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幕式(1 / 1)
兴国是酒店北京西郊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不太宽阔的停车场,不太豪华的大门,灰色的外部装修甚至可以说是普通。但是进门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一到三层的空间全被用作中央大厅,八根两人合抱的包金大理石柱直入穹顶,托着近百个水滴状灯泡的水晶吊灯以复数形式投影在金漆的通体影壁上,反射回来的光将整个大厅映成了金色。
甘露是燕奥大学的二年级学生,略短的卷发,略黑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一转尽显机灵,又带出一种英气勃勃的感觉,倒像个秀气的男生。
这位姑娘初、高中时的学习成绩在班里都是拔尖的,要不也不会考上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也许聪明是可以遗传的,但是对甘露来说,努力才会获得回报。夏炬明也说:“其实中学的这些东西,你只要背就行了,不论什么文史、政治,就算是数理化,只要做到把题背下来,肯定没问题。”
这种理论对于学习不好的人显然是最尖锐的讽刺,所以楚沨挤兑酒瓶:“既然你跟甘露从幼儿园就是一个班里混出来的,这段孽缘可不简单,还不珍惜一下?”说这话的时候,楚沨还不知道甘露的身份,……否则他会说得更认真一点。只不过,附和的满胖子什么都知道,也许这就是夏炬明总是对满意异常苛刻的原因。
现在这个用功的女孩正坐在酒店二层的单间里,和几个前同学一起等待迟到的人,夏炬明当然是被等的一个。选在这里倒不是为了摆阔,甘肃的公司和酒店有长期的业务关系,与其钱花到外面去,还不如直接走账,甘露也就勉强接受了父亲的好意。
透过木质的扶栏可以俯瞰大厅的情况,大家喝着茶,惬意地分享着毕业以来的趣事,她们并不着急。
房门打开,一个女生带着焦急的神色出现在那里:“诶呀,甘露你好啊,生日快乐!”边说着,她走到寿星面前递上了用卡通包装纸包裹的小盒子。
“谢谢。来,坐在这边。”
“我来晚了,真不好意思。外边可堵了。”仿佛想找个没来的人做借口,她环视了一下周围:“诶,你们都来啦,对不住对不住,真是太堵了。”
“就差夏炬明了吧?”甘露这句话,有点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还没到呐?还好还好……真是的,这都几点了他还没到!”陈晓红好像忘了自己也只是刚刚到。
甘露和夏炬明两家以前走得很近,家长都在科研院上班,虽然后来甘肃从科研院辞职,但孩子们仍然在一起长大,两家也就没有断了来往。说来也算有点缘分,甘露和夏矩明从幼儿园在一起就在一个班,尽管时光如流水,身边的伙伴换了一批又一批,这两个人却始终在一起。
今天是甘露的生日,所以她叫了几个中学时的同学小聚一下。夏炬明当然知道今天吃饭的原因,但是没有必要告诉其他三个人,不说他们可能会来,说出来他们就肯定不会来了,只是夏炬明并没有预备礼物。
满意直接把车开到了酒店门口,不知道身着哪国军装的服务生开了车门。
“我带着我爸的手机呢,完事我给满胖子打电话吧。”
“你就别管我们了,到时候再说吧。”
“自己当心点啊。”楚沨提醒着。
“还是让满胖子开车小心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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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炬明是第一次进这么高级的饭店,对比所处的环境,他的穿戴已经可以用寒酸来形容了,而且还不太干净。像这种自称脸皮厚到一定程度的家伙,也感觉有些不自然:“也难怪这几个东西不来。”他一边掏手机一边小声嘀咕。
97年的时候,手机还不是那么普遍,所以黑子和楚沨还没有预备这个今天人手一支的东西;但是大公司老板的女儿,即便家风朴素,还是有配的。
“甘露啊,你们在哪呢?”电话号码是夏炬明昨天晚上特意问的,即便是再好的朋友,也别打算我们的夏大忙人会费脑子去记那11的位数字。
“酒瓶啊,你到哪了?”一个外号如果传开了,在一定范围内会流传很长时间。
在当日寿星的指导下,这位最后的客人到达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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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沨好不容易把眼睛从酒店移开,应该说是直到看不见那座灰楼为止。他想确定季晴的确不会来这里,其实在他眼睛确定这个事实之前,心里早已经确定了,只不过,就那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想放弃。转回头之后,他给自己留了一个苦笑。
“怎么着,咱们吃什么去啊?”最胖的人不但起床准时,吃饭也是到点就饿。
“随便,只要不是辣的就成。”黑烨一点辣味都不沾,吃了肯定说不出话来。很显然,他对于楚沨的奇幻经历也不是太适应,正蔫蔫的看着窗外,即使是高考分下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这种状态,他高考的成绩至少比平时的水平低了一百分。
“三风,你的意见呢?”
