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 1)
白颖的眼中容不下任何软弱。
白颖的眼中有一个青翠的小人。这人是地界的女子,叫做何惜,她是白颖见过的意志最坚定的人。
何惜的意志的确不是普通的坚定,坚定的意志也帮助何惜度过了很多次难关,而难关的度过又加强了何惜的信念。唔,你问她的信念是什么?这还用说,自然是“没有什么是她的意志控制不了的”。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主观唯心主义者。
白颖第一次见到何惜的时候,觉得,哇,这还是人么。然后同情地看一眼伤痕累累的老虎,他想,老虎一定在心里哭泣,怎么让它遇上了这么一只疯狂的食物。
要知道,白颖是彻头彻尾看不起地界人的妖。他出没的地点一般来说绝对不会有地界人出没。然而这个一般绝对被何惜打破了。
何惜,一位十六岁,正青春年少的女子,在傍晚时分出现在深山老林之中,与一只毛色(唔,血流得太多,看不清楚颜色了)不错的老虎打架。
再来研究何惜的打扮。
那是正儿八经淑女小姐穿的翠绿色广袖流云。不过假如没有说明,它应该已经不可能被人知道原先它是如何千金难求了。老虎左一扑,右一爪子,然后何惜又大把大把地流血,嗯,它现在完全是乞丐装。
头上是需要使唤丫头才能梳成的繁复华丽的飞天髻。当然,它现在的模样与衣裳同样不可捉摸。发簪也被何惜这丫头拿在手中,作为打虎的武器。
真疯狂啊,白颖摇头,这丫头完全不懂打架,若不是仗着有几分轻身功夫保命,早就该被老虎吃掉了。先不说痛,光这一路流出的血,也该晕倒不省人事了吧,居然她现在还好好地站着。
白颖觉得这个丫头还是有点意思的,于是砸出一块石头,把老虎砸晕了。
估计老虎晕倒前也松了口气,总算完事了,要不是为了维护虎族的荣誉,这样没完没了的打架累不累啊。
何惜看到老虎被人砸晕后,转过头来看白颖。
白颖吹了声口哨。何惜的面容平凡得很,只一双杏眼长得漆黑明亮。如今这双眼正冷冷地看向白颖。
白颖吊眼,道:“哟,这什么表情。”
何惜张开发白嘴唇,说:“帮我治伤?”
语调是女子特有的柔媚,然而轻缓中却有不能让人拒绝的坚决。白颖勾嘴角,觉得这的确是个有趣的地界人,于是说:“没问题。”
何惜听到白颖说的话,扯扯嘴角,还没等露出个微笑,人就已经倒在地上。
说了这个女子有很强的控制能力,这种意志带了不顾一切的决绝和对自己的残忍。
面对老虎,她告诉自己,她要打败它,于是即使受伤流血疼痛濒死,她也绝不允许自己晕倒。注意,她对自己说的是“我要打败它”,而不是“我要活下去”。
而在老虎晕倒后,面对她的救命恩人,何惜同样没有晕。她要首先确认自己的安全,深山中出现的莫名男子并不是能轻易相信的,她随时准备另一场战斗。她相信她的意志胜过一切。
唔,这是一个疯狂的女人。白颖点头确认。
白颖身上没有药,自然动用灵力为何惜治伤。
地界人的身体脆弱得很,很容易受伤,但反过来说,救治也容易。不一会儿,何惜就醒了。
她醒过来,看一眼白颖,起身活动肢体,然后观察四周的环境,最后下定论:“你不是人?”
