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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雪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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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刚刚停下,厚重的积雪覆盖在崇山峻岭中,原野上一片银白。暗褐的枯枝横在雪地里、石缝中,北风呼啸着扫过大地,时不时把地上的积雪和落叶卷起来,再重重抛落在地。虽然蔚蓝的天空中阳光明媚,却依然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大明崇祯十一年的黄历分明已经翻到了阳春三月,若在关内早已是繁花似锦,然而到了的辽东,却仍然是一片冰雪世界。

然而在这片白茫茫的天地中,此时却有几粒芥子般的黑点在缓缓移动。若从天空飞翔的海东青眼中看来,他们就同虫豸般渺小脆弱。只有等到行得近了,才能看清楚这是一队行商的汉人。

商人自是无利不起早的,不过愿意赶在这鬼天气里出门的却也着实不多。厚厚的老羊皮大袄,紧紧地箍在一座座铁塔似厚重的身躯上,绒绒的毛皮领子恨不得要把整张脸都包裹起来。那些偶尔不慎露出的肌肤上,早已是红红紫紫冻伤一片,若非腰间还挂着装满烈酒的葫芦,恐怕他们早已失去在这茫茫冰原上移动的信心了。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是个少年,眼大鼻挺,长相英俊。他头戴方巾,穿着一件玄色直裰,外罩一件绀青色暗花大袄,披着黑绒大氅,腰间挂着错金长剑,正是辽东常见的富家公子打扮。跟在这少年身后的是十来个青壮汉子,骑着马看护着堆放货物的马车,最后押队的两人,却是一看便和其余人不一样。

其中一人已逾中年,穿着厚厚的青色棉布直身,小脸盘,尖下巴,双眉淡淡,眼睛半闭半开着,一手操着缰绳,一手却握着一副熟铜铃杵,活脱脱是个村口的算命先生。另一人却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和前头的少年一色打扮,只是腰间别着一把纯钢弯刀,个子修长,皮肤略黑,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英气。

日光微转,已现西沉之势,便听前头引路的少年转过身子来高声吆喝道:“章家商队的,一个跟一个,别走散了,咱们到了锦州就暂歇一程!”那跟在队后的青年听到这话,便扬头向那少年叫道:“二弟,今日怕是赶不到锦州了!”

那少年抬头看看太阳,再看看脚下的日影,便笑着回头道:“大哥,这还不到未正。若是加紧赶路,天黑前定是能到的!”

那身后的青年却一夹马肚,纵马小跑上来道:“自从前年秋建奴入寇以来,辽东的守将都谨慎了不少,如今各处城池都是天没黑便关城门,若错过了时辰,便断不肯放陌生人进去。”

他如此一说,前头的少年顿时便流露出失望之色。那兄长却笑道:“不过你也别担忧,这一路都还在大明境内,便是露宿,也不怕建奴前来骚扰。我帮爹爹掌管生意这两年来,在这条路上奔波了不下十次,如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况却也是不少的。”

那少年自然不愿被兄长看起不起,眉毛一扬,便叫道:“大哥还真以为我是纨绔子弟不成?谁不知道宁远章家的两兄弟章质和章素都是文武双全的人才?大哥十五岁就敢孤身从宁远往锦州替父亲收帐,十九岁还杀过两个土匪,我虽不及大哥英武,却也不是胆小怕事的娘儿们!”

那兄长章质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二弟章素却忽然叹了口气,道:“大哥,前些阵子听关内来的人说,朝廷似有意要与建奴议和,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这和真能议的下来,到时候榷场一开,咱们便能和过去一样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也用不着在这样的鬼天气里去和建奴回易了①。”

他说起朝廷议和的事情,本来心情甚好的章质便立刻沉默了。他从小生长在辽东,虽非将家子弟,但也曾目睹这块土地上的连天烽火。天启六年宁远之战、七年宁锦之战时他年纪尚小,却也跟着满城军民上城头扔过几块檑木滚石,对于那些拖着金钱鼠尾的鞑子,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仇恨。死了那么多辽东儿郎,朝廷却说议和就议和了,这样的结局他自然不能接受。

章素见他不说话,也猜到了他的心思。他年纪小,那些征战之事从未亲身经历,因此也不如兄长这般挂怀。只是看到哥哥沉默,也只好识趣地改口说些山野风物岔过去了。章质却心不在焉,只惦记着议和的传言,心思反倒越发沉重了。

一路向北,不觉天色渐暗,四周沉沉的都是山石的影子,空中氤氲着暗紫色的雾气,北风带起雪来,散发出淡淡的泥土味。章素忽然勒马,伸手一指模糊的前方,向章质道:“大哥,你瞧那是什么?”

