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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我应下与子默的百日过得颇快。
一是子默顶着张与初九一模一样的脸，我自然相处亲切，二是子默对我着实好，应他所言，我觉他确然是对我有几分上心的，加上他本乃一介上古魔尊，呼风唤雨万魔敬拜，我心里头还是有点小嘚瑟的，看来人格魅力我还是有的。
寻常子默忙完皇城中事便来找我，与我一起用膳，在院子里乘乘凉，小镇里散散步啥的，特别清纯小清新。一点自己要挂的危机意识都没有。
我每每想着，如果没有那百日后的混沌之眼，我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有个人陪。
随着日子越来越久，我也越发瞌睡，往往躺在院子里桃花下，一觉醒来他就在身边了。
摇椅上我挺着隆起的肚子起身，揉着眼睛说：“午安。”
他说：“傍晚了，伏曦。”
我看看天色，又看看黄昏下子默的脸，说：“你怎么了？”
他神情埋在阴翳里，我摸摸他的眉眼，“子默，皇城出事了么？”
八成是朝中事，子默在政事方面向来显得浑不在意玩世不恭，如今这般神色是头回，他抓住我的手，我便另一只手覆在上面，笑道：“青姨这时候晚膳应该做好了，昨日你猎的野兔还没宰，咱们一起吃吧？”
他抬眼凝视我，我正起身他扶住我的肩，说：“若是皇城中谁来寻你，说了如何，你莫信。”
我眨眨眼，“怎么，在外头养女人这事儿被正宫娘娘发现了？原来子默你是个怕媳妇的。”
他捏一把我的手，神情松散了些，道：“本座千万年岁，倒也未怕过谁。”
“朝华呢？”我耸耸肩，他眯眼一笑，“你吃醋？”
我扭头去屋里吃饭，他也随即跟上，用膳时将一块炖兔肉捻到我碗里，“朝华与我自小长大，她的为人我很是清楚。她若成皇妃，对魔族朝政定有好处，也只有她身为女子镇得住族人。她乐得坐这个位置，朝华随欲，一直以来她在外如何找了谁，我任她自由。”
我低头毫不含糊地将他夹来的兔肉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嚼。
就是他这么放任他媳妇，结果媳妇勾搭上了泊幽。
“伏曦，”他笑眯眯撩撩我头发，“我只喜欢过你。”
这话说得跟玩儿似的。
想当年泊幽说爱我，耗了三生三世。
如今我再想去，不知那究竟是否为我执念，强扭而来的情思，所以天命叫我穿回上古，泊幽依旧是朝华的。可魔族不信天命，我也不信。
如果这百日里我没有再遇到他，或许我当真与子默平静度过百日，然后子默殆，大战平，再过万年战争重启，朝华死在历史上最后一场战役里，魂魄的碎片之一成了现在的我。泊幽随她羽化，阿宴也随即封入七杀蛟龙镜中。
我遇见泊幽，是在我应下子默的两个月后。
怀孕将近两年，我肚子高高鼓起，小镇里大夫瞅过说，我这是过不了多久就能生的。
我戴着黑色面纱听大夫说这些话，心里不知如何滋味，有点欣喜，又有点惆怅。
那日空气清爽，我闲来无事便提着小篮子在市集里晃悠，小镇人少，我戴黑色斗笠垂下面纱也无引人注意，子默说晚上一起赏月，家里需添些茶叶。
买完茶叶往回走时，我听见了老人的□□，转首望去见三三俩俩路人一边悄悄地看着，几个身穿铠甲的神族围成一圈，里面是个跪在地上的老人，头发已经完全白了。
外来神族？我眯眸，而且还是低级神族。
神仙嘛，越往高头越朴素，越往下头行装越是慎重华丽，看他们穿得如此正规，估摸就是普通士兵上头一点尔尔，小队长角色。
旁边人见了也不敢上前，只听其中为首冷哼道：“吾且再问，你是不愿乖乖随我们走了？”
老人佝偻的身子如枯叶般微微发抖，来到这个时代，我鲜少见着老者，灵兽神魔大多寿命漫长，即便是老人，也是周身弥漫仙气安详，这瘦小老人的模样几分奇怪。
老人抬头望着神族士兵，道：“我已经落得这幅样子，回到天上也无法参战，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望你只当未见过我。”
神族嗤笑一声，手中长矛指向老人面门，“你，一介逃兵。神族士兵叛逃当立即剥夺寿命，你何以与吾谈条件？”
他这么说来我是明白，这老人是之前神魔打仗里头的逃兵，受到惩罚落得苍老模样，如今住在青丘也指望着安度晚年，如今倒是被昔日同僚追来。
