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1 / 1)
那日会议之后,林家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在家毅脑中。记起暑假里同林光的偶遇以及脸上晦暗的笑,是不是他忽略了什么?或许,该去林宅瞧瞧?
林宅位于小镇中心略偏南部主要民居建筑的中心,是一座精雕细琢传统样式的四四方方的大宅,但其实际建造时间并不久,不过几十年的光景罢了。林氏号称镇上第二大户,行事相当高调,这与“第一”的刘家有很大的不同。元宵、端午、中秋……不拘什么节日或庆典活动,林家二话不说主动出资赞助,还亲自前往捧场。他们曾多次干脆直接在自家门口的空地上举办活动,吸引众多附近的居民围观。
就是这样一个极度喜好热闹繁华,不惜重金征地也要将宅子建在中心区的林家,在蛇灾发生后却一改往日作风,林老爷也好、林少爷也罢,半个人影儿也没瞧见。
自新年过后家毅便没有来过这块地方了,在他记忆里仍是年初挂满红灯笼、贴着红底黑字的对联以及倒挂的“福”、人群熙熙攘攘的喜庆景象,然而现在只余一片萧瑟。沿街大部分木质结构的房屋被烧毁,行人寥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焦炭和硫磺混合的味道。这里可以说是镇上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许多居民对亲身经历的蛇群两度攻击心有余悸,宁愿睡在露天广场、卫生院门口等地也不敢回家。
林宅大门紧闭,墙体有不少磕碰的痕迹,门前空无一人,残留遍地不知原为何物的垃圾,完全不复昔日的豪华霸气。
“嘘——”
家毅循声看去,左前方一民宅的墙边露着半颗脑袋,是之前会议上提出林宅有异的那个年青人。
侧身躲进弄堂,两人轻声交谈,家毅得知他在会议结束后就守在这儿监视林家了。
“……都几天了,没人出来也没人进去,你说里面的人是怎么活的啊?连个屁也不放!”
“不是还有侧门、偏门什么的吗?许是正巧你没看到吧。”
“不可能!起初我们是三人在不同位置暗中观察的,不会有死角!上头大概觉得收效不大,另外两个人刚被叫去安排其他任务。可我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不可能漏过什么!这宅子太安静了,老子真恨不得冲进去看看里面的人是死是活,老子是来监视人的,又不是来等鬼的……”年青人似乎对家毅很是放心,把这几天憋在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顿觉轻松许多。挥挥手让家毅放轻手脚离开,自己则继续鼓起干劲认真监视。
林宅,确实有古怪,但它和蛇灾会有关系吗?家毅想不通也猜不透,不过要说到林家的事,或许父亲比较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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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父亲坐在太师椅上,面前立着家毅。
“林家啊,很多年前我倒是和林老板打过交些道,”父亲缓缓道,“他有点本事,短短几年就把他爹的粮食铺子做大,而且将手伸到其他领域。从不起眼的小商贩到林氏当家,他发展得既快又好,也引来了某些人的眼红。不过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雕虫小技,他很快就摆平了,没对林氏产生多大负面影响。当时各类活动、商会上我经常碰见他,大家见了面也就是打个招呼、聊聊行情而已。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看人的眼神变了,大概是心大了吧,处处跟我们家竞争,自然而然双方就疏远了。再加上我与你们母亲成婚后就极少参加外面的聚会了,你们几兄妹都管不过来,更没精力顾林家了。说实话,近几年林氏的行事似乎越来越难捉摸了……也罢,那毕竟是别人的生活,我一个外人无权评价,只要我们自己过得好就行了。”
提到下午所见林家反常的安静,父亲笑道:“傻孩子,你以为谁家都跟我们家一样人丁兴旺啊?我记得林当家只有一个儿子吧,要是儿子碰巧不在家,妻子又早逝,家里当然就冷冷清清。哪像我们家,家伟在外地,家……家里不是还有你大姐、二哥和你吗?依旧热热闹闹的。”
父亲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与怀念,他话语中停顿之处是想到二姐家玲了吗?
“林家处于蛇灾频现的地方恐是生活异常艰辛,我们这儿实属万幸了。我们一家人要平平安安,等这一切过去,等你大哥回来……”父亲声音渐低,似祈求,又似誓言。
次日,时隔已久的蛇群再次出击,在小镇西北刘宅及其周围。
家毅在卫生院听到消息,随手往身上撒了把硫磺,拔腿就朝家里飞奔。越靠近家,往外逃的人就越多,家毅一面逆着人流拼命挤,一面小心提防着随时随地可能窜出来的蛇,同时还要留意人群中是否有熟悉的面庞,一会儿脸上就挂满了汗珠。
“父亲!母亲!大姐!二哥!”家毅大吼,可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噪杂的人声中,不过是徒劳。
终于,远远地隔着人头可以望见刘宅了。
“父亲!母亲!”家毅一路喊着狂奔而去,却见门口站着父亲、母亲、大姐还有李叔叔和两名队员。
“快走!——父亲?”走近了家毅才发现父亲紧锁眉头、面色惨白地由母亲和大姐扶着,额头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冒出,而他的右腿未着地,裤腿上隐约有血迹。
李叔叔一脸凝重,指挥一个年轻队员背起刘二爷立马赶往医院,自己则留下继续帮助尚未逃出的人们。
“母亲,父亲怎么了?母亲,大姐?”家毅脚步不停的同时焦急地问道。菩萨保佑,千万不要是……
“三弟,冷静点!”大姐微侧头,步伐匆匆,“父亲没被蛇咬,是摔了一跤晕过去了。”
“那,那你和母亲呢?你们没事吧?”略松口气,家毅感觉双腿发软,有些跟不上他们行走的节奏。
“没事,”家娣敏锐地觉察到他声音渐弱,便拽起家毅的胳膊拖着他疾步走,“二弟不在家,应该不会出事。快点,我们已经落在最后,蛇要追来了!”