章质定睛一看,却见前面的雪地里似乎卧着个人。两人目光一交,都吃了一惊,双双策马上前。只见雪里的人已然死了,穿着皮袄挎着弓箭,不过是最寻常的猎户装扮。章素从马上俯下身,拿马鞭将其中死者的头拨弄得偏转过来,顿时见着他脖子上一处血肉模糊的伤口。章素吃了一惊,低声道:“大哥,这是什么咬的?”

章质盯着那伤口瞧了半晌,忽然心中一凉,叫道:“不对,莫非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听耳边有人接口道:“狼!”

章质和章素猛地回头,却见那跟在队伍后面的算命先生不知何时已上前,那一双原本迷迷糊糊的小眼睛里陡然间弥漫出精明的光来。他策马上前,俯下身细细看了死者的伤口,才道:“这是狼搭肩。狼爱从背后搭人的肩膀,人若回头,狼便会一口咬在他颈子中,若是被咬中了,必死无疑。”

章质顿觉心头一冷,要知道辽东历来多狼,往往成群结队地攻击过往商旅,比之建奴和土匪更要可怕。他常年在山野间打猎行商,心中已略略猜到端的,只把马缰在手上绕了几圈,继续向前驰了几步。果然不出他所料,几步开外还有一个死人,同样是猎户打扮,只是死相更惨,整一条胳膊都被撕扯了下来,伤口血肉模糊,似乎已被畜生啃噬过一回。

章质抬起头,对章素摇了摇,示意这狼不好对付。章素勒紧马缰,回头看看商队中人,见他们个个面色铁青,心中也陡然而生了一股恐惧之意,不由得颤声道:“大哥,怎么办?”

章质自然知道野狼的厉害,只是他是这一队人的首领,更需稳定人心,想了想便笑道:“二弟,我已是好几年没碰上狼了。当年我去杏山打猎时曾碰上过一只,折了我一匹好马,却为爹爹添了一件狼皮大氅呢。”

他故作轻松,商队中人也只好附和着干笑了两声。只有那算命先生漫然接口道:“大爷当时所遇必是老狼。狼好群居,唯有衰老的雄狼才会独行,如此老狼自是不足为惧。”他说着这话,便向章质一拱手,道:“非是周某有意耸人听闻,这狼群不比土匪山贼,最是狡猾凶狠。若为商队中人的性命打算,还请在天全黑前进入锦州,若要露宿,只怕会引来麻烦。”

章素听他一个中年文士对野狼的习性侃侃而谈,便大感好奇,忍不住便问道:“先生真是见识广博,第一次来辽东,便能如数家珍!”

那算命先生嘴角带笑,拱手道:“不敢。周某无非是惯于走街串巷,又好听些野史奇闻,略有所知罢了。”章素听出他这话中颇有几分推脱之意,还想再问,却被哥哥一个眼色制止住了,只好闭嘴不言。章质便转身命令商队道:“所有人收缩队形,五人一组,不许擅自行动,加快行进,争取赶在天黑前进入锦州!”

然而原本就有些延宕的行程被此事一打断,就越发迟误了。折腾了半天,天黑得更沉,锦州城池却还看不见一点边儿。章质虽然心中不安,却也只好下令在野外扎营过夜。

帐篷搭好,商队的护卫把货物卸下,便轮班开始吃饭。章素公子哥儿脾气,不喜欢跟这些粗人混在一处,便一个人出了营地,寻个背风的山窝坐了,自顾自地喝酒。夜黑风高,他正胡思乱想,忽觉肩头被什么东西一搭,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回头一看,却是章质。他陡然回过神来,才骂道:“大哥作鬼,可吓死我了!”

章质却是大笑道:“此刻幸好是我,若是狼,你此刻已是死了!”

章素也并不发怒,只是顺手把葫芦递给章质,道:“罢了,换了是你还不一样?亏你还提起当年在杏山遇狼之事,那次可折了三个家丁,连你都在床上躺了半年!”

章质却只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周先生可说了,叫我们不要单独走动。”

章素叹了口气,道:“他那话虽是在理,可我就不爱在帐篷里待着。”他伸手指着远处营地的火光,有一搭没一搭地道:“那算命先生周元忠好生奇怪,他是什么来路?”

