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朱砂印(1 / 1)
光秃秃的书树枝上蹿出几根嫩绿色的新芽。又到了春天了。
姽婳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大摇大摆地从笑璋的狐狸洞里钻出来。她刚结束了冬眠,也是时候该活动一下筋骨了。
自那件事之后已经过了几百年,迦叶寺也已换了数不清多少届的住持。
姽婳扭着自己正宗的水蛇腰,回到了她从前占着的青龙潭。
本应当是冰雪消融的季节,青龙潭上却仍旧结着厚厚一层冰,她来到冰面正中央俯下了身子,曲起手指在冰面上“笃笃”地扣了两下。
贴着冰面能隐约见到冰层下的一张脸,眉间一点朱砂,双目紧闭着,看不见她翠色的瞳仁。
“雪络啊,你几时能醒?醒了,给我亲一口……”
魑魅听见动静从树上探出头来看,“你小心些,别冻病了。”
“那神仙也真是的,自说自话地就占了我的地头将她留在这里,也没说什么时候再回来……”
姽婳脸上显出担忧之色,又看一眼隔着几尺厚的冰层下面的蜘蛛精。
“她会不会被冻死?”
“不知道。”魑魅走到姽婳身边将她牵走。
自天边来了一朵云霞,在他将她封在青龙潭的几百年后,藏蓝色衣袍的仙人终究姗姗而来。
四周景致一点未变,迦叶寺、青龙潭边的柘树、他初初见她时候的那株菩提,连妖精,都是原来的那几个。
他自己都不相信,人间,竟已经是几百年过去。
重华面无表情,弯下了腰伸手去碰青龙潭上的冰,手掌触到冰面的瞬间,原先平滑如镜的冰面便“喀拉喀拉”地碎裂开来。
他将雪络的身躯移出来,揽进了自己怀中。
她浑身都是冰冷的,面色青白,唇上无一点血色。腹部被他飞仙剑上刺伤的伤口仍未愈合,创口之处是黑褐色的血迹。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鼻尖凑在她腮边,手又移到她脖颈上按着。
听不见她的心跳,也探不到她的脉搏。
重华愣了一愣,好一会之后,终于痛苦地皱起眉头,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颈处。这沁入骨髓的痛楚,几乎可以毁天灭地……
她再不会回来了……
自己当日带着重伤的雪络回了天界,头一个去的地方便是昆仑瑶池,他要去求西王母救雪络一命,不想仙帝早就在哪里候着了。
仙帝叹着气,“重华,你体内魔性未泯,私下凡间,差一点就酿成大祸,如今愿意自己回来,也算得上是迷途知返。”
他跪在大殿上,“重华知错,甘愿受罚,只求仙帝与西王母大发慈悲,救雪络一命。”说罢,朝着仙帝与西王母磕了三个头。
仙帝勃然大怒,“你本是孤一手栽培,妄动凡心已是大罪,竟还敢求孤救这祸害?”
“一切皆是重华之错,与她无关。”
仙帝怒极,“冥顽不灵!你以为孤为何要煞费苦心将她分成‘碧绾’与‘雪络’两个人?你以为孤为何要取你一魂一魄投到凡间?”
“这世间,情为苦果,缘是缠丝。”
“孤苦心经营,就是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
“仙帝教诲,重华定当谨记于心。”
仙帝听了这话,面色终于是好看了一些,不想听了重华后半句话,差一点被气的吐血。
“可是,我还是喜欢她。”
仙帝笑着问重华,话语中却不见笑意,只有凛然的寒意。
“你说什么?孤给你机会重新说一次。”
“我喜欢她。”
重华不惊不惧,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
“无论帝君如何罚我,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重华都只能遵从本心。”
“好一个‘遵从本心’!”仙帝拂袖,摔了西王母的一棵东海红珊瑚。
“那好,孤就留她一命,只是你要想好,她若活了,断然怨你恨你,说不定还要与你势不两立,欲杀之而后快。孤倒要看看,到时候,重华仙君还如何‘遵从本心’!”
重华表情微动,终究还是垂头,“多谢帝君成全。”
仙帝冷哼一声,“你私下凡间罪责难逃,孤罚你去守不周山,魔性未除不得出。”说罢,挥了袖子离开。
重华领了责罚,将雪络交至西王母手中。
“咦?”西王母叹道。
“可是有何不妥?”
西王母指着雪络眉间朱砂,“仙宠托生转世,朱砂印记乃是说明前世心有执念呐……”
“她为飞仙剑所伤,妖魔躯体损伤严重,仙君可先寻个地方将她暂时封存起来,待仙君自不周山出来之后,去南海借龙女鲛珠一用……”
他只听了个大概,脑子里全是西王母点明的朱砂一事。
雪络的执念,除了他重华,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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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络被冰封,蜘蛛的本能让她陷入了漫长的冬眠,血液流动变得愈发缓慢,连同心跳也是一样,到了最后,生命体征全部停顿了下来……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知身体逐渐地变暖了,连同触觉都在慢慢恢复。
这是个温暖的怀抱,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自己脖子在往下滑,灼的她那一部分的皮肤发疼。
雪络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只看见抱着自己的人衣服上滚了一圈忍冬图样。
她意识到这人是重华,于是抬起了手想要抚摸他的背脊,抬到一半的时候,昏沉的意识里突然塞进了些迟来的记忆。
她与碧绾打了一架,然后,这人将飞仙剑扎进她的身体……
抬起来的手臂又重新垂下来,如今,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对待他才显得恰当,所以干脆不去理会。
雪络捂住了自己腹部,疼痛的感觉随着自己知觉的回复也变得越来越强烈。她的伤口愈合不了,在寒冰中凝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怎么都止不住……
忍了半日,还是没能忍住,灼痛的感觉让她难受至极,她下意识地便拉住了重华的衣衫,“好痛……”
重华怔住,一看雪络是真的醒了,又惊又喜,又见她伤口竟又开始冒血,心知不能再拖,于是将她抱起来,踏着祥云去了南海。
他低头吻她额头,“莫怕,我会救你的。”
雪络眼睛又睁不开了,意识逐渐涣散起来,鼻尖嗅到了海风的咸涩与腥。重华带着她去了南海?
她不喜欢那里,她一点都不想去,但还没来得及表达她的抗拒,她就已经被痛的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