家毅抬头,果不其然,周围像他们一样逃生的居民已不多。于是两人就小跑着追上刘二爷等人,协助母亲固定趴在年轻队员背上颠簸的父亲。
那人将他们送到卫生院门口便折返了,接下去只能由家毅负责背父亲进去。
望着门诊部大厅里满地躺着的伤者和啼哭的家属,还有在其中穿梭的屈指可数的白衣人,母亲和大姐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除了排队按次序等待就诊,还能怎么办呢?
父亲刚被安置在冰凉的地板上,半昏迷中紧紧咬着嘴唇。家毅抹了把汗,心念一转,又将父亲背起。
“三弟,你去哪儿?”
“嘘,小声点儿!跟我过来。”家毅压低嗓门道。他小心翼翼地穿过或躺或坐在地上的人们,几个拐弯后,把母亲和大姐带到挂有“值班室”牌子的门前。
生平第一次粗鲁地大力踹门:“裴医生,是我!救命啊!”
伴随一阵快步行走的声音,门开了,就仿佛黑暗中眼前终于出现了光明。
“快进来!”裴医生迅速扫了眼门外,等四人进屋便火速关门上锁。
“裴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父亲!”家毅恳切地说,若不是因为还背着父亲,他几乎想跪求。
不及母亲和大姐开口,裴医生也毫不浪费时间,立即行动:“把桌上的东西都拿开,把他放平——小心别碰到伤口……让我看看。”
撕开刘二爷的右裤脚,裴医生仔细观察肿起与出血部位,不时用手轻按,又测了心跳和体温,确定没有其他的伤后才开口:“右脚踝骨折了,如果是粉碎性骨折可能有些麻烦,详细的得先照个X光再说。总之,没被蛇咬到就算万幸——你们也都没事吧?”
三人摇头。母亲握着父亲的手,感激道:“麻烦您了……”
“裴医生,外面的药不够了!”陆帆猛地冲进门,其后紧随邱明和冯婷婷,见到一屋子的人微愣,“这是怎么了?”
“你们来得正好!家毅的父亲骨折了,陆帆、邱明,你们俩找个担架或轮椅来,然后把刘二爷送到X光室。那边应该没什么人,不过医生也可能不在……邱明,你会操作那边的仪器对吧?很好,就交给你了。婷婷,你跟我到药房看看——你们待会儿也过来。”裴医生连珠炮似的说,“你两动作要快,前面的人恐怕不多时就要围过来抢药了,赶在他们来之前到X光室,明白么?还有,记着骨折经不起任何磕碰、挤压,千万别粗手粗脚。”
家毅和母亲、大姐看着四人立即朝两个方向离开,待陆帆、邱明刚带回担架,值班室的门便被敲得砰砰作响。
“该死!太慢了吗?”下巴冒出青黑色胡茬的陆帆低声咒骂,“那群说要保护药品的混蛋平时总瞎晃悠,真有事了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往这走,穿过药房从后门出去。路稍远,但不会碰见太多人。”邱明打开屋内一道小门,里边就是药房。
“那里——”家毅分明记得那扇门一直都是被反锁的。
“走吧,”陆帆和邱明合力抬起担架,“裴医生成功收了药房,原先的人全换岗了,这里已经是我们的地盘了。”
等在X光室外的漫长时间中,家毅从母亲和大姐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早上,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大姐首先发现后院有蛇爬出,不由一声尖叫。母亲闻声出厨房,看到倒翻在地的一脸盆湿衣服和呆立着的大姐,连忙边拉住大姐往门口退边呼唤父亲。没有听得回应,却见父亲就出神地站在半开的大门口。她俩着急地拖着父亲出门,不料刚跑没两步父亲似乎被什么绊倒,当场意识恍惚,无法站立。若非李叔叔他们正好及时赶到,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母亲下意识地不断看向X光室的门,念叨:“幸好蛇是从后门进来的,不然我们就逃不了了,你父亲又偏生站在正大门……你父亲也不知怎的,今天好像反应特别迟钝,无缘无故一个人在门口发呆……”
空荡荡的走廊中,家毅和家娣轻声安慰着坐立难安的母亲,等候邱明替父亲检查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