章质握着葫芦,低声道:“他是辽东巡抚方一藻的人。”他见章素一愣,便低声道,“此趟出发前,方中丞②请爹爹赴宴,回来后爹便叫我护送此人去沈阳,还嘱咐我切勿声张。我虽不知他要去沈阳做什么,但既然是辽抚安排的人,定是大事。”

章素迟疑道:“原来他竟与官府有来往?”

章质立刻摇头,压低声音叫道:“慎言!”

章素到底年轻,遇到这样的大事便没了主意,急道:“那我们怎么办?”

“自然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涉!”章质双手一摊,“我们都是好端端的商人,管那些官面上的事做什么?”

章素无奈点头道:“这样也好。”他拉着章质站起身来想回营地去,突然便听深黑的夜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嗥叫声,和着呼啸的风声,听起来分外可怖。章素只觉全身一个激灵,未及细思便失声叫道:“狼——”反手就抽出佩剑,横在身前。

那声啸声一停,四方便开始有若隐若现的啸声相和,竟不知有多少只狼。章质下意识地手一紧,惊道:“不好,是狼群!”说着拉起章素的手臂,让他与自己背靠背而立。

章素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不远处的地方闪烁着两颗青绿色的幽光,就如两团鬼火一般荧荧不灭。章素从未见到过如此情景,颤声问:“这……这是什么?”

黑夜中,只听得身后章质的喘息声,良久才听他道:“是狼的眼睛。”

“我们悄悄地退开,它……它不会追上来吧?”

章质不答,半晌才低声问道:“羊肠子弩呢?”

章素的手心都出了汗,结舌道:“没带,在……在帐篷里。”

章质心中暗暗叫苦,捏了捏手中冰冷的刀柄,低声道:“趁它们还没有发现你我,千万莫出声,小心后撤,速回营地!”

“好。”章素吐出这个字,便持剑横胸,缓缓向后退去。

突然之间,耳边响过两声尖锐的羽箭破空之声,接着,便听“呜”的一声惨叫,那两点闪烁的绿光顿时消失。紧接着,第三声羽箭破空之声发出,那狼又是“嗷”地怪叫一声,立时便没有声音了。

章质立刻低声问:“谁?”

一只冰冷的手已然扣住了章质的手腕,那人道:“我是周元忠,快跟我回营地去。”

章氏兄弟都是一惊,但只这一耽搁,趁着山风吹散乌云,月亮露出一个角来,隐隐约约地照在平原上,雪地泛起白色的柔和的光。但这本来清丽绝俗的场景中却多一厮凄厉之色:一匹狼倒在地上,头上插着一支箭,而另外六七匹狼却缓缓从各个方向向三人围了过来。

周元忠的身形本就瘦弱,此时在这月光下一照,脸孔便更显苍白。章素一瞥眼,见他拿着那张羊肠子弩,也不遑他顾,脱口便问道:“你还有几支箭?”

“两支。”周元忠淡淡应道。

“该死,我们拼了,不信还打不过这些畜生!”章素又急又怕,一时便叫骂出声,章质却摇了摇头,道:“别动。”

话音刚落,离得最近的一只狼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向他们扑了过来。章质侧身一让,跟着弯刀一出,向狼头斩下。那狼却狡猾的很,一扭身便避过了。它像是明白有人要取它性命,绿色的眼睛中突然闪出摄人的光芒。其余的狼也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将包围圈缩小。

月光下,残雪混着泥土飘扬在风中,远处还有狼嚎声若隐若现。

“把刀给我!”周元忠突然冷冷道,“章大爷,恕我直言,你的武功底子不行,光凭这些护身拳脚和骑射功夫是打不死狼的。”

章质只顿了顿,便立刻要把弯刀递到周元忠手中,章素却奇道:“周先生还会武?”

周元忠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伸手便从章质手上拿过了弯刀,又把□□交给他。只是周元忠还未动手,那狼群却似乎等不及了,方才进攻过的那只狼后退几步,突又扑上,另两只狼也分从左右扑来。周元忠身不动步不移,看似极平常的一刀砍下,竟正中狼身,跟着头一低,让过从左边扑来的狼,刀尖一竖,便在狼腹上划出了一道口子。而这时从右边扑过来的那只狼已到了跟前,周元忠突然大吼一声,手一撩便抓住了狼的尾巴,用力一甩,竟把狼甩出两三丈远。

章氏兄弟都没想到周元忠一个文士居然还有如此勇力,片刻间将狼杀二伤一。然而此时,月光又渐渐低迷了下去,乌云又遮住了月亮,天空中竟飘下几颗小雪霰子来。四周很快又恢复了黑暗,夜色中只能听见周元忠粗重的呼吸声,显然方才三招已经耗了他不少气力。章质有些担心,低声道:“周先生可好?”