我看着老人样子委实可怜，自个儿动了心思上前，盈盈朗声道：“爷爷，您在这儿作甚？”
他们全部回头，老人瞠目，我及自然地上前搀扶起他，“爷爷让孙女好找，您看孙女都挺着大肚子找来了，爷爷您就跟孙女回去吧。”
说着转头，对神族士兵露出笑容，微微俯首道：“谢谢几位大哥帮小女找到爷爷，他年纪大了总总忘路。”从怀里摸出鼓鼓的钱囊双手塞进士兵手中，“这是些谢礼，望几位大哥笑纳。”
我顺风顺水地将这些做完又将士兵美言感谢一番，转手搀着老人快步走开。
“站住。”
刚打算拐弯溜走，士兵走到我面前，眯眼深深吸口气，冷笑开口，“有魔气。”
看来这神族士兵还不赖，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是他们自找的，正打算祭出蚀月镰将他们劈成渣也罢。士兵们忽而感受到什么一般，齐齐朝天上望去，脸上迅速变了颜色，惨白惨白的。连哽都不打地迅速离开，之前气势一扫而光。
士兵离去后街道极快地恢复宁静。
……什么情况。
刚走几步我转头正准备与老人开口，却见他惶恐睁大了眼睛，我抬首，前方一抹白影出现在酒肆楼阁的阴影下。
他踉踉跄跄地奔过去跪下，“参见帝君。”
日光也仿佛凝滞似的，我脑中嗡了一声，赶紧低下头，黑色的纱帘遮住面颊。
……赶快离开。
被他发现之前。
我扭头扶着腰，一步一步蹒跚而努力地离开，走得太急，手中茶包竟没拿稳，哗啦啦撒了一地。
背后两道目光射来，我无暇去管洒在地上的茶叶，急匆匆离开，背后渗出冷汗。浑浑噩噩走回院落，远远地见青姨杵在院落里，走近些时却见她神色惊惶，刚出声唤句“青姨”，整个人钉在原地。
桃花树下，他正坐在石桌旁，青姨蠕动嘴唇小心翼翼不知在说些甚，他只是听着，一袭白衣如月色飘荡在桃花瓣中。
我倒吸一口冷气，默默转身。
“且慢。”
我咬住唇，心里晓得跑是跑不过的，身后细微脚步声，下一声近在耳边，“转过头来。”
我握紧双拳，慢慢转身，泊幽很高，隔着黑色纱帘他的面目我看不清晰，我微微行礼道：“初次见面，仙人前来可是有事？”
他直直立在我面前须臾，目光从头到脚逡巡，最后定格在我隆起的腹部，伸手去撩我的面纱。
我如同被烫到似的惊住，猛地后退一步，低首道：“民女初见仙人，还请仙人高抬贵手。”言下之意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你个当神仙的这般唐突很是失礼。
泊幽声音似从寒冰地狱里飘来的，“龙宫那夜，你去哪里了。”
我硬着头皮，固执地装不认识他，我已经一年半多未听到他的声音了，如今听去生出陌生，“民女不知仙人在说些甚。”
泊幽不言，却有一阵强风骤然吹来，顷刻刮飞我黑色的斗笠面纱，翻飞到空中。我的长发也一并吹散，我看清他的模样，黑发黑眸，眉目如画，万万年没变过，白色滚金边的衣袂随之抖动。
卑鄙，竟这般动术吹开我面纱。
只是一瞬，我转过身去，用袖子捂住脸。
泊幽一手扣住我抬起的手腕，狠狠的，我被他掐痛，越发把脸仓皇地埋下去，护住小腹屈下身。
“你到底是谁？”我感觉到他的目光如针一般扎在我背上，“你当初曾言你名为朝华——你为何如此说？”
我余光见他张望一周，目光最后定格在我的院落上，只听他低声说：“这些年你住这？”
我咬咬牙，一使劲挣脱他的手就往后面退，泊幽竟然毫不风雅地逼身上前制住我，我急忙低头将脸偏了过去。
他发觉什么似的身体一震，不动了，我闭上眼。
鸟语花香微风过，天高气爽，我感受到了难堪。
朝华说得对，我不想让他见我的脸。
我并不在乎我的面容，唯独他不可以。
“把脸转过来。”
末了，他轻声说。
我摇摇头，鸵鸟一般埋着不抬起来。他缓缓松开我，我便感觉到自己被搂入干净温暖的胸膛。
我去推他，“不要碰我。”
“乖，让我看看。”
他声音轻如细蚊，我拿手盖住我的右脸，死死不肯松手。
“你不要看了，”我说，“泊幽，你不要看。”
忽而间，手背传来极为柔软的触感，宛如花瓣覆盖，带着温泉般氤氲的热意。
他竟然俯首吻上我的手背，一点一点吻，唇瓣蹭过指缝，我手软了似的失去力气，又不停颤抖，身体也随即颤抖了。
“乖，”他在我耳边呢喃，轻轻拨开我的手指，将我的手握在掌心，尔后他收回身，盯住我脸颊上那道蜿蜒半张脸的烧伤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