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一、扶苏（1 / 1）
又是在建木之上，身着黑金色衮服的帝俊放松了思绪，是多久之前的事呢？他到人间，朱宣也跟着来到人间，要不是自家儿子，怕就因为他的一时失误丢了性命……
——始皇三十七年，都城咸阳。
血雨腥风之后，地面上残肢遍布。曾经的始皇帝子女现在不过是一滩谁也认不出来的血肉。就连胡亥所派来执行命令的兵士也忍不住干呕起来。不是没有上过战场，也不是没有杀过囚犯，但如此之多的嬴姓血脉变作血泥却是他们先前万万想不到的。
然而此刻位居咸阳做主的正是这次残杀的始作俑者，始皇帝十八子胡亥。不日他即将登基为皇帝，成为大秦帝国第二位统治者。远在千里之外的始皇帝长子所接到的不过是一张迫其自尽的侥诏。
胡亥已等不及了，等不及长兄的死讯传来就在咸阳城中就大肆杀戮同胞兄弟姐妹，斜阳之下的咸阳城郊一片血红。
日落之时，反景霞光映照着冤魂惨死之地，异变突起。已经凝固的暗红色之中一道道红芒逐渐汇聚，一只赤红色与黑色相间小鸟从血泊中飞了出来，发出尖锐凄惨的鸣叫。它在半空中扇动着翅膀，细小的闪电扑向碎块残肢，所到之处尽成飞灰。
尖利的啸声在咸阳上空铺天盖地，闻着莫不色变。
嬴姓一族死难者凝固而成的鸟灵转瞬化作血红色不祥的光芒，冲破云海直入日落之地……
于朱宣来说，事情有些糟糕。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一苏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的。咽喉部位隐隐作痛，似乎是因为先前吞了一些奇怪的毒物的效果，罢了罢了，接到诏书他也不过是想着他想要他死他就死，可这一小段魂魄离体却让他发觉咸阳那边灵息有异，不得不返回来，倒没想到蒙将军收尸的速度超过他的想象。
“他已经死了！”
猛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吼着，“始皇帝陛下满意了吗？”
始皇帝？
朱宣在棺材里僵硬了一下，然后很缓慢地一手撑上了没有封死的棺材盖。感觉是上好的木材，还是有些沉重的……
秦国军营之中的将军帐外，装腔作势的来使正想说始皇帝陛下有旨意要蒙恬赶回咸阳。冷不防那边的棺盖被猛然掀起，随后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只苍白的手臂伸了出来后一个身影坐了起来。
此刻不要说胆小的使臣了，就连向来骁勇战场的蒙大将军都有点发蒙。明明是他和使臣都检查过的死人怎么就坐起来了？
难道——
“尸变啊——”使臣的尖叫猛然被掐断，看起来细长的指尖搁在他的咽喉处。力道之大让他满脸通红。可是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掰开那只正准备要他命的手。
蒙恬几乎能听到自己颈骨转动发出的声响，好不容易才从变调的声线里找出两个字来，“扶苏……”
始皇帝长子，公子扶苏，在公子胡亥连同赵高、李斯的阴谋之中被侥诏所杀。现在却眼看着就要将秦皇的使臣生生扼杀。
在听到那个称呼之后穿着孝服的年轻人右手微微一颤，使臣从他手中掉到了地上，死命捂着自己的咽喉说不出话来。
“蒙恬……将军……”声音里带着沙哑，甚至熟悉的眉眼似乎都有了点变化，不过还是蒙恬熟悉的那个人，带着温润色泽的黑色眼瞳承袭自他母亲，拥有不可思议的剔透感，“在尚不能应对变故之前，蒙将军不妨唤我朱宣。赢扶苏……你就当他死了。”他在人间转生的第一世，是真的已经死了。死于那份来自他父王的诏书，还真是可笑。
“呃……”蒙恬四处看了看，这里除了使臣就只有他在，没有其他人能分享他的震惊。也幸好没有人在，否则扶苏公子死而复生的消息传到咸阳那里……
就在使臣面前，那个有着相当秀丽面孔的年轻人蹲了下来，看着他，用轻柔的调子说道，“父王已经升天了吧？胡亥派你来的？”
使臣的面孔扭曲起来，破碎的声音从他嘴里发了出来，“你……诈死……”这才是合理的解释，年轻人近距离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死人的样子。
“不是说了吗，嬴扶苏是真的死了。”秀丽的嘴角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只不过那双深黑色的眼瞳中毫无笑意，“告诉我，父王的陵寝在哪里？”
使臣感觉自己被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抓住了，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甚至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骊山之下。”
黑色的眼瞳移开了，看也不看瘫倒在地的使臣一眼。
“蒙将军，军中可还有此人同党？”
“在使臣的营帐之中尚有三人。”
“哦。”黑色的衣袍穿在身上别有一种厚重的感觉。朱宣一边向外面走，一边又问，“那军中有多少人知道嬴扶苏已死？”
“大半知道，却都不信。”蒙恬的脸上也有了笑意。这样的人，似乎又回到了接到始皇帝诏书之前的精于谋算。
步出营帐，就看到无数双眼睛跟了过来，那些年轻的脸庞上都浮现出欣喜。
“真的没死，公子怎么会死。”
“我就说是骗人的来着。”
