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无家可归（1 / 1）
眼看与吴明成约好的日子就要来临，我于前一天夜里请假回到了邬溪镇。
大约是春节将至，外出务工的人们都回了老家过年，路上的行人竟比以往还是多了一些。一排排的小吃店也不像平日里关的那般早，都开着大门在零下10摄氏度的气温里做生意。
没想到就要过年了。
我呵了一口白气，搓搓冰冷麻木的手掌。
这时有个老爷爷踩着辆三轮车嘎叽嘎叽朝我驶过来，他一边哼着不知名的红色老歌，一边两条腿慢悠悠地踩着脚蹬子，里面穿了件灰色棉袄，外面还套了个军大衣，全身上下捂得是严严实实，就连帽子也是很暖和的雷锋帽。
车厢里面装的是一大叠一大叠的破纸箱子，还有一些塑料瓶和易拉罐。
他经过给我打招呼的时候，我才认出这是原来给我爸爸他们单位看门的老黄。
“艾初，放假了吗？”他停下脚上的动作，笑眯眯地问我。
那张黑黝黝的老脸上皱纹交错，连眉毛都染着沧桑的痕迹，人太瘦，一双小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
如果是第一次见到他，我肯定会觉得这是个不好相处的老人家，可是事实相反，他是一个面恶心善的人，每次见我回来，都会捧着一大袋熟鸡蛋叫我好好补身体。
“没有，有些事要办，回家一趟，黄爷爷，现在还在忙啊？”我笑容满面说。
他取下帽子放在手上，一头花白的头发露了出来，“没办法啊，前面开了家大超市，明天就等着开张，那些废物扔了太可惜，所以他们就要卖给我，本来我都睡下了，结果一个电话就叫醒。”语气中含着一些抱怨。
风太大，吹的我脸疼，我把棉袄的帽子拉起来，含笑着说：“反正这也是一单生意嘛，能做就做吧！”
黄爷爷脸色变了：“有的生意做我当然是高兴了，可是这帮兔崽子，我过去的时候他们完全没把废品收拾好，还是一个一个纸箱扔在那里，我花一个小时把他们叠整齐搬上车，他们价格却比原先说好的多了一倍，后来我也气了，我说不愿意干了，他们才愿意在那个价钱上加上一点，唉，浪费了我大半个晚上，这个价钱我是一点好也捞不上。”
说完，他叹了口气。
我跟着也唏嘘：“做人怎么这样子。”
老黄重新戴上他的帽子，将帽子位置扶正说：“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我倒要看看这超市能开多久！”
我有点不明所以，迷惑的望着他：“是谁开的？”
老黄兴许有些困倦了，他打了个呵欠，含糊不清说了三个字。
听到这个名字我浑身一震，平静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
呵，不是他还能有谁。
除了在邬溪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吴明成，谁还有本事在短时间内开一间大超市。
我干干笑起来，觉得心里堵得慌。
老黄坐上三轮车的车座，正打算离开，我突然反应过来，如果房子卖掉，家里有一大堆的东西都用不到了，急忙喊住对他说：“黄爷爷，明天中午能上我家一趟吗？我想有些不重要的东西，你可以拿去卖钱，你看您关照了我这么久，我一直都觉得挺过意不去。”
他挥了挥手：“几个破鸡蛋而已，我之前看门的工作还是你爸给我找的，明天中午几点啊？”
“11点吧，再晚点就会耽误你吃饭了。”我想我今天晚上都不用睡了，家里东西还真多。
他说了一声再见，就又吱呀呀踩着那辆破车摇摇晃晃向前驶去。
冷艳的冬月孤零零地躲在天边一隅，他臃肿的背影就朝着那轮上弦月慢慢淡出我的视线。
回到家已是9点多钟，我卸下行李，就开始收拾东西。
这栋老房子我也算住了十几年，每一个小角落对于我而言都是深入骨髓的熟悉，这里面承载记录了我的整个前半生，它也看到了我的生活由幸福到不幸的过渡，如果十年前有人告诉我，有一天，我会家破人亡居无定所，我是肯定不信的。
所谓世事无常，大概如此。
我打开衣柜，把衣服清理出来。
爸爸妈妈的衣服我一直原封不动保存，除了墓地那两件，都在这里。
我翻到了爸爸那件红色球衣，这件衣服前前后后都印的是数字“11”的图案，他总是说，11号能给他带来好运，而我又是11月11日生的，所以我这个女儿是老天爷赐给他的宝贝。
可是“11”“11”不就暗示着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哪里带来什么好运，分明是他的克星。
我看到妈妈素色的旗袍，我还记得这件衣服还是我陪她去买的，当时她问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她高兴了一整天。
往事如昔历历在目，我总是后悔，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去外婆家，爸爸妈妈就不会吵架，爸爸更不会一时失而误杀了妈妈，那么我们这一家人还能健健康康一起幸福生活。
