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1 / 1)
自从有意撞破那一幕之后,路南浔便发现平日里死寂沉沉的花园变得很热闹。
譬如铜钱老是喜欢趴在池塘边晒太阳,稍微挪动一下便从石沿上掉下来,“啪叽”摔了个四脚朝天,铜钱死命地挥舞着四条小短腿都无法翻过身来,路南浔看见了,便顺手撩一下,铜钱讨好地拿头蹭蹭他的手背。
铜钱还很喜欢拖路南浔的袜子来咬,每次都被他咬出好几个洞,路南浔缝缝补补,耐不住铜钱实在对袜子的执念很深,便由他去了。
元宝最喜欢五颜六色的琉璃珠,被路南浔撞破之后也索性不管了,幻化成人型呼朋唤友地到空地上玩弹珠。眨眼功夫,各路精怪都齐聚而来,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下冷清的大宅子才总算有了人气。
路南浔半躺在椅子上,摇头晃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宜尔妻孥。”
“书呆子。”话音刚落,一颗石子砸在他头上。
“谁?”路南浔坐起来,左右望了望,不见人影。元宝眯着眼睛趴在地上瞄准,铜钱迈着短腿晃晃悠悠地挪过。
路南浔继续躺下来,在暖暖的微风中渐渐入睡了。
他看不见高大的玉兰树上坐着一个人,正拿一脸嗤之以鼻的神情看着他哈喇子流了一脸。
到得晚上,路南浔在床上辗转反侧。
随手披了一件外衫,便到花园里闲庭信步。
月色很好,在青砖铺就的地上倾洒一泼泼水银。
路南浔走向弄月阁,白日里平淡无奇的小亭子此刻在月华的洗浴下却变得神秘莫测起来,四面垂下的纱幔竟能无风自动,淡淡的七彩光芒透出来,一派光怪陆离,耳边隐约响起仙乐般的声音,路南浔看得痴了,缓缓走上前去,却在伸手拂开垂幔的时候,光芒骤的一闪,继而迅速褪去,四处又变回静悄悄的,仿佛一场海市蜃楼,又犹如沙漠旅人濒死前的一丝幻觉。路南浔呆呆地揉了揉眼睛,掀开的那一霎那,他分明看见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在他闯入的时候瞬间皱紧了一双好看的眉头,妙目含水,肤色白皙,惊为天人。
空气中还浮动着玉兰的暗香。
“莫非是天上的神仙,长得……可真好看。”路南浔看见地上有个香囊,想是那人遗落的,便捡起来揣进了怀里。
一路且歌且行:“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回到房中,一夜好梦。
屋外一直有双眼睛带着好奇一路目送着他。
“书呆子!”元宝咋咋呼呼地在耳边嚷嚷。
路南浔翻了个身继续睡。
“你个死书呆子!快醒醒!!”元宝一把掀开路南浔身上的薄被,卷成一团丢到床尾。
路南浔缩了一下,醒了。
“书呆子,你昨晚,干嘛去了?”元宝一脸的惊慌,凑过来小小声地问。
“湖心亭……”
“啊!你真的去了!”还没来得及说完又被打断,“你看到什么了?”
“美人……”
“哎呀,坏事了!”元宝“嗖”地一下跳起来,来回不安地走动。“死定了死定了……”
“怎么了?”
“我就感觉不对劲嘛,今天主人整个人都呆呆的,坐在树上一动不动,连我偷吃山下老王家的鸡都没有骂我,太奇怪了……”元宝不理他,自顾自地碎碎念。
“元宝哥哥,你别再绕了,我头好晕啊。”
元宝念了一会儿,一下子又惊醒般的,抄起床边的铜钱就往外跑。
“元宝哥哥,我们去哪啊?”