“公子……”
“公子……”
终于忍不住在嘴角挂上了淡淡的笑容，朱宣的眼中却闪着幽暗的寒光，“蒙将军，什么样的人最能保密，想必不用我提醒你了。”
身后的蒙恬一抱拳就返回了帐内，几声惊恐的抽气声后营帐内再无声息。
朱宣缓步走在外面，让更多的人看到他这个“公子”还没有死。嘴角嘲讽的笑容愈发扩大，是了，正是这个时候，咸阳不知斩杀了多少嬴姓血族方才引动族祭玄黄发动……
始皇帝三十七年，蒙恬班师回朝。行军路中严令禁止说出公子名讳，外人凡有认出赢扶苏者，格杀。大军在接近咸阳之后转了个弯，以谁都没有想到的方式赶到了骊山脚下，倒也没有接近帝陵，而是悄悄地，让蒙恬无言以对地开始在地上挖坑。
“这……就算我们缺少粮草后勤，也不至于……”偷坟掘墓那是什么罪名，这盗的还是始皇帝陛下的……要不是眼前这位扶苏公子指挥若定神情自若，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会拔剑一剑刺下去了。
“蒙将军，我们不是盗墓贼。”朱宣想朝天翻个白眼了。好不容易没有让守陵的部队发现，要不然他也不会选择在这个地方开始挖坑，现在这个时候，始皇帝的棺椁并没有来得及停入陵墓内，而是先放在了一个小地洞中等待正式安放，“有一个很重要的机密，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大人，我们带出来了。”几个满身泥土沙尘的秦兵走到了跟前，从他们亮得和夜间的狼有得一拼的眼睛来看，蒙恬都不知道公子扶苏是和他们说了什么机密了。
乍一看见他们带出来的“东西”，蒙恬整个头皮都要炸了，“这、这、这……”这位征战无数立下过赫赫军功的秦朝将军就如耄耋老人一样抖个不停。
“果然就在大人说的位置，一点不差。”秦兵看向朱宣的目光已经不止对上位者的崇拜和尊敬，而是近乎于对神灵的信服。
他们花费了大半夜时间弄出来的是一尊巨大的灵柩，蒙恬再白痴也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此刻刺激过大，蒙大将军的脑袋已经处于停滞状态，所以他对朱宣左右看了看，这里不会引起守陵部队的察觉之后一脚踹上棺木，把棺盖给踹开的不可能的举动已经没有多余的神智去阻止了。
在后来他才恍然明白为什么棺盖根本就是一踹就开。不过当时——
“躺够了没有，再不起来我就一把火烧了。”
于是，大秦帝国最骁勇的将军和战士，险些被棺木里坐起来的身影生生吓死……
始皇帝三十七年，后世称之为秦二世的胡亥登基之后的三天，骊山脚下突然出现蒙恬的军队，并称公子扶苏未死，胡亥侥诏阴谋篡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咸阳，朝野震惊。
“这究竟是如何回事？”饶是秦王朝中见惯了大场面的满朝文武都面面相觑，毕竟先前谁都知道始皇帝陛下最中意的就是公子扶苏，陛下南巡过程中突发疾病暴亡，胡亥秘不发丧回到咸阳，大肆诛杀自己的兄弟姐妹不说，还言称扶苏已死，始皇帝陛下的血脉仅他一人继承。李斯和赵高串通一气如此发布遗诏，已经令得文武官员疑惑重重。原本若是扶苏真的死了，或许这些人也就只能接受胡亥登基的事实。可现在扶苏不仅没死，就连骁勇善战的蒙恬将军都率领大军进逼咸阳，说出来的理由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这般情况下，怎么可能让文武官员接受胡亥的指挥前去剿灭所谓叛军。更让他们诧异的是之前还支持胡亥登基的丞相李斯在登基典礼之前就称病不来，发生如此重大事件之后依旧闭门不出，令被赵高挑拨的胡亥大为恼怒。
“羽林卫，将李斯这个老匹夫给朕捉拿上殿。”年轻的胡亥在朝堂上暴跳如雷。
谁都没有动，就连那些以前对着胡亥叩拜的官员们都站在原地没有动。原因很简单，他们已经看到了那个穿过重重羽林卫军队走过来的身影。纤长的身形显得有些不真实，好像随时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然而就是这个身影现在在他们眼中重逾泰山。
大殿中的声音都寂静了下来。
朱宣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之中，看着那个年轻的贵公子脸色发白发青。
“杀了他。”
“没有必要。”朱宣冷冷地看着他，“就和我没有必要杀你一样。”那不是他的兄弟，甚至不是嬴姓血脉，他还记得他是胡亥身边的陪客，始皇帝幼子年幼，向来不出现在众人面前，现如今居然给了这个篡位者和赵高这么大的胆子和机会。
果然，自己的感觉不错，随着嬴姓血亲的消亡，那孩子的灵息也散了。
“你？杀我？”假扮胡亥的少年好像听到了不可思议的故事一样，“我现在是皇帝，你算什么？”
“皇帝……”朱宣嘴角的笑容都能变成冷笑了。
“可惜你还不是。”
那句话并不是朱宣说的，说话的人能让所有人都跪拜下来。
假冒者的眼珠子险些瞪出来，他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只要他在，没有人会是皇帝。朱宣小心地跟在那人身后，颇有些无奈。
早就该想到了，有哪个胆敢将三皇五帝的称号都放在身上，就算是偷偷转生人间也免不了让四周的灵息为之倾泻。凛然的瞳和记忆中有些不同，毕竟在这里他是天下的主宰，而不是可以随意溜达的天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