“我无所谓,问黑子吧。”
“我不是说随便了嘛!”
“行啊,这是你说的。满意,走,猪肉拌饭。”
“我靠!你丫也太狠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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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的香气混着洋葱的甜味,在炭火的侵袭下,从铁箅子上飘散开来。
暾东大学旁边的烤肉馆里,黑烨、楚沨、满意坐在他们常坐的位子上,大学旁边总是有许多很能满足年轻人需要的东西,价钱也不会很贵。说归说,民族传统还是要尊重的,当然,还是要在当事人自重的情况下。
夏天吃烤肉的人不太多。尽管已经过了7点半,天还是没有黑透,小饭馆里人没几个人,看起来岁数都不大。黑烨主烤,楚沨正在打电话。
“行,我们没事,我先挂了啊。”他从小就对母亲不太放心,也许源于幼时曾亲眼见到母亲心脏病发作。
在他报平安的时候,满胖子已经塞下去好几片肉了,对他而言,美食家是在填饱肚子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职业。满意接过楚沨递回来的手机,总算腾出嘴来问了一句:“家里没事吧?”好在没有咬到舌头。
“没事。”楚沨有心调侃满意的吃相,想了想还是作罢。
如果黑烨的确有认真的时候,那就是烤肉的时候了:“赶快夹啊,这肉又好了。”
“你就吃吧,这么多呢。”
“废话,我也没说我不吃。”
“嘿,你说这人。”
带着咸甜鲜味的烤肉下到肚子里之后,黑烨灵活的舌头仿佛又得到了能量:“你们说,昨晚上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别看我,我肯定不知道,没准这个疯子知道点什么,他看闲书看得最多。”满意坏笑着指了指身边的人。
“什么?”楚沨正在发呆,他看着烤炉里的炭火,红亮的碳块不断的褪去灰白色的外皮,仿佛诞生新的生命一般。他不禁有想要伸手去拿的冲动,即使听到了满胖子提到他的绰号,也还是盯着那些蕴藏着热量的石头。
“他是说啊,你看了那么多闲书,有什么线索没有?”主烤有点不耐烦地说。他夹起几片生肉,遮住了楚沨直视炭火的视线。黑烨并不是很细心的人,但不知为什么,那直勾勾的眼神让他觉得不舒服。
“线索吗?”楚沨察觉到了失态,他抬起眼睛,看了看身边的伙伴,对黑烨说:“你能让我再看一眼你那条项链吗?”即使不看,他也为那条项链确定了注释,只不过相对于要寻找的答案,线索实在是太少了。
黑烨满不在乎地拉下衣领,跃出束缚的大蛇借着饭馆的灯光打量着世界。
“这可能是约梦甘德,或者是什么类似的名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楚沨示意黑烨赶快拉起衣领,这种畸形而且扎眼的饰品,可别又带出什么新的麻烦:“是北欧神话中缠住世界的蛇,它叼着自己的尾巴,把地球缠在中间。邪神洛奇很出名的一个儿子……”
“有这么牛吗?我还以为就是因为我是属蛇的呢!”
“我知道了,就是丫在吃世界树的树根吧?奥丁也被它给杀了。”满意一脸的肥肉都带着得意。
楚沨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老大,你下次看漫画的时候也用点心吧,啃树根的那个是黑龙绝望。”但是胖子的话也给了他一些启发。
“你少理他,还知道点什么,快说。”
“本来我也没想到的,我的戒指所代表的可能是巨狼芬里斯,这个才是干掉奥丁的家伙。”他把右手平放在桌面上,让其他两个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戒指,接着对满意说:“我真服了你了,满胖子,圣斗士里不是都有吗?”
胖子眯起眼睛,肥肉们都作出苦苦思索的表情:“真有吗?”
“北欧那一段,你自己想去吧。”
“没错,你丫别装了,肯定有。”黑烨打断了文不对题的对话:“楚沨你就别圣斗士了,还有什么知道的没有?”
