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神子降生(二十一)(1 / 1)
两个僧人还要辩驳,总管举起手让他们住口。他对嘉察协噶说:“到你弟弟那儿去一趟吧,为什么他行事的道理,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
嘉察协噶得令非常高兴,立即就跨上马背出发了。
他算过,路上起码要走五天。途中,他遇到成群奔跑的羚羊,他想,说不定喜欢恶作剧的觉如就化身在他们中间。于是,他勒住急驰的马,说:“我亲爱的兄弟,要是你化身在它们中间,就请你站到我面前来吧。”
羚羊群看见他背在背上的弓和悬在马鞍边的箭袋,都惊惶地逃散了。
他还在路上遇见了成群的鹿、野牛、野马,常常化身无数的觉如都不在它们中间。他来到了梅朵娜泽妈妈的面前。梅朵娜泽妈妈含笑指指水流曲折宽阔的黄河湾。成群的天鹅在碧水中漫游。嘉察协噶驱马奔驰到河边,一只天鹅飞起来,直扑到他肩上,然后,他听到水禽的鸣声变成了觉如的欢笑。天鹅的翅膀变成了弟弟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膀:“哥哥看我来了!”
哥哥把自己的额头紧贴住弟弟的额头,好半晌都没有分开。然后,他说:“带我去看看你修的庙吧。”他说“庙”这个词时,很陌生,很不习惯。此前岭噶没有这个东西,只有石头堆砌的祭坛。
觉如笑了:“你不会说那个词。我也有点不会。”
这时,那座用新的石头税建起的庙宇已经接近完工了。大殿里将要供奉两个僧人分别从伽地与印度带来的佛像,漂亮的阁楼用来储藏他们携来的经卷。嘉察协噶告诉弟弟,僧人不大愿意离开城堡。觉如说:“他们本来就是从庙里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但我就是知道。”觉如说,“他们会来的,庙是他们的家。”
那是嘉察协噶一生中最为快乐的几天。兄弟俩驱马奔下山冈,又奔下山冈,到了一个岩洞很多、寸草不生的岩石山冈,把一头五百多岁的熊杀死在山洞跟前。这头成精的熊已经杀死了太多的羊和它们的牧人了。嘉察协噶是凡间英雄,他杀死过很多岭噶的敌人,这是他杀死的第一个妖魔。他说:“其实我也可以杀死妖魔!”
“只要你觉得自己可以战胜他们!”
他们又驱驰到一片河滩地,在那里射杀了驱使着大群属下、能把大地全部掏空、使牧草全部死亡的地鼠之王。三天后,他们再回到这片河滩时,就看见雨后的大地恢复了生机,青青的草芽罩在地上像一片轻烟。很快就会有流落无地的牧人来这里扎营生根了。嘉察协噶因此知道,岭噶新的生存之地就是弟弟觉如如此这般开辟出来的。他由衷地说:“弟弟,你真的应该做我们的王。”
觉如在地上打一个滚,又变幻出一种丑陋而又可笑的形象:“我不是谁的王。”
嘉察协噶从马上下来,摘下头盔,屈膝在弟弟面前:“我怎么配做你的兄长!”
弟弟恢复真身,扶直了哥哥的身子,把额头紧贴在哥哥的额头上。觉如说:“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嘉察协噶问:“真要让僧人来吗?”
“马上就来。”
“可是你的庙还没有修完……”
觉如指了指远处的山口,说:“哥哥你到了那里的时候,再回头看看吧。”嘉察协噶上了马,向远处驱驰而去。觉如知道有天兵天将在天上护佑着他,但他假装没有发现。因为凡人不能看见的,他却能看见。他想,该让他们现身了:“你们藏在云后的兵马,下降到我的面前来吧!”
