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悲伤故去心结消(1 / 1)
寿王府内的烛光未灭,有雪光的映衬四下显得更为亮堂。李瑁没有待在生着暖炉的屋子里,而是站在正厅的门前,看着满院纷纷扬扬的落雪愁眉不展。再温暖的炭火也化不去他心中的寒意。
回府已有整整七日了。韦瑶晴饮食起居皆是如往常,只是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更不愿意李瑁出现在她面前。期间,韦昭训来看过她,她也是一言不发。众人都担心她是不是得了失语症,可郎中说她除了因小产后身子虚弱外,并无其他病痛。李瑁却知她有,她心里的伤口至今仍未痊愈,他欠她的那一个解释也就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瑁缓缓踱步进风雪中,很快便成了一个白发白眉之人,身上也不甘示弱地任由一层又一层的雪白覆盖上去。这七日以来,每次雪下起来的时候他都会走到风雪中,他试图感受一下在风雪中待上两个时辰是什么滋味。可他终究是做不到——
他是个文雅的读书人,比不得习武之人,到底是一个体魄强健的年轻男子,体会不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弱女子跪在雪地中的感觉;
彼一时此一时,他们的心境不一样。那时的他生死未卜,韦瑶晴一定心慌意乱,内外的困境让她四面楚歌,难以逃脱。
李瑁明白,他永远都体会不到,也永远都理解不了。所以他才觉得自己解释与否都不重要了。事情已然无可挽回,他再多的解释都是在为自己开脱,他没有那个资格。
雪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但只有李瑁头顶上方没有再飘雪,他目之所及之处的雪依旧在下。他有些恼火地闭上了眼睛,训斥道:“徊文,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本王说过这个时候不许为本王撑伞,你忘了吗?”
等了好一会儿,伞没有撤去,也没有意料之中那怯生生的声音,李瑁觉得奇怪地睁开了眼睛。这时他才闻到风雪中有一阵清香。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过身,就看到韦瑶晴站在他面前。因着身高的差距,她是踮着脚为他在撑伞。
李瑁除了意外,竟还有一份受宠若惊的情绪。以至于他都没有想到要立刻接过韦瑶晴手中的伞。他只是那样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格外消瘦的脸,还有那一双黯淡无光的双眼。他没有忘记郎中那日所说的,她可以重见光明。可是她心里那么痛,心情怎么可能愉快的起来?
韦瑶晴是只身一人前来的。她看不见,只要在寿王府,即便没有夕云的搀扶她也可以行走自如。李瑁在哪里她也一样可以凭一己之力找到。她对他的了解永远比他对她的要多得多。只因李瑁心中不止她一人,她却视李瑁作唯一。专心的人总是比分心的人更容易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样又是踮着脚又是高举着伞的,韦瑶晴不仅仅觉得手酸,脚尖也有些受不了了。她提醒道:“王爷,妾身的手好酸。”
李瑁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过了伞,问起话来惊诧之情仍未过:“你……你怎么会过来?”他原以为韦瑶晴这一辈子都不愿见他了。
韦瑶晴得以正常地站好,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她眉心愁绪未散,却不单单是由于丧子之痛,还有很多很多的内疚:“王爷,徊文已经都告诉我了,你此去骊山全是为了妾身。王爷为何不直说呢?”
李瑁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徊文竟敢违背他的命令。转而又是长叹了一口气:“说,是为了自己开脱;不说,是为了让你可以不过度自责。恨我总比恨你自己会好受些。”
韦瑶晴黯然。李瑁说得没错,这些日子,她不愿开口是因为在怨怪自己;不愿见李瑁,则是无法释怀一切因他前往骊山而起。可就在刚才,徊文趁着夕云不注意跑到了她跟前,说出了李瑁前往骊山的用意——
郎中开方子的时候说治她双眼的药最好用温泉水去煎。整个长安谁都知道最好的温泉水在骊山,而无论是沐浴用的还是做饮水之用的,皇家的温泉水更是好中之最。李瑁此去,正是为此。
归途中遇到大风雪,李瑁与徊文进太真庙躲避,没曾想会在那里遇见了杨玉环。他这才得知了她与李隆基之间的别扭。当他终于劝服杨玉环并欲带她回宫的时候,李隆基派的人正巧赶来。他还未及自辩便被打入了天牢。整件事根本就是误会,却是个上天注定的误会。就像那个孩子本就保不住一样。
徊文一心护主,不顾李瑁的命令擅自说出了真相,韦瑶晴自然不能再无动于衷——
孩子因李瑁前去骊山之事而早夭,而他是去骊山却是为了治愈她的双眼;孩子因她早先服用的凉药而注定无法出生,那碗凉药则是为了让李瑁放心而不得不喝。中间的纠纠缠缠、是是非非,谁又能真地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切的一切从头到尾环环相扣,似乎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看着眼前人神色变幻,李瑁便知她心事百转千回。他扔掉了手中的伞,将韦瑶晴揽入了怀中,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了外面的风雪。这个拥抱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要紧贴与厚实。
“晴儿,没关系的,来日方长,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春暖花开或是大雪纷飞,他们都会在这院中嬉闹玩耍,笑着喊我们父王和母妃。他们会健健康康又开心快乐地长大的。相信我,一定会的!”
李瑁描述出来的憧憬再美好不过,他感觉到怀中人儿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不是因为寒冷,更不是因为抗拒,而是因为哭泣。那些眼泪从韦瑶晴的眼中流出,流出的是深不见底的悲伤;也每一滴都流进了他的心中,流进的是缠缠绵绵的爱意。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茫茫风雪中相拥无言,各怀心事又心意相通。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那便是是时候该放下了。长路漫漫,不放下,要怎么走下去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瑁与韦瑶晴才是回到了屋内。夕云与徊文不敢将炭火加的太旺,以免都快冻僵了的两个人一时受不住。好在阴霾都过去了,她终于又在韦瑶晴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笑容。徊文不仅没有受到惩罚,还被李瑁夸奖了一番,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夕云近在咫尺地看着,忍了好久,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瞪着他道:“你已经笑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笑够啊?”
徊文不以为然,脸上还颇为得意:“看到王爷与王妃娘娘和好如初我高兴啊,就算笑上十二个时辰都不会够。”
夕云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我看你啊不仅是胆子大,连嘴巴都是糖做的。既然你那么想笑,我就只好成全你了。”夕云狡黠一笑。
徊文还没想明白夕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手就已经伸了过来,挠起了他的痒痒。徊文再怎么不知天高地厚,偏偏最怕这一招,又是跑着躲避又是连声求饶:“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啊……哈哈……”他的话总会在被夕云追上后就说得断断续续、字不成句了。
李瑁与韦瑶晴坐在上位,也都带着温和宽容的笑意,并不阻止任由他们打闹去。寿王府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畅快的笑声了。这样轻松的欢快连带着屋外的雪都似乎变得更为轻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