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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柳青重伤,陈太医带着徒弟闻讯赶来。
他们于屋中紧紧闭了一日,其间阿骏候在门外,焦急得前前后后徘徊。
我坐在庭院石桌前捏着袖角,望着院内一株将将凋零的樱花木出神。
“皇——柳大人若有何意外,你……”阿骏忽然停下脚步,死死盯着我,神色冰冷,他说了半句,停滞片刻,压低声线,“你为何还出现在他面前,你消失的这七年他如何过的你不知便罢,但你为何还出现在他面前?”
我转头看阿骏的脸,他站在我面前,握紧双拳,他似还想说些甚,屋子的门推开,陈太医领着徒弟走出来,阿骏见了急急迎上去。
陈太医抬眼朝我一望,叹一声,与阿骏交谈几句便与侍卫一并离去。
之后的夜里,我便守在柳青床前。
他的背后五道血痕被缝上密密麻麻的线,麻沸散药力未过,他青白的脸颊浮出虚汗,并带有低烧,我坐在床边握着他发烫的手,心里想着,这是第几次了。
三日后,柳青醒了。
那时我并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浑噩低沉地趴在床前,眼睛生涩地看着他的脸,忽地隐约感觉我掌心紧握的手指动了一下,整个人便如泼了一盆冷水般惊醒,直起身子。
他的睫毛微颤,我的心也一并颤起来,站起摇摇晃晃地冲出门叫阿骏,阿骏听罢睁大眼睛与我擦肩而过,我站在原地,有些发呆,片刻身后屋内传出阿骏急切的说话声,还有另一个微弱的好听声音。
初夏的风吹过,山间枝桠抖动,松声如涛。
我默默地吹了一阵风,转过身望着半开的屋门,柳青就在里面,他醒了,可我不敢进去。
脚下仿佛一条巨大而深的沟壑,横在身前,隔了光阴与种族。
我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离开院子,慢慢走到山涧溪水边,阳光洒在肩头,我俯首看河中的自己,头发凌乱,双眸浮肿,这么难看,柳青不会喜欢。
我蹲下来抱住膝盖,阳光晒得我眼眶发热,不知何时一片黛绿衣角出现在余光中。
我闻见淡淡沉水香,用袖子擦擦眼睛,“初九。”
“在。”头顶传来声音。
“狼妖之事可有查清?”
此并非偶然,而我并不觉是冲向我。
“是。”初九递来一份文书,“已确然写尽于此。”
我伸手收下塞进怀中,依是蹲着,瞧着河面,清澈溪水映照出溪底的青石,小鱼窜过。
“我一直觉,青夜会死,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我盯住粼粼水面出声,“所以我努力修行,做了魔王,我第一次遇见柳青的时候就想着,再也不要了,我再也不要他受到伤害。”
我脸埋进臂弯,声音闷闷地传出,“可我最后发现,每一次伤害他的都是我。”
我看着柳青流出的血,那仿佛是从我身体里流出来似的,可比从我身上流出来更疼。
“初九,我该怎么办呢?”
初九沉默许久,才轻声说:“王爷,何苦?”
我摇摇头。
“他乃九重天北朔帝君,谁也伤不到他。”初九说,“如今所见,不过昙花一现,皆为幻象。”
“是啊,他是上神……”我抬起脸,笑笑,“我很快就再也见不到他了,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初九眼角轻轻跳了一下,他垂下眸,俯身揽住我的头,靠在他肩上,他干净的衣袂间有我熟悉的沉水香气,他拍拍我的背,“伏曦,很快就会过去了,时间尚长,你会好起来。”
啪嚓。
身后不远处,有人踩碎树枝。
我从初九怀中猛地回过头,男人只披了件外衣,扶住一棵浓绿松木立在那里,脸色苍白,微微喘息。
“柳青?”
我站起来,“你怎么出屋了?你的伤……”
“阿骏。”
男人淡淡出声打断我的话,身后阿骏慢慢走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初九,俯首:“主上。”
“扶我回去。”
他凝视我,开口。
那个时候,我看到他眸中落满了雪,心里一阵阵发寒。
“柳青……”
他回眸扫来,我僵在原地,不知为何,在他那样的没有波澜的视线下,我动弹不得。
就好像我最初在校场遇见他,那样陌生的眼神。
那么一瞬间我有这样的错觉,他亲自动手,把我的存在从他心里剜掉了。
后来我回小院后,阿骏说,他醒来没看到我,执意出门找我,怕我独自在山再遇到那些狼妖。
阿骏说这些时,眼底意外没有厌恶我的情绪,他平静地道:“还请曦姑娘离开罢。”
我手指指甲掐进肉里,他对我客气侯侯身,“柳大人说,再也不见曦姑娘,请曦姑娘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罢。”
语毕,转身回屋,我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下山去找阿萱。
阿萱住在村子最大的宅子里,上次狼妖的事儿阿萱因被妖力附着记忆混淆,将事儿忘得一干二净,柳青生病之事村子有所耳闻,私塾换了个老师,阿萱不见柳青,都哭了好几番,这回见我一头脑栽进我怀里,急急问我柳青如何了。
我笑笑:“阿萱想见柳先生吗?”
