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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我不管身为魔王的娘亲与魔尊爹爹出自何种目的有了我，但他们伴我长大是真，养育之恩是真。魔尊爹爹令我去嘉兰泰幻境取微雨霜阳是叫我自投罗网，将心献给朝华尸身，可是我正巧叫了幻境主人泊幽一起去。
所以我没有死，而他们的计划终然落空。我尤记得当初徐公惊异的脸庞。
现在在想，往事种种线索浮出，滋味难言。
娘亲在最后注视我很久很久，道：“你既然什么都已经晓得，还认我这个娘，娘很欣慰。”她眸中浮出飘摇笑意，“已经过去太久，曦儿你未来的路怎么走，你自己做主。”
我说：“好。”
我没有娘那样的勇气和决心。
娘为了爹爹，放弃月瑢上仙之名轮回成魔。
在黎烨王府修养的十来日中我鲜少见客，茶羽鹤和其他将士到还看我，所有人中，唯独没有初九。
我问老管事，老管事说初九出门办事，估摸还需一年半载才回。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
因三年不着事务，魔族长老已将我归于死亡，另作立主打算，此次回来尚掀起大波，还将当面见长老一番。
我正琢磨要不呈个文书给长老，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再作打算，魔族女人未婚生子很是正常，只求到时候宝宝出生莫出现神子降临的天际症状便好，例如八十一只凤凰盘旋天边，彩云万丈朝鸟齐鸣之类。
门被推开，是魑魅。
“王爷，汤药给您端来了。”
我皱皱眉，“天天吃药喝汤，我都快变成汤了。”
魑魅坐于一旁等我喝完，等着等着突然说：“王爷，有句话魑魅不知该不该说。”
我看她，她有些不自在地望望屋外，道：“你俩一个不进来，一个什么也不问，是在闹别扭吗？”
我还是没明白，她用眼神指指门外，“帝君其实每日都来看你，又不敢进来。王爷刚回来那几天身子虚弱昏迷是倒是他守在床边，守了两天，你一醒他就走，劝都劝不住。”魑魅扁扁嘴，“王爷，人家一个神仙在魔王府里头来去自由的，咱们魔族多丢人啊。”
我一下子明了，笑道：“胡说，他身为帝君，哪来不敢之说？”
“帝君哪里是我这些下人能见着的，见就见过北朔帝君神上一个，”魑魅哼哼，“神上又欢喜王爷，自不会摆些架子，其他的魑魅就不晓得了。”她看着药碗道，“前日魑魅看不住他这么候着，斗胆上去问他，他却说是他对不起你。”
哎呦我去，这话酸。
魑魅眨眨眼，“王爷，你俩究竟怎么啦？”
我沉默了，掀被子下床，赵欢脸色一变，“王爷您可悠着点，摔了神上非得弄死我不可。”
我扶墙出门，小院空空落落，又是一年春，樱花飞舞，散落一地繁华。
四周一扫，下台阶佯作摔倒，身子一倾就踉跄往前跌。
魑魅的惊叫声中我掉进一个结实的怀抱，淡雅檀木香气与白衣，粉白樱花瓣柔柔在眼前飘，我攥着对方衣袖紧紧不松开。抱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泊幽如画的脸阴晴不定，只有那对黑眼睛愈发锐利，直勾勾盯着我。
“你方才是做什？”他低声道，扫一眼台阶，眼神明摆着想把那台阶夷平。
“引你现身啊，”我乖乖答，“你的隐身术我二十万年前就会看破了，反正你是不会让我摔下去的。”
他身子一滞，将我打横抱起来，往房里走。
长发在他臂弯边飘啊飘，我细细摸着他前襟滚金边的线，他将我放在床上后正打算折身就走，我喊住他：“你站住。”
他站住，直梆梆立着，没回头。
“你再不理我，你之前弄来这些大补的仙药仙汤我就不喝了。”
他默默转头，凝视我的脸。
我说：“你坐着，我有话跟你说。”
泊幽坐下，神情极不自然。
旁边魑魅见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诚惶诚恐，眼里几近膜拜地仰望我。我面无表情盯回去，她才吐吐舌头自个儿退下。
屋里归于寂静，我低头摸摸肚子，“泊幽，这些天我想了许久，等孩子生下来落定后，我们便散了罢。”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低头只顾抚摸高高隆起的肚子，说完后耳边嗡嗡了一阵，好像整个世界被打碎了似的，碎裂的声音填塞所有，只有视线在床角飘忽地停留着。
“我之前也想过和你在一起，可是诚然，我不会去天上，那里不适合一个魔族，也不适合一个神魔的孩子生活。我也想过和你一起去别的地方，譬如青丘，但你归位不过百年多，事务繁杂，自是不可。穿越到上古的那三年，没有你我也过的挺好。”
我咽咽喉咙，闭上眼，“魔族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清规戒律，我觉你心里有我，已经很好很好了，这百些年我也听说天帝大抵拟你成亲的意思，你觉哪位神女好便与她成亲罢。”
后来再想，我说这些话，至始至终都没有看泊幽的脸，我也不知我是不是不敢看。
我想，泊幽知道我会说这些的，所以他一直不在我醒的时候来看我。
说完那些话我便上床翻身睡了，一直没动过，泊幽在我身后坐了许久许久才离开。