周元忠不回答,却从怀中取出一物摸到章质手便塞给他,道:“是火折子,快点上!”

章质猛然想起狼怕火,可是手中只有这么一只小小的火折,又能有多大用处?他正在猜度,忽觉肩上被什么东西一搭,他还道是章素,正要回头探看,突然心中一凛,三个字立刻出现在他眼前:狼搭肩!

章质已经来不及多想,立刻伸手按住肩上之物,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甩,那狼便被他狠狠摔到了前面。章素听到声响,立刻挥剑冲着狼落地之处砍落,立刻将狼砍成两截。

章质惊魂甫定,立刻晃亮火折,在身前划出一道光弧,剩余的四只狼立刻被逼退了几步,然而又立刻围了上来。在微弱的火光下,周元忠和章素都是面色惨白。章质咬咬牙,道:“二弟、周先生,你们一人盯住一匹狼,我此处还有两支箭,正好伺候剩下的两匹!”

“好。”章素答应得爽快,周元忠却不答话,只是点点头。

夜雪越下越大,转眼便从雪霰便成了一团团的雪片,落在人脸上冰凉彻骨。章质用火折子点燃了一些枯枝,勉强腾出手来,将□□握在手中。周元忠则缓缓靠到章素身边,道:“章二爷,你去引开那匹狼的注意力。”

章素一时还在迟疑,章质却低低亟由弦痪洌骸疤摹!

章素没有办法,只好持剑上前,冲着最近的一只狼劈下。那狼甚是精明,猛地一闪,反而向章素胁下扑去,另一只狼却从后而至,冲着章素的小腿就是狠狠一口。章素吃痛,反手一剑向后削去,正砍在后面那只狼的前肢上。那狼狂性大发,半身一立,竟然要去咬章素持剑的手,却见一到明晃晃的白光一闪,周元忠的刀后发先至,顺着章素的手臂滑下,正横劈在狼口中,竟将半个狼头削去。

剩下的三只狼闻到了血腥味,立刻向着周元忠一拥而上,却听“嗖”、“嗖”两身箭响,章质的□□已发,一支正中狼头,另一只却被狡猾的狼一闪,只射在颊下。那狼似乎知道射自己的人是谁,丢下周元忠和章素,便向章质扑来。章质手中已没有兵器,只有一把轻质的小弩,看着狼纵跃着扑向自己的咽喉,他不中从哪儿来了力气,左手一把拢住狼的两只前爪,右手一下子掐在狼的咽喉上,阻挡着那恶狼的血盆大口向自己咬下。

此时章素和周元忠处只剩下一只狼,然而章素到底缺少经验,腿上又受伤,与周元忠配合不利,两人左右合围连出数招竟都被那狼避开了。章质虽然被面前的狼挡住视线看不到章素和周元忠,但也知道此时大家都碰上了难缠的对头,只能自谋出路。

面前那狼虽然前肢被制、咽喉被锁,但仍然力大无穷,两只后腿不停地乱蹬,将章质的衣裳扯得稀烂。章质虽然会些功夫,无奈也是富家公子,又曾吃过狼的攻击,胆力与膂力都渐渐不支。眼见狼口就要咬下,章质几乎都可闻到狼口发出的刺鼻的怪味,突然发现身后竟然并排立着一棵枯树。章质心中一亮,几乎来不及思索,掐住狼颈的右手突然一松,跟着身子向左一闪,那狼顺势一口咬下,正好咬在了那棵枯树上。章质立刻腾出右手,抓起弩机重重砸在狼后脑上。

那狼吃了这一记,竟然还不死,呜得一下从树上弹下来,张开大口又冲章质的头上咬去。那边章、周二人刚刚制服了最后一只狼,正好转过头来看到这一幕,都是一惊,然而想冲上去救却也来不及了——

却听夜风中“嚓”的一声闷响,一道犀利的刀锋突然擦着章质的脸飞过,正中狼头。那狼闷哼一声,立时死去,原来竟是周元忠将手中弯刀掷出。这一下又稳又准,狠辣之极,可饶是如此,章质的右手也被狼锋利的牙齿所及,流血不止。只是章质早已受了惊吓,此刻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转身就和二人会合到一处,叫道:“快走!”