之所以下这种判断,实在是白颖做过了。
何惜的伤已经全好了,不痛不痒不伤不残。可是,傍晚还是傍晚,天气依旧是大风多云的天气,山路旁的枯草上新鲜的血液还在滴滴嗒嗒,那只老虎还维持着晕倒的姿势。
没有哪个白痴会认为这是晕倒几天后该有的环境。何惜只是疯狂,不是白痴。然而疯狂的多半是傻子,她这样随随便便说“你不是人”,一点也没有考虑过被杀人灭口的可能性。
所以,白颖很欣赏何惜的坚强(或者说,神经大条?)。于是他举起食指晃一晃,说:“不,不。我是人,是妖人。”
何惜扯扯嘴角不予置评,心里不屑地觉得,妖就是妖,居然还妄想做人。由此可见,何惜的确是一个地界人,是认为天上天下唯我为尊的地界人。
白颖救醒了何惜,见她已经蹦蹦跳跳没有问题了,于是挥挥手算是告别,自顾自走人了。
秋高气爽白云很多风很大,秋光一片灿烂,然而白颖却是越走越无奈了。问他为什么无奈?看看他后面的跟屁虫就知道了。
何惜这个丫头一步不肯松懈地尾随着白颖。若是她鬼鬼祟祟心虚地跟着,白颖便会觉得这个人也不过如此,然而何惜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跟着,所以白颖觉得“啊,这个是强人啊”,于是不愿意用瞬移等可以把她甩开的法术。
白颖决定继续走,看她能跟多久。他们于是经过一路明媚的秋光,直到满天的星光。白颖累得不想再走了,何惜还在一声不吭地跟着。白颖无奈了,停下来瞪何惜:“喂,你跟着我做什么?”
何惜晓得白颖不打算带她走出深山,于是也不准备讲什么礼貌,纹丝不让地瞪回去,一双眼睛漆黑透亮:“你走你的,我跟我的。干卿甚事?”最后的四个字伴随着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微笑,这是白颖的第一反应。
原谅白颖的花痴吧,这小子痴迷于任何强大有力百折不挠的精神状态。何况,他第一次见到这般只知道一往无前,没有任何软弱情绪的家伙。对,家伙,何惜这丫头,比白颖这妖还不像是人。
白颖站定,仔细打量面前这个貌似羸弱的女子,她全身上下从头到尾都狼狈不堪,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初,与他坦然对望。
一贯欣赏强大心灵的白颖决定纵容何惜。他不愿意让何惜发现原来有她意志不能控制的事物。白颖笑道:“服你了,我带你回家。”
何惜露出了与白颖见面来的第一个笑,漆黑明亮的眼睛眯成了弯月。她说:“原来你是个心软的人。我以为需要更长时间才能使你妥协。”
白颖问:“你家在哪儿?”
何惜说:“我叫何惜。”
白颖撇撇嘴,说:“白颖。”
何惜说:“白颖哪,山上的星空太美了。明天再回去吧。”
白颖无奈,这是传说中的得寸进尺啊。然而今天走得的确太累了,他望望几乎伸手就能摘到的星星,盘腿坐下。由此可知,白颖这个冷淡的妖,是只心软的妖。
何惜试图让自己不要那么得意,控制住嘴角的弧度,欢欢喜喜地走到他身边,抱膝坐下。
何惜非常喜欢夜空。她早听人说过,望日山的夜景如何迷人。这也是她把离家出走的地点选在望日山的初衷。
没有想到走着走着,她居然迷路了,然后碰到了刚才那只可怜的猛虎。幸好她碰上了游山玩水中的白颖,否则不知道她的父亲会有多伤心多愧疚。
至于他的父亲何寅为什么会愧疚,这就牵扯到何惜离家出走的恶俗原因了——逃婚。
何家是城南的大商家,东方家是城西的大商家,何家有女儿,东方家有儿子,自然一拍即合。何惜不答应,可是她既没有心上人,又到了该嫁的年纪,何寅觉得何惜之所以不嫁就是为了与他作对,为了发扬父权,何寅与何惜开始了漫漫的斗争长路。
被催婚催得烦了,于是何惜决定离家出走几天。不过现在的状况,已经不用几天了。
一回去,何寅看到何惜现在的狼狈样,自然心软了。由此可见,正是这位意志不及女儿坚定的父亲,把何惜的意志力自信心惯得可以与天比高。
把何惜送回家,白颖拍拍屁股准备走人,哪知何惜何大小姐还是不愿意放过白颖。
何惜刚被丫鬟扶着坐下,一听白颖要走,倏地起身:“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也该留下来让我家招待你几天呀。”白颖拒绝。可是何惜早发现白颖的拒绝是纸片糊的,软磨硬泡,还是留下了他。
白颖看着这双漆黑明亮的眼珠子,无奈地想,难道偶然的心软也是不该吗,居然可以变成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