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千年愿（2）（1 / 1）
重华与笑璋不消片刻便到了迦叶寺，佛塔顶端的光芒直将半边的天色都照亮。
笑璋抬手将眼前刺目的光线遮掉一些，只觉得身子突然间微微一晃，那朵云便停在了塔顶窗格边。
耳边转而便传来蜘蛛精的声音。
“我要你活！”
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将手放下来，正瞧见雪络双手合掌举着那串沉香木的佛珠，银白色发丝在空中飞舞，金色光芒照耀她周身。
佛光普照。
这是他脑子里闪出来的头一个词。
忽然之间，从那串佛珠中跃出了什么东西，速度快的叫人来不及分辨，只见到两团白光骤然升起，又飞快地蹿到了梵重的那粒舍利子边上团作了一团。
笑璋愣在原地，看着雪络这般模样，迟疑地问身边的重华，“她不是……封印未解，落不得地么？”
重华也不答他，只是面色平静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手中暗暗运了气，见舍利被团起之后，一个翻手之间便将那扇窗格击了个粉碎。
雪络本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舍利子，被这动静惊得转过了头来，见到来人是重华与笑璋，满是戒备的表情陡然之间柔和了一些，转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僵了。
她见重华抬手要触碰梵重的舍利子，一手将佛珠收好，自另外一只手的袖子中飞出一股子蛛丝来阻止。
重华被蛛丝捆住了腕子，冷冷地朝着她瞥一眼。
“你之所以精魄不全，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是不是？”
他一动不动，由着她用蛛丝牵扯着他的腕子，存心忽略雪络露出来的一个微微带些歉疚的表情，表情冷淡而黯然地说了下去。
“梵重千年封印自你逃出古钟开始，便早已解了。后来你用自己的精魄，封印了自己。”
什么自己封印自己？那个傻子会这么做！
笑璋刚想要插话，见气氛不大对头，于是又默默地噤声。
“你让那串佛珠继续箍在你腕子上，也是存心的，是不是？”
听他这样质问，她身上痛意又加强了几分，见那舍利子与白色两道光线逐渐融合起来却又不自觉地便扯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
“道长说的不错。”
“高僧死前，最后关头，我用自己的精魄封住了他的一魂一魄，而这一魂一魄，被我藏在他生前留下的佛珠中，用自身的精血供养。”
她微微蹩眉，指甲嵌入掌心中，隐隐生出几分痛楚来。
“便是如此，替他留下最后的一线生机。”
重华露出一个带着嘲讽的笑容来，“所以，你自我说要替你寻回道行开始，便早已料到了会有今日？”
雪络吸一口气，垂眸将脸微微转个角度避开他的眼神。
“我想今日，已经想了足足一千年……”
重华怒极反笑，挥手之间便不费吹灰之力地便将那股子蛛丝悉数扯断。
“雪络，你太执着了……”他皱着眉头苦笑一下，萧索的好比她方出古钟之时的那阵子寒凉秋雨。
雪络仍是笑，“我此生唯一一个优点，大概也只剩下道长口中的这一点‘执着’了。”
重华胸口闷闷的，像是什么东西压着，堵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害怕发生的事情，终归是发生了。
她执念太深，不肯放弃救活梵重的一星希望，也不肯放过自己。
重华本以为她不会再同自己说些什么了，却又听她低低的声音传过来，“我负了道长的一番苦心与恩情，又利用了道长替我收道行，这的确是我的过错，还请道长见谅。只是若是雪络没有猜错，道长此行，目的亦不只是你口中所谓的为了渡我。道长断然还有其他事情存心隐瞒，未曾言明。”
“这样想来，雪络的欺瞒与道长的欺瞒，实则是没什么差别的。既然如此，你我之间彼此也算得上是扯平了，道长又何必计较这许多呢？”
重华紧紧盯着她，拼了命地想要在她平静的表情里找出一丝破绽来，也好藉此安慰一下自己这些冷冰冰的话并非出自她的真心，最终见她面不改色，眉头都未曾皱过一皱，这才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做心凉。
他本以为她的那颗心外头是一层坚冰，一开始便料到很难捂化，于是变着法子敲敲打打，终于等到坚实厚硬的冰层有了一道裂缝、出现一个缺口，他欢欣鼓舞又为此费尽心机，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将它捂在怀中，好让冰层薄一些再薄一些。
时间过得多慢都好，终归是等到了剥去表层的这一日，他本以为自己将这事做的很完满，却万万想不到，冰层剥离之后，里面等着他的，却是另一块寒冰。
“雪络……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他眼中带了隐忍到极致的痛，雪络不忍看，只得维持逃避他视线的姿势。
她侧面脸颊被金光映得漂亮而虚幻，几乎是叫人生出觉着那张面孔苍白而脆弱的错觉，重华竟情不自禁地想要抬手去抚一抚她冰凉的脸颊。
这念头刚刚生出来，便被重华自己无情地打散。
他自找的。
终究是自己活该。
“好。我知道了。”他面上笑意淡淡的，可这笑里头分明没有半点的开心，“你只需当我从来没来过这千绝山，未曾见过你，也从来未曾说过些什么要来渡你之类的傻话。”
“只管陪着你那位得道高僧去罢……从今往后，我再不会来强迫你了。”
重华说完这话便转身，走了几步之后自塔楼的窗格上跃上了先前招的那朵祥云，他朝着笑璋招呼一下，红毛狐狸有几分不知所措，犹豫了一阵子之后，又迈开腿往道士那里去。
重华甩了一下袖子，头也不回地便驾着祥云走了。
雪络重新回头，舍利子已经变成一个模糊的轮廓，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地清晰了起来，最终，一点一点地，无数精光汇聚，渐渐地拼成了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梵重……”
一切如梦似幻，叫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也只有在梦中，这人才会再这样重新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她疾步上前，说是迫不及待也不为过，仿佛是生怕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待到自己的指尖触到他灰色的僧袍，才让她真正地确信，柔软的棉布质地，这样真实，叫她几乎欣喜地要发出欢呼声来。
“……你回来了……”
那人始终闭着眼，听见她这句话，一双清明的眸子才蓦地睁开了。
她倚在他怀中，手紧紧地攥着他的僧袍。
高僧嘴角微微弧起，抬起了手自她掌中接过那串本属于他的佛珠，温暖的手掌自上而下轻柔地抚她的一头银发，然后点一点头，在她的耳边低语。
“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