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挥慧剑(三)(1 / 1)
短梦笙歌里。尽余欢,啼痕尚在、芳踪难觅。杯盏空盛杨柳色,难记浮生浪迹。笑穷骨、曾舞千器。仗剑狂名行当年,恨相识、换取倾城泪。休翘首,风流逝。
人生有酒须当醉。奈老何、亲朋散落,孤饮无味。潦倒红尘天涯客,千古从来如是。正目断、江湖风起。天重云轻遥征路,越关山,薄暮茕岩立。藉慧剑,斩情丝。
……
独孤败还未走出很远,就被拦住了。
拦住他的是剑魁。
剑魁的声音如哑炮,沉冷之音不隐愤怒:“你就这样走了?”
没等独孤败开口说话,敖游已不耐烦地躺在一旁的草地上,懒懒道:“龙先睡会儿,你们肯定还有很多废话要说!”
然后他就闭着眼,竟似真的悠悠睡去。
独孤败道:“我不走难道还要留下来给你送终?”
他的话很不客气,他本不是一个客气的人,何况此刻心头还很不舒服。
剑魁自然也不是一个客气的人,他的声音似乎都能冒烟:“你可知道、知道灵儿为你付出了多少?”
独孤败道:“不多也不少,刚好我和她勉强都还能接受……”
剑魁的声音已能将空气点燃,因愤怒而发颤:“你……简直是……”
“看你说的那么辛苦不如我来帮你说完,你是要说我没心没肺还是狼心狗肺,以及无情无义猪狗不如等等我都认,我是怎样的人前辈你应该早就看得很清楚了,”独孤败淡淡道,“怎么……你那样子,想打架?我虽打不过你,但也乐意奉陪!”
敖游忽地翻身跃起:“好好的打什么架,龙大爷先打酱油去了……”一溜烟就钻走了,果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毕竟真神的出手他是见过的,光想想就不寒而栗。
留在这里,必定遭受池鱼之殃。
独孤败叹气:“能交到孽龙这样的朋友,算我倒了八辈子的……”
剑魁忽然冷冷截口道:“你已不再会倒霉了!”
独孤败问:“为什么?”
剑魁道:“因为死人是不会倒霉的!”
独孤败淡淡“哦”一声,道:“老小子的口气倒跟我三岁的时候一样狂妄,想当初我……”
他的话声忽然截断,是因为他的人忽然平平地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落在草地上,额头撞出一大片淤青。
他是被剑魁的无极剑尊气给震飞的。
剑魁脸上的表情微有惊愕,竟似不相信自己竟能如此轻易地就得手,也不相信对方吃了真神一记后竟似损伤不大。
“呸”的一声,吐出满嘴的淤泥,独孤败站起,全身都是草叶。
他淡淡道:“手段不错啊,不过要杀我却还是差了点,你若是没吃饱饭的话可以吃完了再来杀……”拍一拍屁股上的灰,竟转身就要走。
独孤败那副样子根本没将真神剑魁放在眼里。
被人忽视和蔑视绝非剑魁这种人能忍受的。
独孤败自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故意这样做。
他竟觉得挨了打之后似乎心中反而舒服多了,他恨不得剑魁将自己打个半死,心道:“灵儿啊灵儿,我就当是你在打我……你若是肯打我我当真是三生有幸了,你一句话不对我说,就算说出的话却又客客气气的,那才真叫令人伤心……”
他正等着剑魁的一顿暴打,几乎连被打死的准备都做好了。
可是剑魁却偏又不打,一个晃身就又出现在独孤败面前,道:“你不至于连一招都避不开的……你是为何而大量失血的?”
独孤败懒懒道:“我高兴失血就失了,就像你高兴打我就打了,要打要杀你又何必如此多的废话,怪不得孽龙要打瞌睡了,现在连我都困了……”他申一个懒腰,竟真的肆无忌惮的就这样平平地躺了下去,一副随便你将我怎样的表情。
剑魁望着他的眼神就像是望着一只怪物,默默伫立,无言,却每隔一段时间就默默地叹一口气。
两个人竟然就这样对峙了大半天,直到不知到哪溜达的敖游返回,二人还在僵持。
敖游没好气地道:“大哥,前辈,一寸光阴一寸金,你们干耗着这是为谁来着?”
