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乡遇故知,唯君不相记。(1 / 1)
林习一愣,这个声音,这种气息,一段记忆铺天盖地地涌来,他一下扑到阮乘风身边,抓着他的手,双眼放光:
“阮哥哥,你是阮哥哥对不对?”
阮乘风温柔一笑,身后繁花飘落,他宠溺地抚上林习的头,掌心温厚,揉乱了林习的乌发。
“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再度重逢,你这个傻小子竟然学会调戏你阮哥哥了?”
林习腾地一下脸红了,更加衬得他肤白唇红,双眼也似泛起了水泽荡漾。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阮哥哥还是像从前那么好看呢?”他小嘴轻撅,仍然是一副强词夺理的气势。
“你啊,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林世伯一定被你烦死了吧。”
阮乘风当然知道他这一套,小时候便是这般伶牙俐齿,没想到长大了还是一样。
当年同朝为官,阮晏和林重也曾是至交好友,而阮乘风与林习的大哥林乐有同窗之谊,少年时候也常到林府作客,林习比他们小了几岁,总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后面,不带他玩儿他就会使出杀手锏,一哭二闹三撒娇。
林乐林义整日受这个弟弟荼毒,所以他们常常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有阮乘风平时注意照顾他,所以幼时林习对他依赖得紧,一口一个阮哥哥,倒比跟林乐林义还亲一样。
后来阮乘风入宫伴读,他们见面的时间才少了许多,不过毕竟有过那么深刻的情份,所以这么多年后再见,两人倒也是一点也不觉陌生。
姜熠带着人从东宫一路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林习和阮乘风两个人坐在湖中水榭亲切交谈。
之所以说亲密,是因为林习的手,正死死抱住阮乘风的胳膊,一张笑脸粲然如花;而那个一向知书守礼谨言慎行的阮乘风,竟然也不时捏一捏林习的脸蛋,口中也不停在说些什么。那般姿态,那种情景,姜熠只觉得自己突然眼盲了才好,否则一颗心定会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先是姜炀,再是阮乘风,林习似乎与很多人都有牵扯不断的联系,唯独是他,非但没有想起他是谁,还冷漠疏离拒绝抵抗如同仇人。心痛之余,姜熠既觉委屈,又感愤怒。
为什么自己心心念念记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心意。自己顶着父皇母后和大臣们的巨大压力,始终未曾立下太子妃,亲植青梅树,酿青梅酒,建忆郎轩,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他重逢,执手共饮美酒,共赏天下,可是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一场闹剧而已。
曾经的心心相印,青梅树下的再三约定,对那人而言,原来不过是一段不值得铭记说忘就忘的记忆。
不,绝不可以,他不要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他是至高无上的太子殿下,从来只有他无视别人的份,怎么能有人将他忘得这样彻彻底底。就算你不记得,你也只能是我的,任何人都别想抢走,就算是六哥和乘风也不可以。
眼光骤然清冷,姜熠一甩袍袖,转身离开了园子。
林习正和阮乘风述说自己这几年的遭遇,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异样,他转身回望一眼园子入口,却半丝人影也无,只有一地无根花瓣,随风打转。
回到北宸殿已是黄昏了,两人说得忘了时间,阮乘风不能在宫里过夜,只好先行回府,至于要和姜熠商量的事,也只能日后再说了。
而林习则是重遇故人,心中高兴,完全不想再去东宫找姜熠问罪,省得破坏心情。
哼着小曲欢天喜地地回到偏殿,自从他决定暂时留下来替常德帝看病在之后,他便又回到了之前姜熠为他安排的那个住所。
可是他刚一进门,就发现房中有个不速之客。
“你怎么在这里?”笑容消退,林习眉头一皱,旋即斜靠在门框上,抱臂看着一脸冷然的姜熠,显然对他防范颇深。
本就心有不甘的姜熠心痛更甚,而且他一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再度见面之后林习会如此态度对他。即使忘记,即使是陌生人,他又何须如此抗拒嫌恶。
“本宫是一朝太子,这皇宫难道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吗?”