楚沨两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睛的焦点凝固在手上,思考着小路的事是不是应该对他们说,这件事又比昨天晚上的事来得蹊跷了,说还是不说他有点吃不准。
“有话你就赶紧说吧,赶快赶快,别抻着了。”黑烨是最等不得的了。不过他从没想到过:老师们在等他交作业时,其实跟他现在的心情差不多。
楚沨长出了一口气,他总算下了决心:“我还有件事没跟你们说,”他先看了眼满意,又看了看黑烨:“是这样的……”视线的另一端回到了火红的碳块上,“我刚才从酒瓶家出来…跟他们家保姆说再见的时候,戒指上的石头变了颜色”,他举了举右手,无名指上的客人不明就里的闪着桔黄色的光,“而且…,我看见那个保姆的眼睛里没有眼珠。”说着,楚沨抬起头来,所幸他看到的人还都有黑眼珠。
突然,一只手伸到炉子前。
不太热情的声音响了起来:“先生,给您换一下箅子。”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鬼故事讲到精彩之处的时候,有点动静就很吓人了,何况是惊弓之鸟正在讲的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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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老实交待,您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啊?”高翔首先发难。
饭吃得差不多了,闲聊就开了头。在座的都是高中的同学,虽然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但彼此之间还不是很拘束。高翔去了四川的航校,出来之后直接当飞行员,这倒是圆了他父亲的梦想,至于这个未来的机长是怎么想的,在座的没人知道,除了一点——他去的那所学校,连老师和校工都算上,没有一个女的。所以当他面对着熟悉而且漂亮的女生时,再加上几杯啤酒下肚,话匣子就收不住了。
潘毅也跟着挤兑夏炬明:“就是,这算怎么回事儿啊!说说吧,是不是受什么刺激啦?”潘毅去的地方和高翔有一拼,他是南亩附中高三六班唯一去了军校的人,去的时候还是个爱讲评书的胖墩,再见到他的时候,人瘦了,也变得老成了起来;只不过,话里话外总有点领导讲话的感觉。
看着周围女生们期待的目光,夏炬明感觉浑身不自在,赶紧分辩道:“你们就瞎掰吧,我这是水土不服,回来之后自己变的。”
“你就别解释啦,没法信呐。”高翔一边摆手,一边故意作出不屑的表情。
几个女生的热情被充分调动了,她们开始向焦点人物发动攻势:
“夏炬明,你就老实交待吧!”
“是不是有女朋友啦?”
“出什么状况了吧,说出来我们帮帮你啊?”
夏炬明早就知道在座的这些姑奶奶不好惹,几句话就把人逼到绝路上来了,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有拉着黑烨他们来垫背。或许甘露可以帮他一把,可等到发现她也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之后,酒瓶就只好看着高翔干笑,吃了他的心都有。
高翔却毫不领情:“诶~呀,酒瓶,你看看大家多么关心你啊。你就赶紧说了吧”
“嘿,你小子没完啦,我招你惹你了?你可小心点,我可什么都没说呐……”随声附和的女生没法动,夏炬明也只能对他下嘴了。
“诶,这话从何说起啊。”高翔又是一脸的诧异。
“你别臭美啦,我那天可都看到了,你小子身边的女孩是谁啊?”夏炬明用胡说八道反击,他说谎的效果要比黑烨强太多了,几个女生看高翔的眼神都不对了,这个未来的机长还是很帅气的,健康的古铜色皮肤、眼睛大大的、笑起来牙齿也是白白的,只不过现在就只有一脸苦笑:“啊~~,大家千万不要相信他,他是胡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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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有说有笑的时候,包间的门打开了,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后半、略有点秃顶的人在侍者的引导下,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
甘露首先站了起来,高兴地迎上前去:“爸,你怎么来了?”
听到这种关键性的称呼,没有人坐得住了。
“叔叔好。”
“我来给你拜寿啊。”甘肃对着女儿晃了晃手中精美的小盒子。
“你们坐,你们坐啊,不用客气。”看到小辈们都站了起来,他很有气势地让大家赶紧坐下,毕竟是指挥着几千人的大企业家,就算不是故意摆架子,也让这些半大的孩子们受不了。
“露露啊,给我介绍介绍你的朋友吧?”甘肃的眼睛扫过在座的人,看到夏炬明的时候,酒瓶似乎感觉到甘肃的眼睛闪了一下,“呦,这是明明吧,现在怎么这么胖了?该减减肥了啊!”
