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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落花虽有意,流水岂无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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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是太子,自己是太子心腹;将来他是皇帝,自己是在朝大臣,两人始终有君臣之谊,有挚友之情,却再也不会有任何其他。

他皱着眉头,一手抚额,一手握笔的样子,似乎这么多年都没变过,那时候的自己,还离得他近些,偶尔伏案小憩,却总是忍不住偷偷看他,看他写文时严肃认真的神情;看他与父亲高谈阔论时的气势;看他疲惫时可爱的小动作,那样辛苦枯燥的读书日子,竟然是他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当时他还想着,或许他们可以永远这样,因为以后只要他在朝为官,他们仍然可以朝夕相见,他仍然只将自己看做最信任的人。

可是,一切憧憬都在那个逃学的早晨破灭了,那是盛夏的一个清凉早晨,天刚刚亮,朝霞染红了天际,像是涂了脂粉的美人面。他第一次逃学,拉着自己一直到了宫里的一座后院,那也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那棵青梅果树。

十八岁的人了,从来都是以太子之礼待人处事的他,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围着一棵果树看了又看,甚至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个刚结的小果实检查有没有虫子。那般真实的激动和在意,足以让人明白他对这棵果树的喜爱。

当时并不懂他这么做的原因,过了几年,自己被封为士大夫,他请自己到树下喝酒庆祝,微醺之后,他忽然问自己知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喜欢这株青梅。然后他一句话就让自己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意,彻底死在了一片荒芜中。

他说,他种这棵树,是为了一个人,一个要与他一起喝这青梅果酿的酒的人。

姜熠来叫醒他的时候,阮乘风才发现天已经有些黑了。

“太子恕罪,臣失礼了。”

看着刚刚醒来,还时时刻刻不忘君臣之礼的阮乘风,姜熠心中有些无力。自十四岁他入宫伴读,志趣相投的两人明明是亲密无间的朋友知己,可是后来他出宫,封了士大夫之后,却渐渐开始疏远自己,虽然仍然是尽心尽责,却显然不如同窗之时那么亲近。

大概,儒家之说深刻的他,是为了谨守忠君之礼吧。

“今日就在这里住下吧,你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

姜熠带着些许叹息的声音让阮乘风心中一酸,如果注定自己慧剑斩情丝,那自己又究竟为了什么犹豫不决,非要呆在他身边,忍受这种咫尺天涯的折磨呢?

他若无其事的一句关心,毫不经意的一个动作,都是刻在自己心上的一个烙印,而且即使沧海桑田岁月经年也难以磨灭。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北宸殿的时候,林习又坐在地上看书,身边摊了一大堆,几乎要将他埋住了。看见姜熠进来,他面无表情,刚要低下头去,就看到了随之走进来的阮乘风。

“阮哥哥!”比来宫里表演变脸的那些伶人技术还要精湛,林习平静的脸忽然生动起来,将周围那些烛光都比了下去,他一下子从书堆里起身,向门口冲来,完全无视了姜熠,越过他扑到了阮乘风身边。

饶是之前见过这两人亲密的样子,也知道了他们以前的事,但是当看到林习骤然转变的态度,和那一声满含情意的呼唤,姜熠在他像一阵风一样毫不犹豫地经过自己的时候,垂着的手骤然握紧,竟然有有一丝温热蔓延,不动声色地用袖子挡住,一切苦果只有自己知道。

接下来的状况,姜熠早有预料,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忍到那一步。

林习拉着阮乘风去了自己的偏殿,他本想跟着过去,连身为太子的尊严都抛到了脑后,结果那人一句:有太子殿下在,草民和阮哥哥会拘谨的。让他不得不止步,在阮乘风极为怪异的目光下,黯然转身向常德帝的寝宫走去。

“林习,你怎么敢那样同太子说话?”

握着林习倒给他的清茶,阮乘风看似随意地问道。

“我是实话实说,他不爱听我也没办法,再说了,我是来替皇上看病的,不是来领教他的太子威严的。”

林习脸上的笑容一顿,言语竟然有些犀利,阮乘风倍感讶异。明明林习是一个从不与人不善,连重话都不会说一句的,可是提到太子,他怎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不过,林习却没给他再问下去的机会,脸色一转就岔开了话题。

知道阮乘风现在是京城颇有名望备受推崇的士大夫,林习竟然有些羡慕,他自十岁之后搬到柳镇,就从没出过远门,朋友也并无几个,除了一身歧黄之术,当真半丝其他经历也无。阮乘风见他落落寡欢,心中好笑,这个林习还是一样的爱凑热闹,忍不住便向他承诺,下次再有名人之流的宴会,一定带他同去。林习自然是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还是阮哥哥待我好,我那两个哥哥,自从我被那个老头子赶出来之后,他们也四处逍遥去了,根本不管我的死活,真让人寒心!”