姜熠心情糟糕,语气也不似之前同他说话的温柔。
“呵呵,太子殿下说的是,那您呆着,草民找个地方凉快去。”
林习忽然又觉得懊恼,他这是发哪门子脾气,耍哪门子威风,明明被无故软禁起来的是自己,该生气的也是自己才对。行,您是太子,那小爷我就不伺候了。
毫不犹豫地,林习转身就走,反正这宫殿这么大,住几百个他都够了。
刚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忽然有一道劲风疾至,来不及惊呼,他就觉得腰身一紧,瞬间便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你做什么?放开我!”
不似百花节时姜炀搂住自己的感觉,那时只有想要逃离的尴尬,落在姜熠怀里,他却忽然觉得心跳得像要从口中蹦出来一样,让他根本无法承受。而且,这种既是慌张又觉委屈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他无法言明。
感受到林习强烈的挣扎,姜熠心中的怒火又深了一层,牢牢地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几乎要把他勒进自己的身体里面。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感受当初的美好,才可以相信,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终于找到他了。
“你是我的,你逃不掉......”不停地喃喃着这句话,他把头深深地埋进林习的肩头,一股药草的清香扑鼻而来,果然是当年的味道。
可是忽然,紧握住林习胳膊的手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姜熠混乱的脑子恢复了一丝清明,慢慢松开,从他身上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张泪眼模糊的脸。
平时就水润盈泽的眼眸,这会儿珠泪满眶,泫然欲泣,白嫩的脸颊上一道水渍浅浅划过,紧抿的嘴唇仿佛在述说着无尽的委屈,一下子就击中了姜熠的心,落在手上那滴泪也仿佛带着惊人的温度,他不自觉地松开手指。
“我讨厌你!”忽然猛地一下推开姜熠,林习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责罚一样,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里。
姜熠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一颗心不知又沉到了哪里。
林习仍然每日在北宸殿替常德帝看病,他不停地研究方子,观察药效,甚至有时会亲自指导宫女熬药。可是,那件事都过去三天了,姜熠还是每天下了朝都会过来,但林习却一句话也不曾跟他说过 ,甚至不曾跟他单独呆在一个屋里。若是姜熠吩咐宫女内侍们下去,他也一定马上放下手里的事,随着那些人一起出去。
北宸殿的宫女内侍们都对这位林大夫好奇得紧,为什么他竟然敢如此无视太子殿下呢?而且他好像只是讨厌太子一人,平常太子不来的时候,他也是跟他们有说有笑的,为人热情得很,平易近人。
不过,就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问。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阮乘风觉得最近的太子很是奇怪,以前他是不怒自威,而现在却动不动就发火,平常不爱体罚奴才的他,一连几日竟然打了四五个内侍板子,就算是上朝的时候,他也是不顾一些老臣的面子就当庭训斥,着实惹恼了不少人。
姜炀这些时日虽然以生病为由并未上朝,但也没有任何出格的事传出,阮无羁又迟迟不动身回西疆,本来就尽得人心的他更是占尽了上风。
在府中坐卧不安的阮乘风,最终还是决定进宫一趟,即使不认为自己劝得了太子,但至少了解一下事情缘由。而且,他也可以顺便看看林习,不知道他替皇帝看病怎么样了。
可是见到姜熠,向他委婉劝谏一番之后,他沉默不语,也不知听没听得进去。
倒是在他说到要到北宸殿看望林习的时候,姜熠忽然开口说话了。
“你怎么会认识他?”
阮乘风简单说了说少年时候的事,自然没有说得多细致。不过,姜熠听完之后,情绪倒是平稳了不少,周身的低气压也散去了些。
最终,姜熠说等政事处理完之后一起过去,让阮乘风一直等了他几个时辰。
坐在书房外间看着认真批改奏折的姜熠,阮乘风苦涩一笑。大概这一生,自己就要这样远远地看着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