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挥慧剑(二)(1 / 1)
待到最后一颗星熄灭,眼前又尽是空空的黑暗。
剑灵的声音道:“好了。”然后就牵着独孤败,一步步地返回。
每走一步,独孤败心中若有所失的感觉便多一分:“这真的便是灵儿最后为我做的一件事了么,我再也不能牵到这一只手了么……”
他心中甚至数次闪过卑鄙的念头,就此扯下黑布,在密道中来个“霸王硬上弓”,只要是生米煮成熟饭,那就……
他当然没有这么做。
并不是因为他是君子,也不是有色心而无色胆,他一向都是色胆包天的混蛋。
只是因为这一次他似乎真的爱得实在是很深。
他爱她、敬她,所以绝不会强迫她。
眼上的黑布条被取下,见天光已大亮,看来在密道中倒是待了不短的时间。
剑灵手捧一束白绢,道:“你想要的答案,就在上面。”
独孤败展开白绢,只见上面三个墨色大字:“摘星楼。”
心念甫动,就已知恐怕方才自己手指连星就是连出了这三个字。
看来剑灵的推演之术,确颇有神异。
而刚刚的密室,可能也是用来逃避天地间的法则的。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但在天地之外的奇特空间,应该就能触探并泄露一些天机了。
剑灵瞧他久久冥思,便道:“摘星楼在神界的名气很是不小,你应该能很容易找到。”
独孤败目凝白绢,偷眼看剑灵,只见她仍是一脸的冰冷,连那语声都像是拒人千里之外似的。
他心中不免感概一些“女人心,海底针”以及“女人善变”诸如此类的将永世被男人们感慨的东西,但故意却装出很冷漠的口气:“你知道我要问的事情是什么?”
剑灵道:“不知。”
“这就奇了,”独孤败还是一副淡淡的笑意,“你既然不知我所求何事竟也能推断的出……不过既然是你的话,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是要找一个人……”
他的话声顿了顿,似想看剑灵的反应。
剑灵的反应很平淡:“这与我何关?”
独孤败道:“半点关系也没有,我只不过是去找一个女人,而且是初恋情人……哈哈……”
他在大笑声中下了楼。
他其实很想看看剑灵听了自己的话是什么样的反应。
虽然没能看见,想必是很精彩。
独孤败此刻的表情精彩极了,笑容似哭脸,时而狡狯,时而恶毒,时而痛心……
火热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忽然一道极耀眼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身上,细看来似是一道极宽大的剑光横亘在地,却被突然而至的独孤败给从中截了一小段。
独孤败正在想他对剑灵最后说的几句话,会不会太伤她的心。
他已后悔,可是当时却像是胸中极其郁郁不平,不受控制地吐出了那伤人的话语。
自己是不是太过不可理喻?
爱情中的人本就是不可理喻的。
明明相爱,却要互相击出带刺的话语。
当时,独孤败只觉不存心气一下剑灵,自己心中就很不舒服,“哪叫她一直不给我好脸色看?我已经够卑躬屈膝只差没跪下了……女人啊,女人……”
砰!
沉闷的一声响,额头撞上了硬物。
抬眼一看,是斜插在地的两柄十字交叉的巨剑。
十丈开外,石凿的巨剑,纹路精细,剑身中央的一拳宽的地方以莹玉镶嵌,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宽大剑光。
之所以诡异,是因为这看似普通的撞起来头很痛的石头竟然是原本立在剑阙大门前的双柄交叉巨剑。
巨剑怎会平白无故地移动了地方?
不是巨剑移动了,独孤败终于看清,是自己魂不守舍地走到了剑阙的门外。
他苦笑道:“想不到心乱如麻一至于斯,走出这么远的路我竟毫无察觉。”
随即,似乎是呼应着话声,石剑上闪耀出一阵金芒。
然后,独孤败就看见了石剑上所刻的逸兴遄飞的金字,一首《水龙吟》:
老来曾识渊明,梦中一见参差是。觉来幽恨,停觞不御,欲歌还止。白发西风,折腰五斗,不应堪此。问北窗高卧,东篱自醉,应别有,归来意。
须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凛然生气。吾侪心事,古今长在,高山流水。富贵他年,直饶未免,也应无味。甚剑圣何事,当时也道,为苍生起。
独孤败心头一震,喃喃,“为苍生起,为苍生起……”忽又振声长呼,“好剑圣,好男儿……为苍生起,当浮三大白!”
