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灭世之人世先灭,可怜之人怜可怜(1 / 1)
梦境重重叠叠,纵然还有些父王与母后俱在的过往,却无一不是在最后一刻崩塌,而后便是死寂般的黑暗。
当我从重重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弥散着恍惚的灯光。向外看去,窗前立着一个蓝色的身影,一半镀上了夜色,一半罩上了迷朦的晕光。
“你是谁?”我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那样的冰冷淡漠。
以前我第一次听到怀洛说话的时候,曾经想过,世上为何有人的声音会是那般漠然,就像是来自没有光影的暗域,让听者如缀黑暗。现在我终于明白,一旦自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连那颗心都是被黑暗包裹的,更何况是声音呢?
“你醒了”,窗前的蓝色身影转过来。
他渐渐走近,眼睛似窗外的夜色般不可捉摸,可是在这股似夜色的深邃之下,不知为何我却觉得有些熟悉。
“你是救我还是想要杀我?”
“那又怎样?”他将放在床头的药递到我面前。
我将药碗推开,冷笑着说道,“若是想杀我,下一刻你便是这房中的一具尸体,若是救我,便快离开吧。”
我身边的人,除了想杀我的,都已经死了。
“我已经救了你,所以现在是来帮你的,”他将药碗再次递过来,眼神平静无波。
“哦,你叫什么名字?”我将碗中的药一口喝尽,竟然没有觉察到一丝苦味。
“我叫蓝羽,蓝天,轻羽。”他将药碗接过去,似乎低下头看了一眼药已尽的碗底。
蓝天,最广阔的地方,轻羽,最自由的飞翔。父王与母后倒也是希望我同飞鸟一般自由,不过最终却都成了奢望。
“你一个人从妖界的暗牢中救出了我?”我看着蓝羽问道。
“是。”他的回答干脆,语气却甚平常。
“可惜我并不需要帮手,你若是现在走了,还可以好好活下去。”我冷冷的道。
“我没有地方可去,”蓝羽答道。
我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的天色如墨染一般。腹部依然有疼痛传来,可是我却再感受不到那孩子的气息。
我摸了摸额间的红钿,那里曾经是父王耗了五万年修为为我种下的封印。如今封印已经被打破,原来只要所有爱都散尽了,这股被封印的所谓能灭世的魔力才会出现。
你们既然夺走了我所有的希望,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三个月之后,我带领狼族的军队暗中到达妖界的结界之外。
狼族早已全部收归,比我想象中要容易许多。因为越乾他果然是将要迎娶淼云的人,竟然将狼族一切事宜都交给了狐族,只是可惜狐族之王,也就是我那位舅舅,虽然野心勃勃,却并没有配得上那份野心的才能。
虽然是暗中,不过妖界的防卫一向森严,恐怕此时结界处的妖界暗哨也早已察觉,不过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因为这个阵仗,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
大帐内暗沉无光,角落里一盏被纱笼罩上的油灯时明时暗。从前那样讨厌黑暗,如今看来黑暗却是这世上能掩饰一切的东西,甚至包括它自身。
蓝羽正站在案下,自从他救了我,便一直跟在我身边。
他从未称呼我为公主又或是直接叫我的名字,每次都是以“你”相称。蓝羽的神色很少有变化,我看不出他眼中一直沉淀着的东西是什么,可是在他身上总有一股时隐时现的熟悉。
我并不知道他为何会跟在我身边,或许便如同他所说的一样他是个没地方可去的人。不过我也懒的去计较,因为他留下来的理由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若是他为我所用便留着罢了,若是不能用便不留。
这局棋,我本就想慢慢下到每一颗子都套住之时。如今有了蓝羽,我收复狼族时,正好可以暂时不用自己的名义。而且蓝羽既能一个人将我从妖界的暗牢里救出来,由他来假充狼族的一个旁系之人收复狼族,便不太能引起外界的怀疑,因为他确然有那个能力。
此刻案前正跪着奄奄一息的丰耀长老,这个曾今在我面前说是要留我一线生机的人。
当初他被带到我面前时,脸上先是惊,眼底慢慢生出几丝惧意;后是怒,似乎我活在这世上,是十分不应该的,而他可以自然因为这份不应该来谴责我。这倒让我十分疑惑,我除了曾经在他追捕我时说了几句话将他的狼脸气的铁青之外,是不是还做过其他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不过他似乎不知道,他的愤怒下面,明明藏着更加深的惧怕。那样的惊惧与愤怒,在他面上来来回回了几个回合,比凡界那些表演戏剧的人刻意做出来的表情还要丰富。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的身上布满了伤口,都是被火焰灼出来的伤。这些火焰,看着只是些皮肉之伤,实则痛至骨髓。
我以前倒是不知,蓝羽他,竟然用得一手好火诀。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丰耀面前,转过头看了蓝羽一眼,慢慢道,“你未免下手太重了些。”
蓝羽看了一眼丰耀,施了个法,将丰耀那双试图抓住我裙裾的沾满血污的手打了回去。
“丰长老,我父王的尸首到底在何处?”我踱回到桌子前问道。
丰耀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我道,“我不知道,或许是灰飞烟灭了!”
