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静宇将军(1 / 1)
杨若岩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一惊,坐起身,感觉身上有一物滑落,她忙伸手抓住。这是她家唯一一条薄被子,昨天她良心泛滥给静宇用了,怎么又跑到自己身上了?她目光投向自己的床,没有人!她慌忙跑过去看,用手摸摸床板,没有温度,这人什么时候走的?床单很平整,显然被人整理过,她心里暗想:这男人习惯真好,自己也不是每天起床都会想起来整理床单的。看到被摆放整齐的枕头,她猛然想起什么,她一下子伸手去掀枕头:哦,妈呀,我的银子!她的小包还在,并且原本是随意卷着的,现在却被仔细地系好了!她打开小包,里面的银子一文不少,也被摆放得整齐有序,她忍不住笑,这人真有意思,是带兵训练成了习惯了吧?看见什么都想给排列整齐像队伍一样!
桌上似乎有一张纸,被一只茶杯压着。杨若岩走过来看,上面是静宇的留言:“多谢姑娘。瓶中有药,日服两次,一次两颗,勿忘!”
这字写得气势超迈,骨力雄健,像柳公权的碑帖,杨若岩不由得咋舌:好字!男人气十足,像个将军写的。叹完之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桌案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对折着的纸,展开又看了看,
“醒后先煎服此药剂,再少用流食,少食多餐,望可痊愈。”这是韩璃的字,字如其人,笔圆而劲,气骨风流,锋芒转换间神明焕发,让人看了心中朗畅。
杨若岩不禁深深自卑,自己的毛笔字也是在父亲的逼迫之下从小苦练的呀!从学生时代就靠这一手好字纵横天下,从教室标语到年级口号,从同学艳羡到领导青眼相看,那可是相当了得!可如今要是拿来和这两位一比,定然是黯然失色。更可恶的是,这两人也不像是正经文人啊,干吗要把书法练得如同颜真卿和柳公权似的,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两个人给自己留的墨宝,竟然都是“医嘱”,而与二人的邂逅,又都如此惊险意外,这样的巧合使她感觉似乎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拨弄着自己的人生,杨若岩有些恍惚,似乎觉出命运的离奇无常,自己难以掌控的怅惘。回家,也是遥不可及的梦吗?而在这一世寻找自己的幸福难道就不是遥不可及的梦?不管怎样,总要给自己一个奋斗的目标,总是要试一试才甘心。
晨光熹微中,静宇离开了这个小院落。在发白的天际,有红日即将升起。他临行时,曾静静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窗外的天色已微明,照进屋内,刚好能看到狭窄的躺椅上,睡着的那个发髻散乱的女人,她的身材修长,躺椅又短,两条腿露在外面,一条手臂也垂下来。他把薄被盖在她身上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奇怪,这种看顾人的心思从前自己从来没有过,很陌生。
静宇第一时间秘密地找到了韩璃。韩璃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吃了一惊,“你受伤了?”虽然静宇的伤经过了杨若岩的处理,又有世上少有的神药护持,但是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如纸。
“没事,中了一只镖,已经处理好了。”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韩璃的眉头皱了皱,心里暗自揣度:以静宇的功夫岂能轻易被一只镖击中?
“你此行遇到了什么麻烦?”他问道。
“玄极门果然有那人的势力。”静宇答道。
“现在形势如何?”
“玄极门原掌门已退位,人不知在何处。新任的掌门大抵是那人扶植的,这些年一直潜伏在这图圣国的第一大帮派中,早些时日,图圣国朝中有些老臣被刺暴毙而亡,果然是那人授意玄极门中人所为。宫中也有要人偷偷与玄极门掌门接触。”
“你看那人下一步要做什么?”韩璃沉思了一会儿,问道。
“大概要接着用暗杀的手段除去朝中与我们亲善,力主中立的那些大臣,甚至包括摄政王,乌木鲁。”
“是国君的弟弟?”