胸臆间豪气填塞,热血翻滚,恍如找到了隔世的知音。
仿佛将一切的爱恨都抛却在了脑后,独孤败似乎看见了当年剑圣独抗冥界百万雄师的场景。
或许是刚豪饮一千钟烈酒,剑圣之剑正照亮了夕阳,白发髭须的老人抚剑长啸,坐等在芒砀山——冥界与人界的交接之处。
山外是大漠,尘头扬起,冥灵子带着百万冥将扫荡而来,血腥与幽影一色,黄土gong落日齐飞……
冥界出兵人界的空前一战,还未正式开始,就已匆匆结束。
只因为一个人的阻挡!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那一战冥灵子陨落,百万冥将被剑圣单人单剑给逼退回了冥界,而剑圣也是重伤垂危,拖着病身重归故里后,终于陨落……
英雄的壮举是一色的苍凉悲怆,胸中的热血随之而沸腾,眶中的泪水亦为之而干涸。
只是,英雄出战之前,是不是家中也有一双满含柔情的美目在祈盼,有一双纤纤素手昨日还正为英雄连夜赶制凯旋战袍,有一个最善良最痴情的女子在翘首以待……
万世的英雄,拯救了天下苍生,却不得不辜负一心的温柔。
独孤败凄然一笑,从未放弃英雄梦的他,会不会也带着如此的悲怆和遗憾落幕?
他不知到底以怎样一种心情回到了剑气轩。
敖游察言观色,道:“你脸色不好。”
独孤败道:“启程吧!”
敖游奇道:“难道你已不再怕后悔一辈子了?”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等到英雄末路再分离,不如早日挥剑断情……似乎我永远也不会算得什么英雄。”独孤败的语气平静。
平静比不平静更沉重。
敖游睁大眼看着独孤败,似乎独孤败脸上长出了一朵花似的。
独孤败竟然能如此安分,倒是敖游万万没有想到的,于是敖游问:“你不再争取?不再坚持?”
独孤败忽然展颜一笑,笑得竟似很开怀:“我这样的混蛋,岂会因为一棵树就放弃了一大片森林?”
敖游也笑,感概:“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的没心没肺,仙子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却……却连一滴泪都没有。”
“我的泪早已流干了,”独孤败淡淡回应,走到一只书架旁,取下上面的一只银瓶,道,“你知道这瓶子上的图案有什么典故?”
敖游道:“铁骑银瓶,瓶上所琢十三追风铁骑乃是剑圣旧部,曾随剑圣数次出生入死,多年来在斩妖除魔时几乎死伤殆尽,据我看来……剑魁很有可能就是十三追风铁骑中的一人。”
独孤败将铁骑银瓶搁置桌上,道:“这破瓶子除了一段典故外,自身必定也是一件宝贝。”他的眼睛忽然放出了光,财迷见了财宝通常都会放出的那种光。
敖游不屑地道:“临走你还想捞一笔?”
“我或许还想大捞一票呢,”独孤败笑道,“这瓶子应该藏有储物空间,容量应当不小……”
“那是,”敖游截口道,“装一条江也不满半瓶!”
“那就好,”独孤败又将射日弓取下,置在桌上,然后拔出浮竹剑,对着自己的左手腕划去。
哧!
血水涌出有声,滴落在银瓶口中。
敖游惊道:“你要割腕自杀?失恋而已,何必想不开……”
独孤败的脸色一下子就已如纸白:“我说过我的泪已流干,但总算还有血流。射日弓再加上浩然玄血,灵儿……就算真神来犯也尽可击退了!”
敖游不住叹息:“情乃何物,竟令死人也都舍身忘死了……不过,好像你为了每一个女孩子都几乎可以拼命的,本龙是不会看走眼的……”
转眼间已注了许多血,独孤败的一条手臂几乎已白得惊心,这才止住血,用白布裹上。
独孤败这才对敖游道:“孽龙是不会看走眼,无论是怎样的女孩子,我保证能在一个月内忘掉。所以嘛,趁着忘掉之前还是为她留一点东西……”
人已离开。
像是不曾停留也不会停留的浪子既定的宿命。
在赠给剑灵的铁骑银瓶里面装满了射日弓的专属“羽箭”浩然玄血。
银瓶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
如容颜般憔悴的纸上面留了一首《贺新郎》:
短梦笙歌里。尽余欢,啼痕尚在、芳踪难觅。杯盏空盛杨柳色,难记浮生浪迹。笑穷骨、曾舞千器。仗剑狂名行当年,恨相识、换取倾城泪。休翘首,风流逝。
人生有酒须当醉。奈老何、亲朋散落,孤饮无味。潦倒红尘天涯客,千古从来如是。正目断、江湖风起。天重云轻遥征路,越关山,薄暮茕岩立。藉慧剑,斩情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