酒瓶不好意思的笑着:好在甘叔叔对自己印象还很深。
甘肃没有多待,坐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大企业的领导者嘛,女儿过生日能抽出时间来大概是很不容易的事,他走的时候,又特意交待了甘露几句。
大学之前夏炬明见过甘肃很多次了,按说也是很熟悉了,可是他怎么就想不明白:甘叔叔这次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太一样啊?他还把握不住那到底是什么。昨夜的奇遇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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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口要去洗手间,夏炬明跑出来抽烟,他并没有看到出门时甘露关切的眼神。
烟和火还没有掏出来,手机先响了起来,“这几个东西,还挺会挑时候。”酒瓶一边嘀咕,一边有点不耐烦地接通电话“喂~”
“明明吗?我是甘叔叔啊。”
夏炬明赶紧把到了嘴边的“你们着什么急啊”吞了下去,“啊,甘叔叔啊,您有什么事吗?”他现在可没有余裕去想为什么甘肃会有他的电话号码。
“明明啊,我有点事想问问你,你赶快下来,我在门口车里等你,露露那边我去解释。好吗?”
随着一声迟疑的“好吧。”男孩有些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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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我靠,楚沨,我知道了!”黑烨几乎是喊了出来,他那不着边际的思想结出了一些果实,但是跟别人预期的结果不太一致。
桌上另外两个人作跌倒状,这大概是他们看多了漫画的结果。
“我说,您别一惊一咋的成吗?”在饭馆里这么嚷嚷其实是很丢人的。
“屁!你们说什么呐,我知道怎么回事了。”黑烨不知是被热气烤的,还是过于兴奋,脸上微微泛着粉色。
看着对面两人不信任的表情,他相信接下来的话会让他们很吃惊:“先别笑,你们知道我们昨天晚上看到的果子是什么吗?”
果然,这句话达到了他预期的目的,至少满意的眼睛睁得老大:“我告诉你们吧,那是禁果。”
两个人再次做出晕倒状,楚沨向前倒,满意向后倒。尽管这个答案很贴近事实,但是鉴于做出结论的人都没有答对的自觉,听的人就更不把它放在心上了。
“你们什么态度啊!”
楚沨一脸的欲哭无泪:“这太演绎了吧?本来我还以为你知道酒瓶他们家保姆的事了呢。您能靠点谱吗?”
“你先说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也不是不对。不过,你说的也有点太……”满意又开始和稀泥。
“算了,”楚沨向后移了移椅子,伸出手来招呼服务员:“兄弟,结账吧。”
“我靠,又不信任我,我说的肯定对。”
“是是是,你肯定对,咱换个地方,不跟这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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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街灯和车灯为城市调出橙黄的主色调,墨绿色的凌志在车流中并不显眼,车的档次和坐车人的档次明显带着差距。
甘肃从车窗外那些明亮的高楼上收回目光,许多年来,他见过一些比这里更为炫目的地方,但只有这里,才是他的世界。
他推了推老气的宽边眼镜,说道:“明明啊,最近这段时间,你父亲还好吧?”王宝珊,也就是夏炬明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参加了仪式。
“还行吧。”
酒瓶有些后悔上这辆车了。刚才他梦游一样的穿过了酒店的大堂,在服务生略带诧异的注视中钻进了甘肃的座驾。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很清楚这辆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但这个上车的邋遢小子是什么人啊?
司机已经在三环路上兜了有十分钟,可是甘肃一句话也没说,使这个不修边幅的小子相当坐卧不安,早知道他就换件衣服出来了。
甘肃只是中等身材,有些发福的倾向,眼袋也很大,一眼看过去就像个和气的半大老头,气色还不太好,这是他上夏炬明家做客时一贯的模样。可是不知怎的,模样虽然没变,但他的威压已经快让酒瓶透不过气来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心理因素在作怪。
“那就好啊。以他的性格,闯过这一关应该问题不大,可是他们的感情很深……,正好你放假回来了,多陪陪他吧。你呢,你怎么样?最近有什么烦心事没有?”
“啊?”对于这么关切地问候,夏炬明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赶忙回头,正对上了甘肃询问的目光,男孩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我很好啊。”
“你也要想开一点,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老天爷把它摊到头上了,咱们又有什么办法?有什么事情跟你爸不好说的,跟我聊聊也成啊。”
“我还好,……也习惯了。”
司机可以从后视镜里很清楚的看到,这个名叫夏炬明的青年,他的头发比上车的时候更黄了,从褐黄正逐渐进入金黄的状态。司机的水平远比不上后面坐着的老板,但是他没有办法拒绝老板的命令,在他所属的世界里,主从关系就是一切。不安的神色写了一脸,如果是以前,就算不会夺路而逃,王陵也会拼死出手来个痛快。
仿佛感受到了仆人的痛苦,甘肃叹了口气,说:“小王,紧急停车带上停车吧,你先下去等会,我有事要跟炬明谈谈。”夏炬明与王陵同时松了口气,他总算要进入正题了。
看着如释重负的司机下了车,甘肃摘下眼镜,闭上眼睛,从夏炬明身上透出来的气息越来越强烈,让他也感觉有点不舒服了,他要尽快解决这件事。
“明明啊,遇上怪事了吧?”