阿萱点头如小鸡啄米。
我将初九给我的药瓶拿出,仙神可治愈凡人,妖魔却不行,我从来不屑于神与仙,唯独这次却有的没的想着,如若我为仙神,或许就能将柳青的伤治好了,这药是初九从药库拿的仙丹,在魔界算是稀罕物了。
我把药瓶塞进她手里,“把这个送到柳先生屋里,他吃了很快就会好了哦。”
阿萱睁大水灵灵的眼睛,“为什么姐姐不拿给先生呢?”
我继续笑,“因为他生姐姐的气了。”
之后我送阿萱上山,我躲在一边瞧着,阿萱进了院子与阿骏战战兢兢说上几句,显然是怕阿骏的,阿骏点点头便放阿萱进去了。
不一会儿阿萱笑容满面蹦蹦跳跳地出来,对我说:“柳先生对阿萱笑了哦,柳先生笑起来好好看啊,阿萱没见过笑得这么好看的人呢!”
我也笑起来,摸摸她的头送她下山,心里想着,我在他心里,大抵是连阿萱都不如了。
阿萱回家都是夜了,我回山来到屋前,在院子前站定,搬了块石头坐在院口一边,靠在篱笆上望着星空,银河如一条浅玉兰色的白练蜿蜒在天际,蝉声隐约,安宁美好。
“曦姑娘。”阿骏站在门前,冷冷出口。
我伸手示意他打住,“我又没进院子,他看不到我的。”我对他笑笑,“你不用管我,等他伤好了,我就走。”
阿骏站了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走开了。
我坐在院外等着的时候,想起了八百年前去南天门,我一身伤痛在那里候了三日,最终没有等到青夜的尸身。
忽然间便有些释然,即便是一模一样的光景,但我等着的这个人,他会好起来,然后会在不久之后成为帝君,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
欲念真真是奇怪的东西,之前与他一起时,不能拉他的手心中都会失落,如今他不想见我,我坐在院外,想到他就在屋内,内心满足。
我在院外候到第二日夜里时支撑不住有些瞌睡,便靠在篱笆见打了个盹,一觉醒来依旧是夜,星空璀璨,我揉揉眼,不知这是梦境,还是我真醒来。
柳青立在我身前,星辉落上他的眉角和发梢。
我想,应该是梦罢,他明明说过不愿见我的,于是便肆意了些,本想挽出一个笑容,嘴角却提不起来,难言的颓然酸楚涂满胸腔和喉口,我刚一眨眼,泪水哗啦啦下来了。
我说,你知不知道,你会成为神,你很快就会忘记我了。
我又说,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梦境里柳青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用袖角擦着我的眼泪,他说,好。
他的声音低哑温柔,我抓住他的袖子哽咽,隐约又听他低喃,小猪,你一哭我就没有办法,莫哭了。
第二日醒来时竟然身在屋内。
我捂额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这才回忆起夜里那个梦来,一时间哽住。
这模样,约莫不是梦了。
我不知哪来的紧张,突如其来,坐在床上手脚不知往哪搁,心里想着,待会儿柳青进屋,我该说些什么什么为妥。此时门外人声,细细一听正是陈太医。
我又上演偷听戏码,凑近了听去,那陈太医道:“柳大人当时昏迷时,这小姑娘那对漂亮的眼睛都哭成核桃,守了你三天三夜,你要醒她却跑了。你曾说她并非普通人,那些许她考虑之事待我等而言要沉重些,那村里小丫头送来的药丹我看了,仙家之物,想来也是曦姑娘给的。”
陈太医说完,等了片刻,不见对方应答,又道:“我晓得这些你都明白,你俩如今夫妻,曦姑娘虽非凡人,情爱之事上却比一般姑娘家都单纯些,理应是柳大人主动才是。”
他又等了等,对方才有出声,微微沙哑的嗓音,是柳青的,“正因如此,你可想过,她分不清恩与情。”
陈太医声音一滞,似是意外,“何意?”
我靠在门后,只听柳青不深不浅说:“她本不愿成亲,乃我强求一月之约才答应,些许是心软报恩。她身为女子,无论身子是否已予给他人,我不想勉强。”
陈太医似是一愣,声音里约莫多了笑意,“这话可不像从柳大人口里说出来的啊。”
我听得心惊肉跳,那陈太医与柳青又说上一番话,便听他将告退,连忙冲回床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假憩。刚沉下气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靠近,檀木香味儿落在鼻尖。
我感觉到有手指轻轻撩开我额间的发,然后一对柔软的唇如雪花羽毛般拂过眉心,我心尖一颤,全身绷得紧紧地,眼睛却压制不住地下意识睁开,睁的大大的,极近地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手撑在我耳边,唇方才离开我的额,深深注视着我,黑眸如夜里漆黑的潮水徐徐漫来,将我淹没似的,他的呼吸喷在我面颊上,我咽咽喉咙,脸慢慢红起来,总觉这气氛……尴尬又暧昧,仿佛能擦出绯红的花朵一般。
我想起娘亲当年的威武英姿来,后宫一溜儿男宠妥妥不在话下,我连我唯一一个男宠的转世都搞不定,何以颜面见乡亲父老,念此咬咬牙,不知哪来的勇气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蓦地吻上去。
我脸烧得脑袋都晕了,怎么都没力气去吻上那双唇,只亲到嘴角。
男人的身子整个地僵硬了,他直勾勾地的盯着我,我脸红的更厉害,“我……”我张张嘴巴,他低下头堵住,舌头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