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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我应了他的三日后,宫内传出消息,全国轰动。
肃帝退位,传位荣平王。
我听后心中讶异不已,“你究竟为何……”
柳青此时正将退位剩下的事儿吩咐给阿骏,道:“朝内已安排妥当,荣平王不会亏待这片江山。”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好端端的干嘛退位?”
我刚说出口,接令正欲下去的阿骏猛地瞪我一眼,仿佛在看个智障。
我决定忽略他的目光,还尤为认真地摸摸脸,说:“阿骏,我脸上有东西么?”
柳青摸摸我的头,叫阿骏下去了。
退位后他带我搬到了离天龙寺不远的一座山中,名叫乔顷山,这山倒不如天龙山那般险峻高缈颇具仙境之意,青山绿水,山下几户人家,多了份儿人情味儿。
屋院坐落在山麓之间,环山抱水,院内刚种了几株樱花木,零零散散的,像一个个毛未张齐的小丫头,院前一条山涧,清溪玉石。
听阿骏说,日后柳青将一直住在这里,不再过问政事。
我正想说为何取这儿住,一拐弯一看,竟在悬崖之边看到了两座坟墓。
风掠过,深色墓碑上的白布条儿飘动,几分萧索。
我一步一步走近,墓碑不大,平常人家的规模,鸦青大理石打造,墓前开了不知名的小花,和着茂盛长起的草儿,大抵是许多年前便立在这儿了。
我看清了碑面镌刻的字,微微模糊。
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妹妹。
身后脚步声靠近,柳青一身素色青衣,身材修长,他走到我身前,目光落到这两座墓碑上,没有说话。
这青茫天色下,我没有来由地心生苍凉,原来他的亲人都在这里。
“你……”我想说得轻松些,开玩笑似的,“你都当皇上了,还把他们葬这儿啊?”
其实我晓得,那恢弘华美的万千宫阙,层层朱墙,他的家人血与骨与魂都困死在那里。
这山里春天会开满樱花,冬天将落满纯洁白雪,山间风清朗,树林荫,渺无人烟,才是适合他们的安眠之地。
柳青看了看我,道:“你笑甚?”
我耸耸肩,瞧着他父亲的墓碑,“你那时原来还是把你父亲的尸骨从地龙寨里拿出来了啊。”
见柳青不答,我心觉提到了不该提的事儿,转而说:“卫朝之前为吴,你乃前朝太子之子,这天下本是你的,为何取为黎?”
“这天下不属于任何人。”柳青立于崖边,衣袂轻飘,如一幅画卷。
我一愣,历史长河滚滚而过,身为凡人能这般想的委实罕见,此时他回眸望来,微笑道,“再者,‘黎’很好。”
我突然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黎明晨曦。
“你这昏君……”我心跳快了些,扭过头。柳青弯起眼眸,伸手似是来摸我的脸,手却在半空中微微顿住,他目光闪过一抹光,最终只是侧过,单单理了理我因风微乱的长发。
我没吭声,低下了头,他收回手,“风大,回屋罢。”
“……嗯。”
日后十来天里,我都是和他住在一块儿的。
我不甚晓得夫妻住一处,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大抵便如我和柳青一般,白日一起用餐,在山上闲逛散步,晚上一起坐在屋顶赏些月亮,倒是有几分良辰美景的意境。
我过了好几日才发觉柳青这真真是隐居了,下山的路不远,他时常到山下的村子里去,一次我跟去了,发觉他原是做了私塾的教书先生。
我去瞧他的时候正是下课,他被一群孩子簇拥在一块儿,远远地本不知柳青待他们说些甚,他们眼光一个个简直是敬仰了。等我走近了一个孩子转头看我一眼,顿作鸟兽散。
我莫名,“他们怎么一见我就跑?”再一看去,各个躲在角落里,只露出一双双眼睛瞅着我,明炯炯的。
柳青笑:“村子里鲜少外人,你又是这般模样,他们心中胆怯也是正常。”
我摸摸自己的脸,心中郁挫,忍不住还嘴,“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
柳青眨眨眸,笑而不语。我见他这么笑心里发毛,自打来到人间零散听不少人说我好看,我总算对我模样有了些改观,心里尚几分欢喜。
但小孩单纯天真,他们这般怕我,敢情是以前那些人都是诓我的么。
十岁出头的孩子,心性已成,古灵精怪,一个个拿着书本问些刁难事儿,只可惜难不倒柳青,答得不紧不慢,又生得副这般好皮囊,眉目内敛,温文尔雅。听街坊说这村子里的孩子都喜欢他,尤其是女孩子。
“柳先生真厉害,大城镇里来的吧?咱们村子里还没来过先生这样厉害的私塾老师呢!”