独孤败笑道:“我身卧绿草,享受光阴,要是再有一壶酒就再好不过了……至于前辈,就是吃饱了没事干的,杀又不杀退又不退的……”
剑魁忽然道:“我都知道了,但有些事你还不知道。”
独孤败惊道:“你知道些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剑魁道:“你和灵儿发生的事我都已明白,因为我在慧剑楼装了回光镜,方才用千里目遥遥观看了一番。”
独孤败不说话了。
他忽然跳起来,几乎是吼道:“你在灵儿闺房竟也装着什么什么乱七八糟镜,你爷爷的爷爷的老色鬼、老油条、老禽兽……”
独孤败骂到自己直喘气,可剑魁的脸色根本变都未变。
只要问心无愧,自然不必要变什么脸色的。
剑魁的眼角竟似流露出些许的笑意,说道:“看来你还是很关心灵儿的。”
独孤败道:“只怕还不及你一半关心,恐怕灵儿洗澡的模样你都仔仔细细的关心过了……”
敖游捏着鼻子,故意扇手,道:“好酸,好酸……”
独孤败忽瞪着敖游,道:“不知糖醋龙肉是不是酸的?”
敖游一哆嗦,却道:“总之没有醋坛子酸!”
“聒噪!”剑魁大喝,“长虫滚一边去!”
敖游脸都绿了,但也只得绿着脸滚到一边去了。
他明白独孤败倒是惹惹无妨,这个剑魁却是惹不起的。
独孤败竟然还很平静的拱手抱拳道:“前辈若是没有别的指教的话,晚生就此告退了!”
剑魁道:“你若不想听,我也不强人所难。”
独孤败虽刚说完“告退”,可是一点告退的意思也没有,双腿似乎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不动,虽然没有说话,但谁都可以看出他事实上是很想听的。
剑魁自也看了出来,缓缓道:“灵儿为你做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独孤败道:“单我所知道的她为我做的,我已是永远都还不了。”
剑魁道:“第一件事,为了遂你之意,灵儿竟然毁去了拔剑斩天决……且不论那是绝世宝典,光作为剑圣遗物,它对灵儿的意义就已十分不寻常。”
独孤败在听着,脸上的表情似已开始忏悔。
剑魁接着道:“第二件事,灵儿为了你竟然赶走了我这个下人。”
尽管他想要极力保持语声平稳,但吐出的“下人”二字却还是有些颤抖有些沉重。
独孤败接口道:“你应当知道,灵儿是从没有把你当作下人的……她那么善良,是不会将任何人当作下人的。”
“对,对,”剑魁在笑,笑声却凄然无比,“可是他毕竟为了你而把我当作下人了……再有第三件事,便是为了你而散去了一身的仙法。”
独孤败截口道:“仙法可以重修,散掉仙法甚至可以说是打破了她不能更上一层楼的枷锁,甚至是迈向女剑圣的进身之阶……”
“放屁!”剑魁怒叱。
剑魁这样的人是很少会讲“放屁”这样不堪入耳的话的。
因为他自重身份,除了在内心波澜起伏甚大的时候,他是不会轻易“放屁”的,这一点独孤败明白。
所以独孤败就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
“她只是为了让你走得安心故意说给你听的,你难道就这样信了?你的聪明狡狯到哪里去了?你难道没长脑子?你的心难道是被狗吃了?……”剑魁将独孤败骂得狗血淋头,却未涉及正题。
但独孤败也只有老老实实地挨骂,因为他简直觉得剑魁的骂简直就是贴切地不能再贴切了,“灵儿怎么会说出成为女剑圣那样的话来?她怎么可能会对我如此绝情?这其中必定有重大关节……”
至于是什么样的关节,有着什么样的苦衷,独孤败虽很想问,但眼下也只有先老老实实地挨骂。
剑魁终于骂完了,骂得面红耳赤脖子粗。
真神们一贯是收摄性情,很难得可以这么痛痛快快的骂人。
或许,这也是修行的一种发泄,当然更是欲爱不能的一种泄恨。
剑魁终于说道:“她已不能重新步入修行一途……”
粗豪的声音竟变得干涩,似乎每一个音节的吐出都要移山之力:“剑圣英明神武,他怎会为了只图修行的捷径而注给剑灵一身永不得上进的修为?那只是因为……因为灵儿她生来有疾,是禁止修炼的一种体质,所以剑圣才会给她注入先天剑宗气,那种程度的力量已是灵儿的身体能承受的极限……”
独孤败听着,竟似已傻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是天地间最傻的傻子。
可剑魁接下来的话又让独孤败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畜生。
因为剑魁说的是:“灵儿如今……如今非但正仙修为一身散,而且,只要离开剑阙半步就会立刻身亡……”
剑魁接下来说的是什么独孤败已不知道,因为他已发疯似的往回跑,他终于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的离谱,他暗骂自己是多么的自私……
慧剑楼。
人去楼空,芳踪杳杳。
独孤败转念一想,便又想到一个地方。
这一次他走得一点也不急,徐徐走向剑气轩。
“灵儿对我用心如此之苦、用情如此之深……我一离开,她自然马上就会到我曾居的剑气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