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五十九章（1 / 1）
第五十九章
从我九百年认识青夜起，我就从没想过他在这方面竟是如此……强烈的人，当了传说中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神仙后，变本加厉。
我去见嬷嬷时，她着实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
我身子虚软，虽打起精神挺直腰板，依旧一副黄花儿菜殃样儿。
“昨夜首次睡于海城中，水土不服。”我请咳两声，“还请嬷嬷见谅。”
嬷嬷折身，“陛下面前，莫失了礼节。”
去的路上我依旧头纱遮脸，穿过宫中一片绿藻林来到花园，缤纷的海葵和珊瑚间流窜鲜艳色泽的鱼群，大殿里老龙王坐在贝壳席案上，嬷嬷将我领进来，便带着殿中侍女下去了。
门缓缓关上，只剩我与龙王。
我抬眼望着这位高寿龙族，苍老面庞不掩眼眸炯亮，他见我立于殿中，道：“怎不行礼？”
我这才囧囧想起见龙王是得行礼的，当魔王当久都忘了。正欲作揖，他摆手道：“罢了。”
一瞬间，我看到他手指上缠绕的透明水红色丝线——只有缠绕手指丝线另一端的我以及施术的初九才能瞧见的丝线，一时间屏住呼吸。
还、还真的是老龙王。
我念想起那日魔族清晨赵欢低低哭泣的样子，一时间表情千变万化。
那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我正心中琢磨，龙王又发话，“如今可见姑娘真容？”
既然摸不着头脑，不如看看他如何动作，我身后摘下头冠，视线豁然清晰，对上他的目光。
他站起来，缠绕红线的枯木手指微微发抖，震惊，焦虑，悲伤，惊喜——一一从他面庞间拂过。
我对龙王如此强烈反应感到不安，握紧拳，不对，这不对。
那日赵欢见过我，他若真是附身于赵欢的人，怎可能如今这般神情。
他就像看一位故人，千万年未见，我见他几乎要老泪纵横，赶紧打住他，“陛下，您还好么？”
他扶住龙椅，颤颤巍巍地走下台，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我，他的眼里有陌生的光。
“你回来了啊……”
他当真流出眼泪，化为粒粒珍珠啪嗒啪嗒落在光滑明亮的大殿地面。
这回轮到我压抑，心中隐隐不详，他一点一点走到我身边，伸出手，缓慢而沉重地捧住我的脸，我感觉到他粗糙的手指在我脸颊上轻抚。
“你回来了啊——”
追溯至洪荒末年的老龙王低下头。
“终于找到你了，朝华。”
******
我后退一步，慢慢将老人的手握住，从我脸上放下来。
“陛下，您认错人了。”
我对他一礼。
“我不是朝华。”
老人身子一震，仿佛被冰冻住，巨大的现实轰击下来，他晃了一晃，慢慢转过身，一点点往回走，我看着他佝偻的身形，他坐回龙椅，苍老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拂动。
我感觉到整座大殿另铸起结界，拔地而起，将我们高高围住，不禁握紧手指，紧紧盯住眼前的龙王。
他低声道：“是，你不是朝华。”
我眯起眼，他继续幽幽说，眼神恍惚浑浊宛如失忆老人。
“可你很快就会成为她了，魔族黎烨王。”
我手中蓄力，黑银长镰于掌心忽隐忽现。
原来早已晓得。
也难怪招亲舞台上，我区区一支生涩舞，来路不明，怎能入他眼，被他招为儿媳。
既然如此，他至今不径直抓我，想来是有所目的，于是扬声道：“既然你晓得我是谁，也应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孤乃东海龙宫苍泽王。”他抬起手，瞧了瞧自己的小拇指以及上头缠绕的红丝线，他竟是看得见这红线的，“果然，你来了。”
陷阱？
老龙王鼻子里溢出冷哼，“试问这天地，除了朝华，哪位女子能担当帝王，你只不过是她的残留罢了。”
我冷汗，不管这龙王如何，起码又是朝华一脑残粉妥妥的，这一掐指算来，朝华在世时估摸他尚是思春二八少年。提起朝华，他年岁至此也精神矍铄熠熠散光。