这句话让夏炬明非常的惊讶,不可能还有别人知道昨天晚上的事啊?
“先别急着回答,看看镜子里你的头发吧。”甘肃仍然闭着眼睛,指了指后视镜。夏炬明忽然觉得甘肃显得比刚才年轻了许多,但是镜子里的映像让他无暇顾及其它了,他的头发,甚至大部分眉毛都变成了金黄色。靠近额头位置的发丝已经不是染发能够得到的效果了,头发本身变成了发光体。他伸出手去摸,晶莹的光居然照亮了接近的手指,但是触觉却没有确认到已经得到视觉承认的东西。他的手掌就停留在摸起来好像是光头的地方,头盖骨下面的东西里一片空白,大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刺激。
这时,夏炬明感受到了楚沨昨夜的心情。手机传来短信的声音,它的主人现在听而不觉。
甘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很了解夏炬明现在的感受,感同身受——许多年以前的一天,他也曾经像夏炬明一样被不安、迷惑、恐惧所围绕——那种茫然的感觉,现在变成浑浊的无奈,被他感慨了出来。
“明明……,夏炬明。醒一醒吧,…原来的世界,你已经回不去了。”
吸血鬼的声音含有天生的魔力,对普通人而言,这种强力的催眠根本无从抵挡。从酒店到现在,甘肃逐渐加大暗示的力量,包括语言与眼神,测试着夏炬明的反应,以至于因为过多地消耗了能量,他不得不闭上眼睛来压制本能的冲动,他吃惊地发现,催眠对这个孩子居然毫无效果。
甘肃很清楚,自己的眼珠变了颜色,犬牙也突在嘴唇与牙床之间,产生轻微的不适感——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了:作为人类与吸血鬼的混血儿来说,血液对他的诱惑并没有那么大;太阳对他也没什么的作用;他很少袭击人类,并且谨慎地做好一切隐蔽工作,虽然经常抛头露面,却很少有人发现他的真正身份,更不用提与他作对了。可身边的这个男孩子,那好像太阳的光辉,既挑逗起他强烈的掠食本能,却又不知为什么,让他产生莫名的恐惧,现在甚至有被紧紧绑缚的感觉。
但是这并不妨碍甘肃的听觉、以及皮肤对周围环境的敏锐认知。他的话音未落,怒涛般的压迫感从他身边的位置爆发出来,一个古老且沉重的声音回荡着:
“可怜的达姆拜尔呦,被光明和黑暗所抛弃的生命啊,跟从你命定的主人吧,他会带领你找到解脱之道!”
甘肃无法动弹,眼睛也无法睁开,他不确定究竟是不敢睁开眼睛,还是不能睁开眼睛。其实对他这种程度的生物,眼睛的用途并不太大,但是要完全的把握事物形质,由于心眼未开,他也只能像普通人一样睁开眼睛去看,看一看谁在用专有名词称呼自己。可是声音响起的同时,好像有两道阳光刺穿了他的身体,他生怕睁开眼睛之后,就好像吸血鬼见到太阳那样,在惊恐、或惊艳中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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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消失的时候,光也消失了。甘肃失去了确认它们来源的机会,他大汗淋漓的坐在座位上,那种很久没有感受过的、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刺激,也很放松。巨大的压力已经消失了,他要休息一会。这个从多少年从风口浪尖上混过来的生物,非常了解刚才的情况,…如果刚才的存在真是夏炬明的话,如果夏炬明真的下杀手的话,他会直接从这个世界消失,他所经营的、拥有的,即便无论从哪方面而言都比别人丰富很多,但是在面对“死”这种唯一的绝对存在时,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甘肃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比身边的人都强,为此,他曾经飘飘欲仙过;可由于他的父母无法给他满意的解释,也给他种下了不安的种子。不久他终于知道了实情,他的来历,很多更强的“人”。所以他韬光养晦,他明白到其实有些人,你不去招惹他,你就会生存的很好。