“闭嘴,大难临头了你知道吗,快走快走。”
路南浔:“……”
元宝来去如风,只有路南浔在风中凌乱。
今日没有早饭,路南浔便下了山,在山下的市集里随意逛了逛。
馄饨店的老板娘生着张大嘴,逮着个人就爱唠嗑几句。
“小伙子,我瞧着你眼生,外地来的吧?”
“是啊大娘,我正上京赴考,路过此地便停留了数日。”
“哎呀,这么俊的小伙子,住在哪间客栈呀,大娘我给你介绍介绍……”
“不用了大娘,我就住在山头上的那间大宅。”
“大宅?不会是那间阴森森还有个大池塘的大宅子吧?”
“诶是啊。”
“小伙子,你听大娘的,赶紧收拾收拾别住了……”
“怎么了大娘?我住的好好的。”
“哎呀,那宅子闹鬼啊……你听我的就对了!”
路南浔还打算再问清楚,老板娘就被客人叫走了。他摇摇头,想着闹鬼一说该是在指元宝和铜钱,便没有放在心上。
路南浔吃饱喝足便闲散地四处走走,看见地摊里的琉璃珠五光十色,便掏了一文钱买了十个,还捎了把小刷子给铜钱刷他背上的青苔。
“哟~来看看啊,上好的簪子胭脂啊,物美价廉啊~”
路南浔一眼瞧中了货郎手边的那支玉兰簪,极素净的一根,只在簪子尾雕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白玉兰,路南浔又想起昨晚那人姣好的面容,清冷的神情,倒是极为相衬。
“客官,这支玉兰花簪可是卖得极好的,前些天几个姑娘还朝我问来着,今儿个就只剩这一根了,看,合适么?”货郎把簪子递到路南浔面前。
“合适,合适。”路南浔忙点头。
路南浔把口袋里最后的十文钱花得干干净净,揣着宝贝般的玉兰簪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回去了之后便把簪子和香囊放在一处,仔仔细细地收好放在包袱里,过了片刻,又拿出来摩挲了好一会儿,再放在床头,用枕头小心地掩着。
路南浔又坐回树下看书。
远处池塘边传来两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元宝哥哥,你不是说大难临头了吗,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
“你闭嘴,我,我是放心不下主人,那个书呆子傻乎乎的,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哦。”
过了一会儿。
“元宝哥哥,为什么路哥哥要把书倒着拿,这样比较好看么?”
“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哦。”
又过了一会儿。
“元宝哥哥,我知道你为什么说大难临头了。”
“?”
“你看主人一直盯着路哥哥,主人是不是想把路哥哥给吃了呀……呜呜呜呜,我不想路哥哥被吃掉。”
“哎~铜钱,你别再说了……”
“咚”,路南浔脑门忽地挨了一颗石子。
“书呆子,你早上吃的是山脚下大嘴婆家的馄饨吗?”
“?”路南浔放下书,左右张望。
“快说。”又是一颗石子砸下来。
“哎呀,是,是。”
“好香,好久没吃了……”
“你想吃吗?我明天带你去?”路南浔在心里寻思着该怎么去赚点银子回来。
“不了。”
“没关系的,不麻烦,我今天发现一条小路,沿着走半个时辰就到山下了。”
“我出不去的……”
“你说什么?”
“麻烦死了。”
“那我带回来给你吧?”
“不要了。”
“咦,为什么?”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脑袋又被砸了一下,路南浔捂着头不敢吭声了。
“说话呀书呆子。”
“你叫什么名字?”
“……月疏。”
“月疏,月疏,真好听,跟你的人一样好看。”
路南浔望着树上的方向,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少年赤着足坐在粗壮的枝桠上,光裸的脚踝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精致可爱,还不时地前后摇晃。路南浔看着看着便笑了。
“咦,元宝哥哥,你看主人的脸怎么那么红!”铜钱惊喜地喊道。
“嘘嘘嘘,小声点,不要命了?”元宝赶紧把笨龟揽到怀里。
路南浔又问了几句,却没有人回应,树上已经没有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