“你或许觉得这样抵抗有好处,可是我给你的机会只有一次。”我慢吞吞的道。
“哼······三千年前,我丰耀是做了一些不甚光彩的事,可是却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丰耀恨恨的笑了两声道。
“我知道丰长老你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所以将夫人同公子也请到了营中。”我轻笑着道。
丰耀本来一张冷峻的脸突然便出现了慌张,真是愚蠢,我从来未说过我会这么轻易的让他死。
“你要怎样?”丰耀倒也不愧是能领导叛军之人,当初狐族与妖界选择他做内应,果然还是考虑了几分的。
就像他此刻虽然惊慌,却并没有让那样的表情在脸上停留过久,马上便恢复了平静,只不过本来眼底的那点傲气早已消失不见。
“我父王的尸首在何处?”我冷冷道。
“我不知道,王宫内的事是由妖界与狐族掌管,我只负责追捕你。”
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身为狼族的长老,为何勾结外人叛乱”
丰耀突然抬起头,冷笑着道,“若不是大王不肯交出你这个天命魔星之人,我们又怎会闯进王宫,你父王与母后只不过因你而死,所有的反叛也是因你而起,公主难道不知道吗?”
天命魔星之人,这么说来他勾结外族反叛倒是替天行道,替三界两族的众生排忧了。
我真是有些不明白,他这样理所当然的正义感是从哪里来的。
我慢慢端起桌上一杯酒,全数淋到了丰耀身上,酒浇到伤口之上,丰耀的眼中闪过痛苦之色。
“我不是问你为反叛找的借口,而是你为何要反叛。我这个天命魔星之人可是从来不听借口的。”
丰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还有,丰长老最好记清楚一件事,我既然是入魔之人,那么你口中的三千年前那件不甚光彩的事情,在我眼中没有什么光彩不光彩的区分······我所在乎的是,丰长老你将为那件事付出什么代价,就如同你刚刚的这一番话,有没有说对我不在乎,可是你将付出的代价却是——本来要放过夫人与令公子的我临时改变了主意。蓝羽,将他带下去,好好关起来,千万不要让丰长老出了什么意外。”
丰耀一张脸此时变得青白,就如同当年他追捕到我被我一番话气到时一般。只是当年他是猎人,我是猎物,而如今他只不过阶下之囚。
“人死了吗?”蓝羽从外面进来,我躺在榻上问道。
蓝羽在屏风外道,“死了,散尽了全身的修为。你从未抓过他的夫人与孩子,为何这样说?”
“因为要他付出代价。”我冷笑着道,如今他死了,便也为他当初所做的事付出了代价。
“有人要见你!”蓝羽沉默了一下道。
我从屏风后出来,看见帐外进来一人,全身黑衣,头上还披着黑色的斗篷。
我懒懒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人将斗篷放下,那一张布满伤痕的脸在帐内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模糊。
“怀洛,”
这个本应该在仙渡岛上承受永世孤独之人,此刻在这里让人觉得心中很是不舒服。
“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怀洛的声音一如在仙渡岛上那般苍凉无依。
“哦,什么事还需要你从仙渡岛赶过来告诉我,还是你同黎洛的结局本不是这样,所以此刻来说给我听。”我将案上的一杯酒饮尽,任由那股刺痛在口中蔓延。
怀洛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慢慢道,“一件你本该知道的事情。不过你太聪明,或许你已经知道。”
“那你便说来听听,”我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说道。
“一年前有人请我为他做一件事,若是做到了这件事我便不必再永生。八个月前,我来到仙渡岛帮他完成了这件事。”
“这个人是谁?”
“闽汨,”
怀洛说完抬头看着我,或许是想看看我听到这个名字时,会有什么反应。
“你一个凡人,能帮到他什么?”
“若是冲撞了结界,我便已经帮了他。”
“可是他如何能帮到你?”我问道。
“因为你是天命的灭世之人······既然能够灭世,自然足以结束我的生命。”
“那你现在又为何告诉我?”
“因为我不信他了!”
“是吗?那你是想要我帮你,可是我不会杀了你,”我淡淡道。
怀洛没有抬头,脸色隐在暗处,声音有些空远的道,“我并不是想要你帮我。”
“那你为什么要到我面前来?”
“因为你也是可怜之人。”
可怜之人,原来在我眼中可怜的人也觉得我甚可怜。
蓝羽带着怀洛离开,待我喝完了整壶的酒才回来。
“你为什么带他来?”我看着蓝羽问道。
“是他自己要来?”蓝羽淡淡道
半晌再无话,侍女再送来一壶酒,却在进帐之时被蓝羽拦住。我从椅子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到了里间的榻上不再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