“看黎烨王的神情，想必从未有人告知过你真相。”他忽而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望向我，我耸肩摊手，“龙王陛下的意思，是大恩大德将真相告知于我？”我嘻嘻一笑，“洗耳恭听。”
龙王默了须臾，道：“瞧来你未对如今有所了解，”他伸出苍老的手，“你自踏入这座大殿起，你就回不去了，这里是你的坟茔，是朝华的重生之地。”
看来这老龙王不止一般地疯魔。我拎着长镰笑说：“我虽为晚辈，但也使不好招呼的，陛下若是想拿我，这整座龙宫和我一并除去到还差不多。”
龙王眸里划过一丝光，他眯眼喃喃，“你这神情，倒是与朝华几分相像，不过是残渣借主荣光。”他叹一声，“云云小辈不知好歹，倒也是说对，这做座宫，孤本是献给朝华的。”
这哪里还是人人相传和蔼老龙王。
只听殿外海水之声如暴雨波涛澎湃，我侧首望去，已是一片墨兰漆黑，整座大殿仿佛坠入黑暗的海底深渊。暗金的纹路如柔软的海藻缓慢滴爬上门窗，闪耀出细细的光泽。
是法阵。
我眯眼提气，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有点不可置信。
若没估摸错，想来这金色纹路已经布满整座庞大龙宫。
我瞬目欺身而上，顷刻已蹲在案几面前，长镰驾到龙王脖颈之间，流溢出雪白寒光。
我低头盯住他，“将法阵停下。”
老人抬起脸，毫无惧色亦或者怒意，双目盛满痴恋，他几乎是陶醉地看着我：“这神色……更像她了——”
桌面数只冰锥暴出朝我脚底贯去，我迅速跳开，整座大殿仿佛被赋予生命，一时间数十支冰箭从面八方射来，凝冰寒气几乎冻结身里血液。
不过须臾，殿内几乎被蜘蛛网般厚重的冰晶覆盖。
我哈出白气，面前的冷气正凝聚成一只只庞然尖牙灵兽，嘶吼着冲向我。
我抡起长镰，刀锋凛冽，暗紫火焰一朵一朵炸开如莲花盛放，瞬息粉碎一切障碍一路杀回龙王身前。
无数冰屑如雪花漫天散落，折射星点光芒。
这次我没犹豫，凌步空中朝他一刀劈下。
一张冰镜结界拔地而起横在我们之间，我单单劈碎冰镜，四处纷飞散去，眼前闪耀耀的白。我转身反手顺势掠去，刀锋再一次搁在他脖颈上。
“心性幼稚，身手到还不错。”龙王一笑。
“你想杀孤？”他歪歪头，反问于我，从容不迫，“孤乃德高望重老龙王，孤二十万岁寿宴，各路仙家再此，你杀了孤，可还走得出这片东海？”
“总比你把他们当做催动‘混沌之阵’的祭品好罢？”
龙王一凛，似是惊异于我晓得法阵之名。
“魔族苍啸王藏经阁里可是追溯至上古时期。”我瞥眼层层冰晶之外的门窗，金色纹路光泽依旧，“正趁你寿宴将他们招来，你早已打算好要催动这个法阵罢？”我冷冷道，“不得不说，陛下您是多少个千年以前就已经做这个打算的？在整座龙宫中作为阵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混沌之阵乃上古禁术，但如今记载里，时光太久无从考究，于是几乎将所有大型禁术法阵并成为混沌之阵作为总称。
实则我这不过是套话，压根不晓得他这是要做甚，心里直打鼓，好在他似上套。
真为混沌之阵，催动的法力消耗是巨大的，上古众神仙法如今难以匹敌，老龙王单单一人绝不可成功，整座龙宫的虾兵蟹将充数不过是凤毛麟角。
如此，他只可能将前来贺寿的各路仙家做这法阵的饵食。
而这所有中，最重要的是，他为何这么做。
因为朝华？
无论如何，先将话套出来再说。
我握紧长镰，冷笑，“你当那么多仙神一个个都是傻子吗？身作活祭品不自知？”
龙王眯眼，面庞中多出一分捉摸不清，“古来神魔之战才是真真神魔，如今不过是些小仙小神，你身为魔又何须为他们担心，反倒应该谢孤才是。”语毕一抹精光，哼出声笑，“还是说，魔王这是眷恋哪位神仙不是？”
我喉口一哽，他笑意更深，眼底充满讥讽，“你喜欢谁，孤自然晓得，可他喜欢的是谁？”
——“是上古女尊朝华，还是和她一模一样面孔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