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番外一 the tree story【上】（1 / 1）
十一岁那年，母亲忽然接到了父亲的密函，说是遇上麻烦要逃跑，让他们先出城，他迟些过来与他们接应。夕树楠夏，哦，当时的他姓桥本，名也不是这个，便迷迷糊糊地与母亲一同收拾东西离开。
他的父亲本命叫桥本右内，是越前藩的藩士，年轻的时候学过兰学，也通晓医术，曾当过藩医。父亲一向深得藩主松平庆永大人的赏识，为何突然会出现这种情况，连母亲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一家子改名换姓逃到江户的一个小村子，在山上得到了神社巫女的帮助。也不知父亲与那冷冰冰的巫女阿姨说了什么，她原本还不大情愿的脸上出现了情绪裂痕，没几分钟就点头应下。
那巫女名为前田百合。
父亲说她的身份可不一般，没想到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还能遇上这么一个血统高贵的人。他忍住不细问。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像街市妇女那般在背后道人长短。他问起了他们这一次搬家并改名的原因。
“还不是为了保命。”他的父亲轻叹，“虽说落荒逃跑实在不符合武士道精神，然，我有更大的使命等着我去完成。楠夏，你可知你脚下踏着的、这片名为江户的土地，都住着些什么人吗？”
他沉思一番，道：“父亲说的可是将军？”
“应该是前将军更合适。德川定定那老狐狸，以为把年幼的侄子捧上台便可以更好地控制。可怜那孩子，年纪轻轻就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现在的年轻人都热衷攘夷，实际上国门哪有可能一直关着。与其被人强行叩开，倒不如自己打开，这一点那老狐狸倒是做对了。维护主权是必须，更必须的是学习天人的技术，使我们自身变得强大起来。楠夏，你知道吗？”
他点头应道：“儿子明白。”
每当与父亲聊天时，这个十岁小男孩的心中就会生出一种优越感。他原本就聪明，他的父亲也多次夸奖他是一个难得的奇才，若非受奸|人所害，他日后定能代替父亲为松平庆永大人继续出谋划策。现在又从小接受父亲的教育，使他过早地开始操心起国|家|大|事|，总觉得自己与普通孩子是不同的。
从前在越前藩是如此，现在来到这个乡下地方，他对乡下的孩子便更加轻视。
只是，某个人的存在刷新了他的世界观。他原以为乡下孩子不过是没见识，见识过此人后，他还要再添一个“特别烦”的词条。
第一次遇见千夏明日香的时候，她正在小木桥上拍皮球。一边拍，便一边哼着歌。他知道，这是京都的《丸竹夷》。眼前的小女孩打扮虽平凡，但张口唱童谣时却带着正宗的京都口音。他不喜欢京都的人，他认为京都的人太自私，只注重自己的死活。
不可否认的是，她的歌喉的确很好。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女孩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好奇地盯着他看。正当他被盯得略微局促时，女孩便咧嘴灿烂一笑，又貌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嘿嘿嘿地傻笑着：“怎么样，我唱得很好吧。”
闻言，他木着脸，转身就走。
女孩却追了上来，在他的耳边碎碎念。
“喂……喂！别走啊！你看着很眼生啊，是新搬来的吗？我叫千夏明日香，你叫我明日香就可以啦。你有认路障碍吗？我可以当你的导游转一圈呀。你和村子上的其他人都认识吗？来来来不用羞涩，放开地来吧哈哈哈我会帮忙让你和大家变得融洽的！哦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呀？”
还没见过这么热情的人，生性内向的夕树楠夏不知该如何回应，便选择了继续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呀？唔！难道！”女孩忽然跳了起来，用手捂住嘴，怜悯地上下打量着他，“抱歉抱歉，你是不是……不能说话呀？我没有恶意的，没关系！我们还是能通过很多方式交流的嘛。比如说写字什么的，手语什么的，打手势什么的。”
被当作哑巴让人心里很不舒服，他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出他对千夏明日香这个人的第一印象。
“烦死了。”
原以为说出这句话她总该能消停点，谁知她听到这一评价后，居然很开心地拍手笑了起来，“呀，你会说话，不是个哑巴！太好啦！看来你不过是不喜欢说话而已。那没事，你听着就成，不想说话可以点头摇头，我不介意的。”
也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开心的，夕树楠夏加快了速度往前走。
“呐，我想问你哦……你走这个方向，是去神社的吧？难道你就是百合阿姨说的借助在神社的人吗？诶嘿，那我更应该罩你啦！哦，你还不知道吧？百合阿姨是我小姨，也就是我妈的妹妹。你别看她这个人冷冰冰的，有时候大脑回路也很奇怪，其实她是个很好的人哦，只是不善言辞罢了。如果她说了什么话，你别太往心里去呀。”