微微撇嘴,他控诉着自家那两个无良哥哥。

阮乘风不知道他被林重赶出家门的这一节,自然不解询问。记得少年时虽然林习顽皮得紧,林太医也常常严厉管教,但是爱子之心还是溢于言表的,为何会狠心把他驱逐出府呢?

“嘿嘿,”林习傻傻一笑,面上竟然有些许红晕,“那我说了,阮哥哥不要笑我,也不准看不起我而讨厌我,跟我绝交。”

阮乘风自然一番保证,对这个嬉笑嗔怒皆是天性、发自肺腑的无邪少年,他岂会讨厌,绝交之类更是毫无可能。

可是,林习的原因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原来,当年楼新月及笄之后,楼寒瘦和林重突然说要让他们二人完婚,而且连日子都选好了。

两人虽然青梅竹马,平时也常玩在一块,但却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其他,自然是抵死不从。

可是林楼两家在柳镇的势力,他们想尽了各种办法也不能逃脱,绝食自残之类的下下之策,两人又不痴傻,哪里下得了那种决心?最后,林习终于在大婚前三天跟林重摊牌:他不爱女娇娥,偏爱男儿郎。若是非让他与楼新月成婚,将来害苦人家一辈子,林习无法跟老朋友交代,那也不关他的事了。

林重怒斥了一声孽子,当即就晕过去了,后来他在药庐整整闭关三日,除了林乐林义谁也不见,出来之后倒是亲自到楼府赔罪,取消了这门亲事。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楼寒瘦的,对方忍受这种奇耻大辱竟然毫不怪罪。

后来,林重就当着林家所有人的面,将林习一顿家法加身之后,赶出了林府。

“你是为了拒婚才故意那样说与林世伯的,还是当真......”他自己也偷偷在心中藏了那人十年,当然不会因为林习好男风而觉厌恶,只是不知那究竟是否只是一个推辞。

林习闻言倒有一瞬的沉默,一口饮尽杯中的茶,他云淡风轻地回答:

“大概是真的吧,我都二十岁了,可是却从来没有对一个姑娘动心,如果不是我是大夫,我还以为自己身体有毛病呢!”他开了句玩笑,“阮哥哥你别看我只是个坐堂大夫,追我的女孩子从青梅堂一直排到横江边上了呢。”

阮乘风莞尔一笑,果然还是满嘴胡言乱语的性子,说话总是爱把三分说成七分。

“说不定你只是没有遇到那个女孩子呢,等皇上的病情好些,我多带你出去转转,结识一些才貌双绝的女子,你也许会情窦初开呢?”

自己已经在这条不归路上无回头的机会了,阮乘风尽力想让林习远离这些。男子相恋,必定会步步艰难,趁现在还来得及,将林习拉回来也好。

林习不置可否,反正他现在也没有成亲的心思,还是玩几年再说吧。

两人说得开心,忘了时间,而另一边姜熠却在姜恒床前整整坐了几个时辰。不知是不是病有好转,姜恒竟能时不时地清醒过来同他说几句话,只是不能太过劳累。

这让心烦意乱的姜熠有些安心,毕竟是父子连心,他并不希望姜恒一直这样缠绵病榻,为恶疾所苦。所以不让奴才服侍,他亲自替姜恒端茶擦汗,望上天能感念其孝心,早日让姜恒恢复健康。

不知不觉天色已深,阮乘风不知太子是否已经回去,但他却该走了,于是他起身向林习告辞。

“宫门不是锁了吗?既然阮哥哥要宿在宫里,睡在我这里不就好了吗?我们好久没见,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林习却拉住他不放人。这是皇上寝宫的偏殿,没有皇上谕旨,谁人敢在此下榻。阮乘风将这其中利害说与林习,后者却全不在乎,皇上已经昏迷数日,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只要他们俩不说,皇上自然也不会知道。

阮乘风一向中规中矩,自然不会赞同林习那一番谬论。他坚持要走,却忘了林习那必要时候的杀手锏——一哭二闹三撒娇。

时隔多年,曾经的小小少年已是风流公子,用起这杀手锏来却仍然得心应手,而自己竟然也照样吃这一套,他眼泪一落,小嘴一撅,自己就又心软了。

“你骗人,刚才还说不会因为我喜欢男人而讨厌我,现在却不敢跟我睡在一起,这不是讨厌是什么,你走吧,反正皇上的病情沉重,我一时半会也治不好,就让我当成个庸医被斩了,那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头子也不在乎我死活,我就一个凄凄惨惨死在这深宫大院里,称了你们的心,如了你们的意,以后再没人烦你们了,你走吧。”

阮乘风苦笑不得地听着他的信口胡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扯到那么远的。

“好,那我就坏一次规矩,留在这儿陪你,不让你一个人凄凄惨惨的,行了吧?”

一把拉过背影凄凉地向床边走去的林习,比他高了半头的阮乘风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认命地妥协了。

跳跃的烛光下,林习一张美颜笑得狡黠而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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