他还认识到,在这个社会里,钱,是件好东西,即使不能用它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也能用它来满足别人的欲望。本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孩子开始发奋,用他与生俱来的、超越对手的能力,读书、考试、学习、拼搏。他已经很成功了,能够到手的东西,他全部拿到了,正当他不断迈向那很可能永远也达不到的目标的时候,刚才,他突然感觉到了出现在女儿身边的奇妙波动。虽然作为大企业的领袖,他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很开,但这件事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甘肃十分庆幸遇到了现在的夏炬明:就好像有人将解决问题的办法集成在夏炬明身上,然后再把这个男孩派到自己的身边一样,这让他省掉了太多的麻烦:夏世翰和王宝珊都是自己的朋友,但这样的朋友还有很多,不管他们的身份地位如何,都是普通人,虽然他们两个遇到些麻烦,但那绝不是夏炬明变成现在这样的诱因。这小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估计他的父母不知道原因;就算王宝珊死了,她也不会知道;但愿这种变化不是人为操纵的才好……
中年人睁开了眼睛,就好像听到他睁眼的声音,夏炬明同时睁开了双眼。酒瓶并不确切地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记得头发在发光,然后就失去了意识,他赶忙把手伸向头顶,一根根的丝状物带给手心轻微的刺激,后视镜里也能清楚地看到黑色的头发,这使他得到了全身的放松。长出了一口气的男孩向身边望去,半大的老头正在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他,对于这种探视,岁数小的一方显然处于弱势。
“甘叔叔,您……”
甘肃微笑着说:“我倒是没事,”他顿了一下:“明明,你遇到的麻烦可不小啊,怎么样,愿不愿意跟我聊聊?或许我能帮帮你。”
“他一定看到了我的头发是怎么从黄色变成黑色的。但他这种反应……”夏炬明还没有逃避现实到拒绝承认的地步,只好说:“我说了您也不相信,您还是别问了吧。”
“我可以听听看。这么多年来,你甘叔叔可涉猎了很多方面的知识啊。咱们找个聊天的地方。另外,有一些事,恐怕还要我给你补补课呢。”说着,甘肃冲着车外的司机招手,然后又叮嘱夏炬明:“怎么样,先跟你爸说一声吧,咱们可有得聊呢。”
“我这事真是挺蹊跷的!”
“是啊,我觉得你被什么灵物附身了,否则头发也不会出现这种变化。”
这句话攻破了夏炬明的防线。
虽然已经跟父亲打过招呼,但既然长辈嘱咐,酒瓶还是掏出了手机。诺基亚绿色显示屏上带着“新信息,现在读取”的字样出现在了他面前,这时他才想起还有三个人跟他预订了今天晚上的时间。
“叫不叫这帮家伙一起来?”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在夏炬明的脑子里,手机上的字幕就出现了一排数字,满意的手机号码。
这死胖子。
酒瓶心里想着,一边不耐烦地搭腔,一边向甘肃点头示意可以走了。
“喂~,”电话里传来的却是黑子要死不活的声音“你丫怎么回事啊,多少个短信啦,还来不来了?”
夏炬明稍稍有点吃惊,一般都是满胖子打电话,要不就是楚沨,很少有黑烨打电话的时候:“我可能过不去了,你们自己玩吧。”
“我靠~,你丫有劲没劲啊,哥几个都等着你呢。”黑烨仍然拉长了声音耍赖。
酒瓶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这老电话外壳虽然有很多磨损,但是音质却很好,黑子的声音已经大到足以让车里的人都听清楚,他可不想在半个偶像兼父亲好友的面前丢人:“行啦,我这有点急事。到时候我再跟你们解释吧!”
“真不来啦?”
“我真有事。没事我挂了啊?”夏炬明眉毛都拧到一起去了。
“我靠,那算了吧……”
这边眉头还没舒展开,就听电话那头大喘气地接了下去“我们这边可出事了啊,你自己小心点!”
“啊——?”酒瓶声音都有些变了,他还没有从刚才变故的余韵中彻底解脱,又要考虑甘肃到底知道些什么,正是惴惴不安的时候:“出什么事了?”