前田百合是个很高傲的女人，他的确也对这个恩人过于高高在上的态度心有不满。只是他的父母都没说什么话，他自然不敢抱怨。倒是这个女孩，能看出他心中的想法，兴许她并没有他所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他探究地转头望着对方的脸。
发现他在看她，她愣了一下，咧开嘴冲他笑。她的眉目是与他从前见过的京都人都不同的干净，细看之下，大大咧咧的表情也能瞧出几分明媚的温柔。
他默默转过头来。尽管知道对方并不会知道他竟有一刻看她看得出神，但他依然是下意识地板着一张脸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状。
身边的女孩大概是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忍不住又开始谈天说地。他竟出乎意料地耐心听她东扯西扯，却一个字都没有回。末了，她才猛然停住脚步，用力一拍自己的脑袋，恍然道：“哎呀！我终于想起来我想说什么了，聊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在心中失笑。听她唠叨了大半小时再加上这句话，不难推测出她是个神经极其大条的女孩。他想着于情于理这个问题他还是得回答的，刚张嘴，却被打断。
“明日香。”
“呀，百合阿姨！”身边的女孩听到前田百合的叫唤后，兴冲冲地跑过去扒住前田百合的衣服。想起来还有外人在看着后，她松开前田百合，尴尬地吐了吐舌头，“百合阿姨今天不忙吗？”
前田百合先瞟了一眼夕树楠夏，才低下头回答千夏明日香，“还好。”
莫名觉得脊背一凉的夕树楠夏不自然地侧过头去，又觉得这样似乎不礼貌，磨蹭了几分钟才走上前对前田百合鞠躬打招呼：“前田阿姨，您好。”
“男人应该坦荡荡，别像个小女孩一样扭扭捏捏。”不满意他的态度，前田百合皱起眉头，淡淡道。
再早熟也好，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又鲜少被家人说教，像这样被印象不太好的长辈教训也是头一回。他心中是有些不满，但父母吩咐了他再怎么不情愿也不能怠慢前田百合，只好又违心地毕恭毕敬回答：“是，我记住了。”
千夏明日香嘿嘿傻笑：“百合阿姨你太严肃了啦，这样会吓坏新来的小朋友的！”
“夕树楠夏，十一岁。”前田百合用疑似鄙视的目光望着千夏明日香，“比你大。”
他双眸一黯——通过前田百合的口介绍给她知道与他亲口告诉她名字也是一样，倒不如说是省事了，也省得这个话痨女孩再缠着他。但不知道为何，他还是更喜欢自己亲口作自我介绍。
“原来是叫夕树啊……名字很不错啊。”女孩把这个名字放在嘴边轻轻一念，瞥见他有些异样的表情后又高声大喝：“年龄不是问题！我可是被神选中的命定之人，我要罩他，所以我当然是大姐啦！”
这番笨蛋宣言遭到了她家冷面毒舌小姨的无情打击。前田百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对夕树楠夏说：“不用管这个笨蛋，走吧。”
夕树楠夏抽了抽嘴角，头一回如此认同前田百合，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无情地把某中二逗比留在外面，一前一后走进神社。
到几年之后再想起这件事，他忍不住为当时自己的态度而感到羞愧。当年的他自以为成熟、高人一等，实际上不过是个自大嚣张的小鬼头，当时连比他小了两年的明日香也能轻易看出他心中的尴尬，特意帮他带开话题解围。而前田百合的话，在他长大后想来，其实也是没错的。
“啊，对了。诶嘿嘿，你听我说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某个被二人打击得背景都灰暗了好几度的元气笨蛋不知处于什么原因，又忽然原地满血复活。她蹭到夕树楠夏身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下面的内容可是最高机密哦！咳咳，就是那个类似什么传说中的契约啊之类的……啊，总而言之就是你懂的啦！一定，一定要保密哦！”
她的表情再怎么严肃，都让他觉得接下来她要说的不是什么大事。
无奈对方的情绪太高涨，他只好艰难地点了点头。
“哈哈……我说出来你真的别打我脸呀。咳，是这样的。”她清了清嗓子，“你要知道我这个人嘛记性差死了哈、哈哈……所以，不如我们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吧？我保证这一次我一定好好记着！来吧来吧！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千夏明日香。很高兴认识你！”
他一怔。
他知道，这家伙绝不是因为什么“记性差死了忘记了你的名字”才说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的。他嘴上是说着周围的同龄人都是笨蛋，可心里还是一直期待着有一个朋友。他对千夏明日香的态度虽说不上友善，但还是对这个京都口音的女孩有点儿小在意。至于没能亲口对千夏明日香自我介绍就被前田百合打断，这对他来说还是个小遗憾。
她是察觉出了他的心情，才会编一个笨拙的理由让他弥补这个遗憾吧。
这样一想，对千夏明日香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你好，我是夕树楠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