那些天兵天将应声显形,亮闪闪的盔甲,亮闪闪的刀矛,整齐地排列在他面前。他说:“人们很劳累了,既然是天上菩萨的意思要修庙,那你们就显示神力,让那庙马上完工吧。”天兵天神再次升上了天空,不一会儿,天上就乌云密布,把正在修筑寺庙的那个小山冈笼罩住了。云层中雷鸣电闪,如箭的急雨和沉重的雹子降落下来,把众多的石匠和木匠都驱离了山冈。
身后有着那么大的动静,嘉察协噶都没有回头。直到来到那个已经可以眺望到另一片富饶河滩的山口,他才回过身来。他跟那些木匠和石匠一起,看到云开雾散,一弯彩虹显现在蓝天下面。那座寺院已经完工了。厚实的赭红墙体庄重,金色塔尖直指蓝天。觉如又一次让奇迹在兄长面前显现,让他更加坚定地相信,弟弟一定能做岭噶的王,只有他才配得上做未来岭国的王。
未来岭国的王要让僧人们住到庙里去,那他就一定要让僧人住到庙里来。但是怎么才能让他们离开争权夺利的城堡,这个战场上勇猛却生性善良的人心中着实犯难。这个心思弄得他一路上惴惴不安。没想到,走到半路,却见两个僧人带着几个新收的弟子匆匆地迎面而来,带着他们的佛像和经卷。两个僧人已经脱去了丝绸的衣裳,几个新弟子剃去了纷披的长发,光洁的头皮上细密的汗珠反射着阳光。
天兵天将帮助觉如建成寺庙的消息闪电一样传遍四面八方,跑在了飞快赶路的嘉察协噶前面。
“佛法显示了无边的力量!”僧人对嘉察协噶说,“这不只是要让僧人回到庙里,更向世人昭示,寺庙将要在岭噶星罗棋布,寺院金顶将在岭噶所有吉祥的山冈上闪烁光芒!”
然后,他们就急匆匆地奔向他们的寺庙去了。
病
一个高大威武的神人,眨眼之间就站在了面前。一身金甲金盔的光芒把他照亮。他认出了这个神人就是格萨尔:“是你?”
金甲神人点头说:“是我。”
“格萨尔大王。”
晋美的反应是要翻身起来匍匐在地,大王的神力却让他不得动弹。大王发话了,身在近处,声音却来自天空深处,带着遥远的回响:“我知道你想歌唱。”
“我想歌唱。”
“可是你嗓子嘶哑。”金甲神人一弹指,一粒仙丹飞入了他口中。沁凉,柔润,一股奇香闪电一般走遍了他身体的里面。那奇香是一种光芒,在身体里那么多自己未曾意识过的通道中飞蹿。晋美叫一声:“大王啊!”同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洪亮,从胸腔,从脑门都发出了共鸣。大王说:“牧羊人,从此你将把我的故事向众生传唱!”
可是……”
“可是你脑子不好。但从今之时,这种情形已经改观了。”
神人倏然消失,声音却近在身前。他立即就觉得天朗气清,但见云彩飘散,蓝天洞开,重楼高阁中,众神纷立。
他赶着羊群从草滩上回家,眼前的情景却在时时幻化。那些羊有时变成雄狮,有时变成雪豹,有时变成难以描述形状的妖魔,他挥动手中的鞭子时看到电光闪耀,然后,瞬息之间,不知是现实的世界还是脑海之中就布满了千军万马,或者静止不动,凛然的气息让人心惊;或者像被狂风驱动的潮水,带着雷鸣般的声音,互相吞没互相席卷。好在头羊自已识路,把羊群带回到畜栏,也把跟在羊群后面的瞎眼牧人带回到村庄。
他在黄昏的光线中摸索着把羊栏门关上,自己就昏迷了。
牧人一倒下,温顺的羊群惊慌地叫唤,公羊们用坚硬的犄角去撞击羊栏。羊是沉默的动物,平时回到羊栏,口里空空如也不断地咀嚼,好像它们沉默,是因为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这样咕咕叽叽地错动着牙床来回味,好像它们是一群内心丰富敏感的家伙。但这天不一样,所有的羊都一惊一乍。村庄里最见多识广的老人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羊同时叫唤。这样的异象出现,总是意味着什么不寻常的事件。
人们往羊栏奔跑时还在问:“他被狼咬伤了吗?”
“他昏过去了!”
“被公羊撞了?”
“他烫得像块燃烧的炭!”
人们一赶到,羊群立马就安静下来了。
人们把抬回家的晋美放在床上,虽然身上什么都没盖,身下的熊皮褥子却使他体温更高了。两骑快马冲出了村庄。一骑去几十里外的乡卫生院请医生。一骑去寺院请活佛。看他高烧的样子,怕是挨不到活佛和医生到来。但是除了等待,人们并没有什么办法。但高烧的病人自己醒了过来。
“你很热吗?”
他不说热,他说:“我很闷,我要到外面去。”
“外面。”
牧羊人不说要到院子里或者什么地方,而是说:“我要到星光下面。”
他说星光下面!大家把病人抬起来要往院子里去,他说:“不是院子里,是屋顶上。
大家恍然大悟,是啊,院子里哪里看得到最多的星光?他被抬上了屋顶平台。瞎子示意让自己躺在石板上。那块光滑的石板,本是他揉制皮革的案子。天上的星星出齐了。星宿们各自闪烁在各自的位置上。他在那石板上放平了身子,感到了石板的沁凉,他满意地叹了口气:“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