“是,”静宇肯定地说,“我探查时,正是听到了他们密谈时提到了他的名字。”
“看来那人是不惜把图圣国搅成一滩浑水,来作为他的垫脚石了!”韩璃冷冷地哼道。
“图圣国朝廷如今被江湖势力渗透,人心惶惶。有些本无机会上位的人,现在也蠢蠢欲动,就连从前备受朝野诟病的小王爷,也似乎被那人收买蛊惑,如今也寻机弹压忠直的朝臣。”
“渊赫松?”
“对,就是他。”
韩璃没有说话,面色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锦渊,我看你应该早作打算。如果不行,就按最后一种方案准备。”
韩璃知道静宇说的是与那人彻底决裂,势不两立。他眉头轻锁,不说话。静宇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似在安慰:“自古无情帝王家。你不欲绝情,便无法自保。”
“如果我只做从前的我呢?”韩璃突然开口,“那他是不是会罢手?”
静宇愣了一下,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看着韩璃,压抑着内心的情绪,说道:“锦渊,你说过,男人在世有责任让自己在乎的人安宁幸福,你如果不够强大,你如果不居于那个位置,你怎么实现这句话?那人如此狭隘自私,为达目的可以抛开一切,你怎么能忍心把这土地和土地上的生灵都交给他!”
韩璃默默地点点头,眼神坚定。
权力对有些人来说意味着私欲的满足,而对有些人来说,意味着一生的承诺,沉重地付出。而灵魂的高贵或卑劣就在这之间决出。
杨若岩遇到了一件大事,喜事。她从一个民办乡村保育员华丽地变身为一个贵族学校的教师了,工作环境由一个村边的破落小院变为天益郡中陆府的私家园林,她的待遇由几串大钱还随时可能拖欠变成了一年至少50两,还主动让她先支取10两用着。她吃住在这个“陆老板”提供的院子里,院中的丫头小厮都对她如敬宾客,显然政治地位也极高。杨若岩严重地被感动了,她开始喜欢上自己教书育人的职业,并且真正有了职业认同感。同时,她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好运不是无缘无故的,只因为一个人。静宇将军。
是的,静宇作为一名将军确实是有着雷厉风行的速度的,他在离开杨若岩家的第二天就重返小院,并且给她介绍了这份好工作。为了能说服她,他还带来了陆府的老爷,显然,这陆府老爷是与他有着不小的交情的。杨若岩那时,正在给孩子们讲“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不提防慷慨沉郁的朗诵,一下子打动了院外的陆老爷子,陆老爷子执意在外面等候,不肯打扰这杨先生授课,听着杨先生解读诗意,竟然激动得两眼微湿,拉住静宇叹道:“这真是个女先生吗?好啊,讲得好!”
事后杨若岩感叹:好?那是呀,想当初她准备着讲这首诗去参加全国优质课大赛的,本来就要去买车票了,结果给“穿”到这儿来,可惜了自己大半个月的心血。没想到在这儿遇到识货的评委,而且还把自己这个人才给挖走了!真是世事难料!
杨若岩正拿着茶杯喝水润喉,没想到来了贵客。她愣头愣脑地听了半天,大脑飞速运转,CPU工作好久,这才算理出点儿头绪。原来这陆府族人聚居,陆家是当地望族,人丁兴旺且重视教育,陆府有自己的书院,其实就是族人中适龄孩子读书上课的地方,本来有位先生,但是忽然家乡有事,告辞还乡了。已经找了很久,也没有合适的人,太老的迂腐,太年轻的怕女孩子上课多有不便,没想到静宇将军给自己荐了一个女先生。之后,杨若岩听到的就是这位陆老爷子对她的溢美之词了,杨若岩被他夸得飘飘欲仙,只剩下了一点点残存的理智,告诉她,淡定!淡定!但是,不管她怎么淡定,面对这个合适的不能再合适的工作,她无论如何也不舍得说“不”,虽然她很清楚,这就算是欠了静宇的人情了。杨若岩原本是想再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但送走了陆老爷子,静宇在门外对她说了几句话,最终让她下定了决心。静宇说,她现在一个人住在村外的学堂,毕竟不太安全,那夜的事就是明证,不敢保证没有歹人再次前来骚扰,为了自己性命安全,杨若岩终于决定去陆府就任。
跳槽搬家的杨若岩并不知道她走后,韩珅和韩璃失去了她的行踪,四处派人寻找,当然这兄弟两人的寻找是各自暗地里进行的,互不通气。杨若岩倒是想通知韩珅一下的,不过没有手机这玩意儿,自己也不知道他住哪儿。想着都在天益郡里,以后总有机会见面吧。她刚刚换了工作环境,正忙于努力适应,勤奋工作,以报答人家老板的知遇之恩,不要让静宇落得个所荐非人的不是才好。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就是十来日,她在陆府的深深庭院里,享受到了来到此世最惬意的生活,她不需要再打扮成奶油小生的模样,恢复了女装。虽然她的打扮简单朴素,但是低调中自有气质如菊的素雅。看倦了黄面白须、一把骨头的老学究,再看青春正好清爽秀丽的女先生,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当真兴奋得不行,头几天上课,杨若岩说了什么根本没几人记得住,一个个都盯着她看,仿佛她脸上有字。这大家庭里的闲人中好事的,也都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地前来观摩旁听,一个个眼巴巴地来了,咂摸着嘴又走了,真不知道是品尝了什么好吃的?味道还不错?
