走吧,不要被人发现!”
那男子身姿挺拔,面容也颇为英俊,只是一双眼睛带着扭曲的仇恨,狠戾的盯着沈乔,听了柳文婉的话才抬头,轻轻的点了点头。
沈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破败的屋子里,手被绑在身后,嘴也被堵上了。来时穿的披风大概是绑她的时候嫌碍事,被解下扔在一旁。
沈乔四处打量了下,屋子里只有几件破旧的木椅,到处是灰尘,蜘蛛网,应该是被遗弃的一处民居。外面听不到人声,只有风吹过树林的飒飒声响,还有鸟鸣,应该是在城外的树林里。
沈乔简直无语,望着漆黑的木梁无声的叹了口气,浑身都是满满的无力感,她都记不清自己这已经是第几次被绑架了,她这是前世造了什么孽?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柳文婉为什么要绑架她?后来那个男人是谁,她只看到了他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其实稍一想,也知道,他们的目标不会是她,定然是她客栈里的那尊大神。上官焱的行踪暴漏了!
动了动手,却是越挣越紧,沈乔任命的靠在墙上,等着他们进来!
不久,外面的木门似被推开,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吱”的声响,有人走了进来。
柳文婉依然穿着苏府丫鬟的衣服,面上带着浅笑,也不顾及,像沈乔一样随意的坐在地上,“姐姐,很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沈乔面上淡淡,眼神疑惑的看向她,然而无论沈乔面上如何的淡定,她如今的模样看上去也只有狼狈。手被绑在身后,口中还塞着一团破布。
柳文婉似乎也想到沈乔此时必定很难受,伸手将她口中的破布拿了出来,扔在地上,而她也不怕沈乔喊叫,今日城中喜气洋洋,现在又将近晌午,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城,更没有人会到这片林子里来。
沈乔平复了气息问道,“为什么抓我?”
柳文婉没有回答,只笑着问道,“你知道和我在一起的人是谁吗?”
沈乔沉淡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他是文珺!”
沈乔沉思了片刻才想起文珺是谁,记忆里柳文珺还是那个有些腼腆的小男孩,总是好奇的偷偷看她,此刻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个孩子和她看到的那双因仇恨已经扭曲的眼睛重合在一起。
沈乔面上不漏声色,心中却暗惊。他们果然是冲上官焱来的,要替柳家报仇吗?
“你没想到吧!别说你,刚开始看到他的时候我都没有认出来,他和一群乞丐在一起,蓬头垢面,衣不遮体,如果不是他喊我的那声长姐,我根本没认出来这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趴在地上乞讨的叫花子是我那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弟弟。”
沈乔皱眉看着她,柳文婉却只自顾继续说道,“文珺是家里长子,更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受的宠爱自不必说,从来都是非参茶不喝、非肉骨不食,随便皱个眉都会吓坏一屋子的下人。可是他竟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可想而知,他受了多少苦!他是逃出来的,柳家的男子都被发配了,他是半路逃出来的,听说我在庐阳,便来投奔我!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故人都在这里!”
沈乔冷冷的看着她,沉声道,“你们想怎样?为柳家报仇?你不觉得你们实在太过鲁莽!上官焱那样的人,你们想怎样对付他?拿我威胁他吗?呵呵,你们实在太异想天开了,我之前怎么死的,你们也应该知道,你觉得你们有赢的希望吗?”
柳文婉并不恼怒,平静的看着她道,“总要试一试!我此生已无望,可是那是文珺,我怎忍心看他受苦!父亲母亲都不在了,我是他的姐姐,我总要帮他!” 沈乔不再多言,闭眼靠在墙上,冷声道,“他如今虽落魄,总能保住一命!你们惹上上官炎,恐怕是自寻死路!我劝你们还是三思后行。”
柳文婉闻言垂头默想了片刻,却以为沈乔是怕自己有性命之忧,遂道,“你放心,无论结果怎样,最后我都会让文珺放了你的!”
沈乔不可置信的偏首眯眼看着她,冷笑道,“你会放了我?”
柳文婉也同样靠在墙上,仰面看着屋顶,眼中满是沧桑和荒凉,“柳卿卿,曾经我确实恨毒了你。一开始我恨你抢了我大小姐的位置,恨你不将我放在眼中。你明明也只是个庶女,怎么不像文卉那样唯我是从呢?后来恨你抢了我心爱的人,我从十二岁时就开始喜欢他了,他长的那样俊美,出身高贵,却从来不像白睿那样的纨绔子弟每日只知道寻欢作乐!我只见过他几面,却一直都做着嫁给他的美梦!凭我的美貌和家世,我一直相信必会有那一天的。”
柳文婉因忆起少时那段最初的悸动,面上浮起一丝浅笑,“那日圣旨到了府中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多年夙愿终于得尝,我高兴的一夜未眠!然而,很快梦就醒了,父亲将你许给了他!”
柳文婉转头看向沈乔,目中波光点点,只是却依然平静,“从至美仙境落入地狱,我是那样恨你!恨你为什么要存在,恨你为什么要回来!文卉说只要你死了,嫁过去的就会是我!于是我们合谋想要毒死你,可上天都是帮你的,我们下了那么多次毒,你依然安然无恙!连文卉都害怕了,最终放弃!”