这过激的反应被甘肃轻易地察觉到了,中年人本想安静地思考一下怎么获得夏炬明的信任,以及如何从这个来历不明的猎物身上获得情报,其实刚才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他已经有些厌烦了,不过夏炬明最后的反应又引起了他的兴趣,一双眼睛也定格在了那张不知所措的脸上。
“我们刚才……,你先说你有什么事,要真想知道出什么事了就过来找我们。”这次换成黑烨不耐烦了,从头到尾,这个电话的主动权都在他手里。
“你等一下啊。”酒瓶不安地看了一眼甘肃,从眼神中征求中年人的意见,为了得到猎物的信任,甘肃点了点头:几个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大事?先让他去看看吧,然后再踏实彻底地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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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志猛地提速,甘肃、夏炬明、以及开车的王陵,都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将把他们的命运引导到什么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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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灯光朦胧,随着猫王的老歌,敖方吞下了杯子中的红酒。再有半年他就该18岁了,已经有很多的女孩,或者是女人称赞过他喝酒的样子。年轻、英俊,有势力,都是她们称赞他的理由。他喜欢别人叫他“公子”,他就是浊世的翩翩佳公子,看着身边的小丑们自得其乐的表演。这个年轻人知道每一个人到他身边来的原因,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办事之前,敖方喜欢到老酒的吧台前喝几杯,开始是为了壮胆,后来,他习惯了在酒精的催化下,微醺薄醉地体验别人的痛苦,猫玩弄老鼠的感觉。
两个穿着花色衬衫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敖方一直在等他们,既然是他罩的场子出了事,他也想看看自己手下的反应有多快。
“公子哥……”脸上带着紫色淤痕的青年想对敖方耳语,但他拒绝了:“有什么话就站在那说,没见过酒哥啊?”
“…九哥。”手下们迟疑着打了声招呼,赶忙进入正题:“公子哥,白羽那边出事了。”
“我知道,什么都别说。站好了,先理顺了该怎么说在开口。”
五分钟之后,敖方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尽管不太详尽,但从心里读出来的东西比嘴里说出来的更直接。雷大之所以重用他,就是因为他有别人没有的能力,所以他才能以17岁的年纪,成为组织的核心,当然,这和他“优异”的表现也是分不开的。
“酒哥,给他们两个一人调一杯,记我的帐,我出去了啊。”敖方拍了拍两个岁数比他还大的小弟的肩膀,向着门口走去。
“来,不要客气,压压惊吧。”随着热络的话语,两杯淡蓝色的酒摆上了吧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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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西风400在灰暗的街道上划出银色的线,那是敖方的骄傲之一。一辆大排量的摩托几乎可以满足所有像他这么大男孩的虚荣心,所以当雷大把这辆车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他的时候,敖方就再也没有犹豫。
加入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第一次直接从老二那里接活,任务很奇怪,就是让他去白羽台球厅,把所有伙计的记忆读一遍,关于今天晚上怪事的记忆。坦白说,敖方很不喜欢阴虬这个人,尽管他看起来很有点本事。
没有人会对整天藏在阴暗的屋子里研究另一个世界的人感兴趣,尤其当这个人给别人的感觉是他本身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查查看吧,这种无聊的事。”进入台球厅大门的时候,敖方下意识的拍了拍挂在背后,外罩下面的狗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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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可以看到西山的轮廓。
温度与体温差不多,像是泡在气态的水里,有汗也发不出来。天色不像昨晚那样阴沉,却也不如拉马斯城堡那里月光洗地,乌蒙蒙的月亮半死不活地吊在半空。破旧的路灯晕着昏黄的灯光,黑色的桑塔纳就停在灯下面。
这里已经很接近香山了,空气十分新鲜,却很少有车经过。那四个闲人晚上没事的时候,偶尔会到这里看星星。不过今天晚上,既没有星星可看,也没有看星星的心情……,甚至连呼吸新鲜空气的心情也没有。
黑烨挂上电话之后,好一阵子没说话,只是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车外,他也动了点颗烟的念头。
满意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垮在驾驶席上,双手却紧紧抓着方向盘。
楚沨则双眼无神的靠在后座上,一言不发。他已经没有力气抱怨了,所有的精力都被右手抽走了:他的右手平伸出窗外,自肘以下的肢体冒出红色的光芒,周围的空气在高温的刺激下不断地升腾,使得本来就细瘦的胳膊看起来也在妖异的扭动。男孩始终垂着头,他T恤衫右侧的短袖已经不在了,靠近右肩的地方都变成了焦黄色,这是他们跑到这里的原因之一。
“我靠,这死东西怎么还不来啊!”满胖子举起左手做出拍打方向盘的动作,可手就凝在斜向上的位置,再也下不去了:有根球杆被他的手无意间挡断了,断掉的地方光滑仿若刀切,这是他们来这里的另一个原因。满意也是习惯成自然,还好收住了手,这一夜反正是把黑子折腾得够呛,本来混得不错的台球厅,以后都不用再去了。