好在杨若岩不在乎这些,她的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怕人看,想当初上课或者组织活动,自己那不都是目光的焦点?几十号人甚至成百上千号人的目光齐齐注视着,那也是常有的事。看就看呗,就当上公开课好了,听众越多,她兴致更佳。至于有些看客心态复杂,宅心不仁厚,观摩了半天,回去在背后说三道四,讲究她什么一个年轻女子抛头露面,不合礼数,甚至什么牝鸡司晨之类的话也有,估计是嫉妒心作怪,扮演一下卫道士借机发泄。杨若岩统统不在乎,她深知得失道理,自己如今正得意,好东西占多了,自然有人难受。自己又不指望做贤良淑德的道德楷模,也不在乎名声坏了不好嫁人,只要工作努力老板赏识,多发银子就行。
杨若岩没想到的是静宇竟然也常来陆府顺便“指导她的工作”,她对静宇起初确实是当做领导一般,小心翼翼地。然而静宇倒比她想象中的随和,陆府里的孩子都认识他,许是陆老爷子摆过家宴,郑重介绍过他。尤其是男孩子对他崇拜有加,他一来,书院顿时就热闹非凡,男孩子立刻围上他,让他教功夫;女孩子娇憨地偷偷看他,估计是想象着自己以后能嫁个像他那样的英雄。
杨若岩笑呵呵地躲到里面去喝茶,有些不厚道把摊子甩给他,自己乐得清闲。
直到静宇给这群孩子上完一堂“体育课”之后,她才笑吟吟地出来,给他端一杯茶,表示慰问。静宇看着她忍不住说道:“你是不是该给我发些银子才对!”
“我还想要求加薪呢!我之前对陆老爷说,要重视孩子的体质健康,不能只关注学业,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陆老爷子让我自己看着办。结果,我自己说出去的话就收不回来了,天天被这群娃儿缠着要搞体育锻炼,这下可好,我现在成了干苦力活儿的了,顶着大太阳,还要陪着他们玩儿——”杨若岩半真半假地抱怨。
静宇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很认真地说:“你说的很有道理。自古以来,文武殊途,更有文武相轻的痼疾。其实,文武兼修才是正道。不做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不当有勇无谋粗鲁无知的武夫,天下所有的学堂都应秉承这个路子来培养人才,国家之兴才指日可待。”
杨若岩心里暗道:真是领导啊,一开口就“自古以来,国家兴衰”,自己可顾不了这么多,没有在这里大刀阔斧进行教育改革的理想,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既然当了和尚,这钟就得敲响,这是杨若岩的做人原则。
“我们这里的年轻女子读书不过是为识几个字,有杨姑娘这样的学识和气度的,静宇未曾见过,不知杨姑娘为何竟流落在碧溪村上呢?如果有什么需要,姑娘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相助。”静宇说得极诚恳,杨若岩差点儿就让眼泪夺眶而出了。她极力保持着笑容,但是眼圈儿还是有点儿红了,她真的没料到他说这个。她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屋子里有孩子们吵闹声起,给她解了围。她急忙说道:“我去看看,不知道是不是又打起来了!”