“后来见上官炎对你也并上心,我才稍稍平衡了些,是啊,谁能争的过和他一起长大的莲成郡主呢!我暗自窃喜,却慢慢听闻他对你宠爱有加,直到那年除夕晚宴,亲眼见他为你提前归来,见他不顾他人的将你拥入怀中,我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也是那一天,我才知道我和白睿的婚事也是因为你,看着上官炎抱着你离开,我浑身颤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碎了你!”
沈乔静静的听着,多年来不曾想起的往事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心生苍凉。
“我和文卉设计要让白睿毁了你,却是人算不如天算,终是将自己害了。我衣不蔽体的清醒时,看到白睿狼狈的跌在地上,看到他抓着我的肩膀,眼睛从惊怒恐惧到错愕,最后直起身居高临下、眼神淡漠厌恶的看着我们,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我当时只羞辱绝望的恨不得立刻死去!”
“也从那个时候起,我彻底对他死心了!却不想放过你,那时候我觉得我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对你的恨湮没了我所有的理智,只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毁了你,让你也尝尝我所受的所有痛苦!于是我和文卉骗了莲成,再次抓了你,但我们计划的那样周密,你却仍然逃了!”
说到此处,柳文婉偏头看向沈乔,“为什么老天一直都那么帮你呢!无论怎样,都伤不到你!”
不待沈乔回答,大概也不想听她做任何回答,柳文婉回过头继续道,“那一次,上官焱知道是我做的,却还是将我们放了!我暗想,他终还是要顾忌父亲的,不敢真的把我们怎么样?然而我又错了,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想嫁给白睿了,因为那件事,府中的下人私下怎样议论我,我怎会不知!我以为我嫁给了白睿,那这之前的羞辱都不会存在了,我会是白家的少夫人,白家未来的主母!然而,这一切还是被上官焱、被你们毁了!不只我,还有文卉,我们都因为你,从此坠入地狱!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丢了魂只剩一副躯体还活着,然而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更悲惨的事还在后面!”
“我以为我怨毒了上官焱,可是当我偷听到父亲和白家在密谋上官焱此次必死无疑时,我回房以后竟然发现自己泪流满面,那一夜我也想通了父亲为什么选你嫁给他,原来很早以前皇上就对上官焱起了杀意,而父亲也选择了站在皇上那边!然而,上官焱终究没死,是啊,他那样的人,怎么轻易会输!他没死,柳家和白家便是死期到了。我和文卉都被卖到娼馆,我誓死不从,被两个守门的壮汉扑倒用强,他们在我身上耸动时,我睁着眼睛不再反抗,我甚至觉得我已经死了,魂魄已离开,所以感觉不到痛苦,感觉不到绝望,什么都感觉不到。然而我终究没有真正的死去,也没办法寻思。后来几经辗转我被卖到庐阳,然后遇到苏轩扬,遇到你,见到你没死,我只有惊讶,竟然已没了怨恨!世事弄人,也许我已经明白,关于你关于上官焱,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在漩涡里兜兜转转,一个人唱着悲欢离合的戏,一个人作茧自缚。”
沈乔听着她平静的说着曾经的遭遇,心生戚戚,她不可怜柳文婉,却觉得喉中郁结,梗涩难言。
“我知道那次你不是诚心帮我,只是想尽快摆脱我罢了!苏轩扬欣赏我的才艺,我又有了那么一点点奢望,希望他能纳我为妾,不指望他有多宠爱我,只要给我一个名分,给我一个安身的地方,让我留在他身边就可!可是,奢望终究是奢望,我见他越来越频繁的去找你,见他每日在书房里画画,画里全部都是同一个女子,在葡萄架下看书,在池塘边垂钓,在藤椅上小憩。。。。。。”
柳文婉笑着看向沈乔,勾唇问道,“我不说,你也知道他画的女子是谁吧!”
沈乔看着她微微惊讶,苏轩扬什么时候对她动了这样的心思。最初的时候,他们互相两生厌,即使后来成了朋友也经常是互相讥讽,针锋相对,他提过一次要娶她,但也承认不过是拿她做掩护,好成全他在外继续风流。是什么时候呢?她竟然一点都没发觉,是他隐藏的好?还是她太后知后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其他都不再上心。
“后来我终于懂了,从开始到现在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所以我不恨你了,也不恨上官焱。这次绑你来,也不过是为了帮文珺,你也是柳家的女儿,也权当帮帮他吧!”
“姐姐?”屋外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柳文婉起身向外走,突然又回头笑道,“好久没人愿意听我说话了,没想到我会将这些说给你听,我的命运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但从你回到柳家,才真正的开始!但是,我真的不恨你了!”
说完,柳文婉就要向外走。
“柳文婉!”沈乔突然喊住她,“你们停手吧,放了我!莲成也在这里,我会求她给你们姐弟俩一个身份,你们离开这里,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不要去送死了!”
沈乔如今是真的想要让他们姐弟俩走一条活路,曾经的恩怨都已被世事和岁月淹没,她虽然对他们没有什么亲情,也真的希望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柳文婉头未回,只戚声道,“谢谢你!不过太晚了,文珺已经让人通知上官焱,他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