我心说是啊,人家以前是做皇帝的,纵观历史就他这么一个。
村里大妈闲聊,多多少少总扯上他,明里暗里,我总一旁默默地听。
原来几年前起柳青便来过这村子。
亲人坟墓立于山间,他来扫得少,但这么多年总来过几次,因气质斐然,容貌端华,村民印象尤为深刻。
据说始先是有些怕他的,总觉他气势太强,非富即贵,一双眼睛冷厉得如刀子,瞟上谁谁都要颤上一番。
后日子久了,他又开始住这儿,才总算相处融洽些,再则小孩子喜欢他,便渐渐熟起来。
“其实这回搬过来才觉没那么吓人了。”大妈们说着说着有的没的往我这边瞅,“是因为成了亲嘛?”
我心里一跳,装作没听见。
自我晓得柳青教书以后,闲来无事便下山,坐在私塾屋外,我总觉得他教书是件稀罕的有趣事儿。
屋外一棵生得颇好的香樟树,郁绿葱葱,浓密淡香。阳光中我坐在香樟树下靠着浅憩,孩童稚嫩朗读声阵阵从窗内传出,耀了蝉鸣日光。
风吹过,树影婆娑,我撩起耳边的发抬眼,屋内男人一身青衣,眉目如画,手持一卷书,窗外阳光镀上他侧颜,我忽然觉,能这般坐在屋外树下瞧着他,都已经很好了。
可这样的日子,过多少都不觉够。
几番观察下来,孩子群里最粘柳青的是个叫阿萱的女孩儿,明眸皓齿,笑起来甜的像朵花,妥妥的美人胚子,不必宫中嫔妃差,再过上两年约莫提亲的人便踏破门槛,据说也是村里最有钱人家的姑娘。
我每看见阿萱下课后缠着柳青说话时,总有的没的地想着,喜欢柳青的女孩这么多,我走后他也找到个好的吧。
比如阿萱。
我见柳青对阿萱露出淡淡微笑,将书卷中的要点指给她。
他似是不讨厌阿萱,再相处两年,或许就能一起了。
晃神间阿萱依依不舍地离开柳青回家去了,他正朝我走来,“伏曦?”
“嗯。”我拍拍衣裳起来,抓抓头发笑,“刚才打了个盹,回家吗?”
“集市买点东西,”他伸手不留痕迹地拂过我肩头的一片落叶,“家里食材不够。”
“好啊。”我总做不好饭,第一次将炉子烧坏后柳青就买了个新的,以后一日三餐都是他负责,我也不知他个前朝相国当朝上任皇帝是怎么会生火做饭的,些许是在天龙寺清修多年的缘故。我也厚着脸皮将温饱放心地问题交给他,毕竟,柳青做的饭很好吃。
柳青点点头转身,我跟在他身后。
从去市集,到离开村子,到回到山上的屋里,我都跟他身后一步的距离。
至始至终我都没有勇气去拉他的手,我依稀记得,上一次柳青牵我的手,是那夜成亲行礼的时候。
自我答应与他一起后,他再也没有碰过我,即便日出日落都跟他在一起,但变得不一样了。
柳青好像……变得客气了。
没有拥抱和亲吻,连牵手也没有,夜里分房而睡,早上相见时他会点头问安,然后淡笑着问我想吃什么。
我不大明白这是为何,记得人间有个词叫相敬如宾,也曾听娘亲说人间有这般的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或许夫妻就是这般的,我想着,柳青并没有离我远了,只是夫妻就是这样的。
明明能和他在一起我应该很开心了,可心里空空落落的。
晚上用餐,因我每次吃得多,柳青这次也做了不少,我一口一口和着青椒小炒肉趴着饭,忽然一个念头冒出心头。
柳青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娘亲说,喜欢一个人,会说些绵密肉麻的情话,会时时刻刻想抱在一起,会想亲对方,这些柳青都没有,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不喜欢我。
那要不要……把这一个月提早结束?
我算了算,还有十多天的样子。如果柳青已经不喜欢我,对我厌倦了,那跟我在一起他会难受吧。
我咬紧牙,心口疼的险些握不住筷子。
可是我不想结束。
“伏曦。”
“啊?”我抬起头,对他笑笑。
“盐可是撒多了?”
“没有,很好吃。”
柳青脸上似有黯然一闪而过,大抵是我错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