这次谈话之后,静宇仍然常常来客串体育老师的角色,也常常在这秋高气爽的天气,坐在书院的树下和杨先生一起喝茶闲聊。但是话题却再也不触及杨若岩为何流落的内容,许是两人心照不宣地有了默契,静宇看来虽然直爽,但是并不是不识趣。杨若岩既有苦衷不愿相告,他也就此不再提及。有秘密的人不只她一个,自己不也一样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杨若岩最近是发现了一个秘密的,她无意中偷偷地听见府里的丫头们说,这府上来了一个姿容绝美,天下无双的蓉儿姑娘,据说是陆老爷子世交之女,早年就认作义女的。如今家道中落,父母已失,就投奔到陆府来。
据说,此女和静宇将军也是旧识。她远路而来,长途跋涉,一路上就是静宇亲自护持的。
怪不得这半个月没有见静宇再来书院闲坐,她以为是静宇军务繁忙,哪知是办私事儿,当护花使者去了。旧相识?一个是姿容绝美的少女,一个是年轻有为的青年,莫不是——杨若岩很八卦地把二人的关系想得更近了一层,之后,自己也觉得简直无聊透顶。看来,安乐优裕的日子确实容易让人堕落,滋生出俗不可耐的低级趣味!杨若岩这厢还在自我批评,结果院子里人们对此事的关注远远比她要强烈得多,而且庸俗的人们想的都是一样的。所谓郎才女貌,美人配英雄,这种见识府里的人似乎都有。于是,杨若岩的耳朵就被这些消息轰炸了,搞得她也好奇起来,这蓉儿姑娘到底是怎生模样?怎么个国色天香?
蓉儿,本姓什么不知道,可是如果跟着义父陆老爷的姓,这名字就太贵重了。陆蓉儿,鹿茸!珍贵!珍贵!说来这名字真是有讲究,自己爸妈为啥子非要让自己叫个“石头”,一个姑娘被期许着“如岩石”一般坚硬?还是“如岩石”一般固执?自己是不是该改个名儿?改个婉约的,或者纯美的?
杨若岩平时很少到书院外面走动,原因主要是初来乍到,不知府中忌讳,不愿给人留下没事乱窜居心叵测的把柄,自己倒无所谓,只怕给陆老爷子找麻烦。毕竟这世道,女人读书也算不上什么能耐,跑出来和男人抢饭吃就显得更惊世骇俗了,陆老爷子慧眼识英才不为世俗所囿,自己更应该时时注意,少惹人注意。因此,虽然陆老爷子派人请过她几次,邀请她参加家宴,但她都敬谢了,陆府的大夫人和几个庶夫人也都来书院向她表达过多亲近勤走动的好意,但她对这些夫人太太着实不感兴趣,也不觉得自己有巴结奉承的必要,文人嘛,还是免不了清高的。杨若岩不否认自己这个缺点,她与人交往一向顺从本心,率性而为,那也不完全是因为她品德高尚,着实是她生来在这方面愚钝,想学人家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总是失败,于是便丧失了进取心。
陆府的领导们最初对她的工作视察监督了一阵子,日子久了,太太夫人们就基本上不来了,几个夫人太太的孩子都大了,最大的少爷年纪比杨若岩估计还大一些,杨若岩教的孩子不是妾室生的就是陆家亲戚府上的,太太夫人也并不真心看顾,面子工作做完了,大家都相安无事。
杨若岩对陆老爷是真心敬佩的,她几次和这位领导座谈,双方谈话气氛都相当融洽。陆老爷子也喜欢经常来书院闲坐,有时检查孩子们功课的进境,谁的书没有背好,谁的字写得没有长进,他还是会用力敲敲孩子的脑壳,以至于有不听话的孩子不认真上课,杨若岩就常常吓唬说:
“明早陆院长要来检查。”话一出口,娃儿们就特别老实。
今天爱敲人脑壳的陆老爷又来了,而且还带了两位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