直到凌志靠了上来,车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这四个人里面,夏炬明是最认路的;满胖子因为开了一段时间车,所以跟黑子差不多;如果让楚沨找路,……当然,还是会比某位能变小猪的老兄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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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陵把车停在距离那辆深色桑塔纳2000三、四十米的地方。灵气的乱流合着敌意从前面的车飘了出来,扎得他的皮肤生疼。冷汗从鬓角眉梢淌了下来,也沾湿了后背上的衣服。实际上,从很远的地方开始,他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了,把车停在这里,是因为他的腿已经抖到临界的状态,再往前这可怜的司机就要崩溃了。
还好甘肃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啦,没事,就停在这里吧。”
王陵感激地看了一眼他的老板,尽最大的可能平稳地停住了车。
“你的朋友就在前面的车里?”甘肃不无疑惑地看了一眼夏炬明。他也感觉到了那些非同寻常的东西,很久没有遇到过了。
“应该是吧,那是他们的车。”夏炬明什么也没有察觉到。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他需要学习的东西。
再次打电话确认过之后,甘肃陪着夏炬明下了车。尽管年轻人觉得不需要,也不太好意思,但是甘肃坚持这样做。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实际上,在夏炬明与黑烨通过电话后,甘肃所感觉到的压力减轻了很多;否则,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敢下车,能走到什么位置。后排窗户垂下的那只右手,尽管已经不那么红热了,但是在甘肃看来,仍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楚沨稍微恢复了一些,懒洋洋地瘫在后座上,脑子一片空白。三个人全都不想下车,等着酒瓶和那个偏老的“地中海”走过来。
夏炬明走到车旁,看着要死不活的弟兄们,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所以他还有点幸灾乐祸:“怎么啦,非叫我过来,出什么事啦?”他当然不知道这三个人经历了什么,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心态也应该能放正一点。
“你丫少废话,”黑烨耷拉着脸,他的脸一旦绷起来,皮肤还是很细嫩的,大概是这一部分肌肉运动太多的缘故。他也没想到什么人跟着酒瓶来的:“满胖子和楚沨全出怪事了,你让人家先走吧,咱们得好好聊聊这事。”说着,黑子指了指酒瓶旁边的中年人。
“这……”酒瓶为难的看了一眼甘肃。
甘肃这会已经有点乱了方寸,不过没有外露罢了。后排车窗外挂着的那只手,这几个孩子的状况已经超过他的预想,可以的话,他宁愿没有掺合到这件事里来。
他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时,盛夏的酷暑渐已散去,晚风带着丝丝清爽,混着周围的泥土香,空气中隐约有雨的气息。作为一个人来说,甘肃已年过半百,儿女双全,家庭和睦,事业如日中天,除了政治,其它方面全都是成功的代名词;可是,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在这个身份的背后,还藏着许多他想渴望的东西。
无论是什么生物,当他有了智慧之后,总是会不断的渴求他所没有的,这种需求具有如此大的魅力,以至于足够让人变成魔鬼,让魔鬼变成人。
甘肃睁开眼睛,他作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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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烨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在这里聊天,环境还不错。
看着中年人大步走回自己的汽车,夏炬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对黑烨指着甘肃的背影,一副如鲠在喉的样子。
满意和楚沨也都下了车,身后的奇景吸引了他们,满意拍了一下酒瓶的肩膀,同样指着那个陌生的中年人。
ARK的董事长站在他的座驾前面,背对着四个年轻人,双臂交叉高举过头,一层驳杂的光从他深色的套装中透了出来,淡淡的颜色起先还不太明显,不久,光芒浓重了起来,鲜绿中夹杂着淡淡的粉色,好像有生命的一般,在空气中不断的流动,渐渐在他身体的周围形成了一道光幕。虽然远远地看不清楚,但是桑塔纳周围的人也见证了那个光罩从无到有、不断变大的过程,越到后来,色彩的变化也越加迅速。突然,甘肃双手向体侧中各划出一道弧线,光罩俨然在车前形成一道屏障,凌志车起步、前进,光消失的时候,车也不见了。
在四个受教育对象的震惊中,西服革履的施术者踱着步走回他们面前,甘肃摘掉了眼镜,笑着说:“孩子们,不介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酒瓶的脸都快抽筋了,他维持着刚才诡异的表情看完了灵异表演,听到这话才想起自己的职责,对着呆若木鸡的三个朋友,用还没有恢复的舌头介绍道:“这,这是甘露的,…爸爸……”
如果不是坐着一辆车过来的话,夏炬明也很怀疑他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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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闪光之后,黑色的车也在夜幕里消失了踪影。
夜已经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