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九十七、樱花(1 / 1)
殿内清凉无风,香炉里的篆烟笔直飘杳。虞挚舒袖站在镜前,华美的衣裙直拖在地上,描金刺鹤,白羽翩跹,宽大的束腰将她背部柔美的曲线勾勒出来。虞挚打开双手,微微隆起的小腹使姣好的腰身不再,她不甚满意地叹了口气。
“娘娘何不穿得宽松些呢?”如寄为她打理着衣摆,抬眼恰看到了她的神色。
“本宫不喜欢那副笨重的样子。”虞挚抚了抚,从侧面看去稍显臃肿,但如果用袖子盖住便看不出来了。
“娘娘容光艳艳,怎么担心起来了。如今害喜的难过刚刚过去,还是小心为好。”如寄虚扶了下腰直起身,含笑劝道。
“本宫知道。”虞挚随口应着,转身接过红萼端来的药,坐到桌边喝了下去。放下碗拈了一颗蜜杏在口中含着,眼角的余光瞥向镜中,光洁的额角上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不过如寄为她梳了个别致的发髻,斜掠过将痕迹遮住了。
目光从镜子上移开,对红萼伸出手,“陪本宫出去走走。”
灼华园里姹紫刚谢,嫣红乍起。樱花应季绽放,开得轰轰烈烈,艳压群芳。
虞挚折下一枝,低眸若有所思地抚弄着花瓣,红萼走上前为她披上披风,借机低声提醒道,“娘娘,那边如美人来了。”
眉头一动,虞挚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望去,只见小径中一行人远远而来,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宫装端正的如织。
转正了身子,虞挚将手拢在袖中,如玉如冰的脸上轻轻点化开一丝笑容。她就在这等着如织走到近前。
“娘娘。”如织屈膝一礼,那乖巧低眸的样子,让虞挚刹那恍惚她还是那个伶俐的小丫头。
“免礼。”虞挚伸手扶住了她,如织浑身一颤,看着她的手似有发呆。
“你如今是美人,与本宫不必这么多礼。”虞挚和蔼地说道。
“宫女也好,美人也好,如织就是如织,从未变过。”如织声音不大,但自有一种倔强在其中。她抬头望着虞挚,万语千言却无法明说,“娘娘也还是娘娘,礼不可废。”
虞挚握紧了她的手。
她的身后是红萼,而如织的身后,跟着太后的人。
“上次与妹妹一同赏花,迄今已快一年了。”虞挚挽着她,一同往盛放的樱花深处漫步走去。
如织勉强笑了笑,过去明媚无忧的脸上蒙上怅然若失,“彼时心境单纯,如今却物是人非。”
虞挚不由停下脚步,审视着她的神色,斟酌开口,“本宫一直想问你……”
“奴婢都明白。”如织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没有意识到自己又自称奴婢了。她余光扫过身后跟随的宫女,最后落在面前锦簇如团的樱花上,“风吹过了,要花开,花就得开。天命难违,世间万物皆要遵从天意,没有别的选择。”
大铭的天,就是皇上。
虞挚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芬芳,拈在指尖慢慢嗅着,“天地之间确有法度,然而除了理、法,还有一个情字。”她转过头看着如织,微微一笑,“若没有情,花开得再美也不过是死物。”
如织闻言,不由怔怔地望着她。有那么片刻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眼前的虞昭容同过去一样倾城明艳,但又比过去多了什么,如织说不出来,徒然似懂非懂。少顷,她慢慢垂下头去,然而嘴角浮起了一抹笑容,仿佛找到了新的依附与力量。
“新一届的秀女就要进宫了,太后已命臣妾协助娘娘料理,臣妾一定尽力而为。”
虞挚点了点头,放心地松开了她的手,“你新晋入宫,又得太后赏识,前途不可限量。”如织七窍玲珑,经历种种过后已经磨平了棱角,可以照顾自己,并独当一面。
“谢娘娘。”如织对这些并不多语,福了福身。身后有人看着她不便久留,告辞离开了。
红萼看着她一行人离去的背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犹记得如织向太后泄密,害得整个香彻宫都受到牵连,她犹记得虞昭容在白露庵受苦时,如织一跃成为皇上的美人春风得意。这些过往虞昭容怎么就不计较?
虞挚回身恰好瞧见她的怔忪,“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红萼自知失仪,忙低下头去。
虞挚并不责备她,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宫里本就凉薄,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可是多个随时会背叛娘娘的朋友,”红萼情不自禁地回应了一句,说出口才发现不妥,可是话说到一半总不能收回,只好硬着头皮小声道,“不如多个明目张胆的敌人。”
她怯怯地说完,良久也没有等到回答。不由抬头,只见虞挚正抿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犯呆的小孩。
“奴婢多嘴,请娘娘恕罪。”红萼膝头一软就跪了下去。
“本宫没说你有罪。”虞挚伸手只轻轻一托,红萼不敢违逆,老老实实地站直了身。娘娘宽容的态度让她不解,从白露庵回来,虞昭容似乎与过去判若两人。可是,可是这毕竟是宫里,善有恶报的地方。
“走走罢。”出神间,虞昭容的吩咐落了下来。红萼看了看日头,刚才娘娘和如织说话,不知不觉已过了小半天。
缓步慢行,走到灼华园的尽头也只需片刻。花海将尽,伫立在眼前的是巍峨壮丽的观澜宫。东接灼华园,西邻湄池水,近水楼台边连天的荷叶郁郁葱葱,风过如举。
“娘娘,前面就是观澜宫了。”红萼不由出言提醒着。当年莲妃显赫一时,宫中多少人死于她手。如今就算观澜宫已成废殿,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恐惧永远不会散去。百步之内,杀机重重,虞昭容怀着龙种,她实在怕出什么闪失。
虞挚淡淡地哦了一声,袖中双手交叠,不经意地抚着指尖。观澜宫里一片静寂,看样子他不是没来过,便是已走了。
正巧,两个当值的太监结伴走出来,远远地见到虞挚不由怔了怔,快走几步过来行礼,“见过昭容娘娘。”
“常答应可好么?”虞挚袖着手,面无表情。
“观澜宫多亏娘娘照料……”太监拖长了尾音,眼前这位虞昭容虽嘘寒问暖,只怕并不想听到半个好字,“只是常答应神智不清认不出人,连王爷也不认得了。”
虞挚眼波微澜,“瀚景王来过了?”
“是,王爷王妃今晨入宫请安,刚刚才走的。”太监毕恭毕敬答道。
虞挚顿了顿,点头,“下去吧。”
她盼了五天,迟了一步,遥遥相望都不可得。
“回宫。”平静地转身,不动一点声色。来时觉得路很短,回去的路却如此冗长。
谁知刚走了几步,背后一阵轻朗的笑声传来,如清风流云,拂得满园芳华都失了颜色,“桃红柳绿俱是美景,但都不比匆匆一现的樱花,让人牵肠挂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