事后娘亲晓得后，在传音螺里冷嘲热讽。
“不愧是我苍啸王的女儿，怀着你的男人的孩子还叫你男人去跟别的女人成亲。”
我握着海螺呵呵地干笑。
“所以，结果是你过你的，他过他的？”
我呆了片刻，才轻声应住，“这样挺好的，我还有宝宝嘛，会像他的。”
有个小娃娃版的泊幽陪伴，是多开心的事情。
“他会听我的，”我笑笑，“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泊幽，在龙宫废墟发现我时，就会直接把我带到九重天紫宸宫养着，可他却是送我回家，他是个脾气不大好又固执霸道的神仙，能做至此，我觉就如千年铁树开花着实不易。”
“你放屁，”娘亲冷哼一声，“你这小丫头这点年岁毛都没齐跟老娘谈人生？你心里头除了他还装得下谁？”
我又只能干笑，娘听罢，劈头盖脸开始训我。
“你说得倒好，可臭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他联姻婚书下了百年，你爹即便为魔尊就这么推拒岂不是拂了帝君的脸面，而叫帝君自个儿收回婚书又是闹得什么笑话，即便他应了你你俩各过各的，这婚书联姻的事儿神魔两族都看着，除非天帝另娶的旨意他领下，还有什么理由拒掉？”
言下之意，我不嫁给他，除非他娶其他女人。
我嗓子发干，“娘，联姻这事儿跟爹说说，我真不想跟他走。”
这样已经很好，这漫长的时光里我想要的都已经有了，也不应再奢求别的。
“放屁，你为了那男人连命都可以不要在这事儿上怎么有身为魔族自觉了？高风亮节了？有骨气了？”娘亲在传音螺里嚷嚷，“你说实话！莫扯这些有的没的！对帝君那男人那一套莫拿到老娘这来！”
这话，跟当初我初见月瑢上仙时听得一模一样。
我不禁苦笑，窝在榻上摸自个儿肚子，最近宝宝翻身得频，夜里我总总被折腾醒，娘说这闹腾的铁定像我，“娘，你说过，我的出生原本乃逆转天命、违背伦理，终有一天败露，是将受天谴的。”
娘大惊：“这话你怎晓得？”
“泊幽为北朔帝君，这上古至今的日子里如果没有我出现，如果当时没有遇见我，或许他能好端端地做个老祖宗神上，居于三十三天紫宸宫，众仙神敬拜一直至今，怎还有如今长达几十万年的那些凡尘挣扎与轮回波折？”
“曦儿你……”
“若是日后天命降临，死局难躲……他会护我，他自有能力护我，可他自己当如何？”我握着传音螺，窗外风卷起花瓣穿过回廊，洒落在门口，我看着几星点的粉白怔怔出神，神族与魔族的关系微妙地维持在一根摇摇欲坠的线上，随时坠落，又一直平衡着。
“不如早些断开，到时若有什么也不会牵连到神魔种族之间，更不会再伤害他，再则他是活了那么久的神仙，断情待他而言弹指转瞬。”
我说罢这些后，传音螺那边静了许久，才传来悠悠叹息。
“曦儿，娘不知该说如何好，你若放下自是好，天下之大，光阴之久，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娘亲轻声道，“你如今考虑周全，心思比以前慎密许多，不似以前那个丫头一股劲地往前冲不顾后果了，当初你那么小就找娘要青夜，娘拗不过你，后你寻到青夜转世，当时爹娘都瞒着你，你什么都不晓得就一头脑扎进凡尘陪他，怎么说都听不进去。过日种种，皆是爹娘对不起你，你有何怪罪的不管你爹爹那头如何，娘这边都受着。现在尘埃落定，你是真长大了……娘之前问你许多次，如今再问一次，你当真舍得？”
我咽着干涩的喉咙，握紧传音螺半晌咬不出字句。这时门被敲响，正巧赵欢进来，我便熄了传音术坐在床榻间。
“赵夫人。”
“王爷可还舒服？汤药给王爷端来了，”赵欢瞅瞅我搁在床头的传音螺，一边忙活一边道，“王爷有孕在身，得放宽心些，莫多想，怀孕后女人总喜欢想有的没的，王爷也不例外，不如每天多吃吃睡睡。”
我看她说得有板有眼，想起她是生过孩子的女人不好反驳，只好道：“我听说，你们人间生孩子怀九、十个月就能生了，我都三年多才见个尾巴，哪能一样的。”
赵欢笑笑，将碗中汤羹搅了搅，“这两日没见帝君，王爷可是对他又说重话了？”
我低下头，不吭声。
“赵欢凡者，不如你们，身份也不及能够说王爷一二，不过在赵欢看来，帝君是当真极心爱你的。”将药碗递来，看着我的眼睛，“我想，王爷您每次说那些话时，帝君想必是很难过很难过的。”
我依旧不吭声，赵欢候了半晌，才转移话题低首道：“赵欢有个请求，恳请王爷应下。”
我眨眨眼，“你这突然严肃是何事？”
“赵欢想去人间一趟。”
我从老管事那儿略有听说她隔十来年便去人间一趟，道：“可是去看望阿萱？”
赵欢一怔，淡淡沧桑笑容便从唇角荡漾开，“哪里是阿萱，阿萱已经寿终正寝，我想瞧瞧阿萱的孩子们过的如何。”
人间百年，物是人非，我差点忘了。
真的是……太短暂了。
赵欢身为人，却踏过漫长的春秋。
“阿萱这一生过的颇为安宁。”赵欢俯身行礼，“这些多亏王爷，赵欢不知如何感谢。”
“那你去吧，若想找阿萱转世，我倒可以传书给阎罗王说说……”
“承蒙王爷恩德，这些已经不必。”她摇摇头，“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一生轮回尽，不必再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