而我也不会落到无家可归的下场。
想起从明天开始就要归无所依，我攥着衣服，无声地哭泣起来。
这一整夜我的脑子都格外清醒，直到鸡鸣响起后才安然入梦。
本想着10点之前要起床，没想到居然睡得好死，最后还是被门铃声给吵醒的。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刚好指向11点，笑了笑。
这老黄还真准时，是踩着点过来的吧。
我着趿拉着拖鞋懒洋洋去开门，看到来人时，脸上笑容立刻收起。
外面的人不是老黄。
而是迫不及待要来收楼的吴明成。
“吴叔叔，合约我会签的，房子我还没收拾好。”我按住心中的愤懑，不悦地说道。
“没事，我只是顺路来看看，今天我超市开张，你要不也去凑个热闹，中午就在家乡饭店吃饭，顺便也把合约给签了。到时候会有人来，当着大伙的面，也给我留个清白，免得到时候你又说我欺负你不是。”他字字讥诮三面两刀说完这句话并没有走，而是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清理的不错，你该卖的就卖掉，也可以卖些钱嘛，你看，我还是算对你仁至义尽的吧。”他得意洋洋继续说，脚迈上了楼梯。
我们家正面就对着他说的将要建起的步行街，不过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水稻田。他走到主卧室，将飘窗打开，此刻那被一大群工人占据了的田野跃入我眼前，爸爸当初买的隔声玻璃真的是很实用，一下子没了屏障，吊车轰隆隆的声音就闯进来，甚至还可以清晰听到工人们的呐喊声。
工程的前期准备不会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画一个设计图都要好些天，看来这开发商一定也与吴明成狼狈为奸。
要不然怎么会还没看到拆迁户的房产证，就火急火燎开了工。
吴明成双臂环抱于胸前，对着那边遥望：“你应该感到自豪，你看，到时候这里将会建成一个小型步行街，然后这里还有这里都将会变成旅游景点，后面的小山也可以修建成游乐场，到时候邬溪镇的经济发展一定会很迅速。”
虽然吴明成这人心肠歹毒，但不得不说他是很有远见的，这几年他确实也给邬溪镇带了很多利润。
突然他手机响了：“喂，您好，周总……您在下边啊……行行，我来接您啊！”他挂完电话，就脚步匆忙下楼去。
半响，他又回来了，还领着一个带着眼镜穿着体面的生意人。
他们站在一起一般高，年岁目测也差不多，但两人的丰神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吴明成是虎背熊腰那种，给人第一感觉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穷凶极恶的暴发户形象。
而他左边的这位男子则恰恰相反，他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有钱人的斯文与矜贵，天气那么冷，但他却单单只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
我想，难不成有钱人的保暖内衣是比平民要高级许多。
“周总，这就是那个小女孩，这房子是她家的。”他佝偻着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意。
那男子瞟向我，“叫什么。”
我正打算开口，吴明成却帮我回答了：“叫王艾初。”
“长的挺漂亮的，今年多大了？”他和蔼可亲地问。
“17了。”我面无表情道。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打量，不过很快就移向别处。
“小吴，邬溪镇这个项目你功不可没，到时候事情办妥了，我请你去我的虎跃山庄玩几天，你有没有时间？”他站在窗户边，一边问，一边用手指敲打着窗沿。
“有的，有的，到时候一定，呵呵。”吴明成笑的脸都皱起来了。
“艾初，那到时候，你应该放寒假了吧，要不一块去？”这个男人突然又把话锋转向我，目光灼灼。
“不好意思，我没时间，你们自己站在这里看吧，我还要收拾东西，就不奉陪了。”我冷冷说道，转过身准备离开。
“周总，您看，下午的时候，咱们就可以签合约了。”吴明成一看气氛不对，及时转移话题。
他听到吴明成的话，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我说：“马上你家房子就要拆掉，你不用担心，钱我会一分不少给你。”说完拢了拢他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