三人不及多说,互相搀扶着便向营地跑去。商队众人喝酒说笑,樗蒲拇战,玩得热闹,见到三人如此狼狈地回来,都大为吃惊,还道是遇上土匪了,听说是狼以后,便越发惊惧了。

章质立刻命令众人拾取树枝枯叶,在营地周围布置出一圈火圈。狼怕火光,一时便不敢靠近。众人只听见雪原上狼嚎声此起彼伏,远远近近都是一片尖厉之声,只觉毛骨悚然,都是心怀忐忑,只得相互抱团围坐,各自安慰而已。

主帐内,周元忠帮章质、章素兄弟俩包扎好伤口,正要告辞离去,章质却伸手按住周元忠的胳膊,道:“周先生!”

周元忠双目一凛,看向章质。章质忙放开了手,站起身一揖,道:“还要多谢周先生救命之恩了。”章素见状,也连忙起身道谢。

周元忠欠身还礼,道:“不敢。二位有伤在身,还请好好休息,周某先回自己帐中了。”

“如今我们已是共过患难的人了,周先生还要拒人千里之外么?留下来喝一杯如何?”章质若有若无地往门口一站,已拦下了周元忠的去路,却伸出手来将自己腰间的葫芦递到他面前。

周元忠面色沉沉,接过葫芦喝了一口,道声:“好酒!”忽然轻声一笑,道:“章大爷,你是宁远大商人章公继宁先生的长子,表字子文,令弟章二爷表字子华。你章氏一门祖籍山东历城,起于元末明初,至令祖才渡海至辽东繁衍生息,至今已是三代。你是崇祯九年的举人,后未应会试,便暂留家中帮父亲打理生意,对么?”

章质望着周元忠的脸,始终一言不发,待到周元忠停口,才抚掌笑道:“只是这些事在宁远人尽皆知,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学生不过一商贾之后,无才无德,哪里比得上周先生文武双全?若非如此,方中丞也不会在这等紧要关头重用先生啊!”

周元忠似笑非笑,又抿了一口酒,才道:“看来章大爷所知甚是不少。不过此中之事关系重大,章大爷应该知道轻重。”

章质缓缓点头,道:“学生明白,时辰不早,先生请去歇息吧。进入沈阳之前,不会再有人前来打扰先生了。”

周元忠告辞离去,章素却是越发一头雾水了,拉着章质问道:“大哥,你们说的都是什么?我可一句也不懂了。”

章质长叹一口气,道:“若我所猜得不错,周元忠便是朝廷派去和建州议和的人。只是他不欲张扬,所以才要混在我们的商队内进入沈阳。”

章素浑没料到一个貌不惊人的周元忠竟有如此深厚的背景,不禁愕然起来。他一生足迹未出辽东,论到如此大事自然难以置喙,只得讷讷地问道:“大哥,朝廷真要议和了么?”

章质苦笑道:“议和之说,近来也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授意辽抚方一藻暗中主持的。只是你也知道,当年袁崇焕被杀,其中便有一条罪名是暗中与建州议和。杨嗣昌何德何能,如何敢再次提出议和的高论呢?”

章素于这些国家大事全然不懂,也插不上话,过了半晌才又憋出一句:“那大哥以为,议褪呛没故遣缓媚兀俊

“好与不好,哪里由得我们做主了?”章质叹道,“就像二弟方才说的,议和若成,咱们就能正正当当地和建州做生意,这也算是好事了吧?”

他口口声声说着“好事”,可却连章素这样未经世事的人也看得出,他的眼中满是无可奈何之意。章质随手把酒葫芦丢在一边,便缓步踏出了营帐。帐外北风正在三月的黑土地上肆虐,墨蓝的天空中,偶尔有一点两点模糊的星光闪烁,四下里除了野狼的嚎叫和狂风的呼啸,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第二日清晨天刚泛出鱼肚白,章氏兄弟便吆喝起商队匆匆赶路。过了锦州,便算出了大明领地。换上了掩人耳目的满服和假辫子,章家商队又在辽东平原上行进了数日,才到达了沈阳,这便是建州人口中的“盛京”。章质也曾去过大明的京师北京,虽然同是一国之都,沈阳比起北京来可差得远了,街道不论大小都是黄泥铺地,沾了残雪便泥泞不堪。由于天冷,路边的店铺开张的极少,偶尔有几家卖山货粮食的,便是比起宁远也颇为不如。

一进沈阳,周元忠便悄然离去,章质自带着商队和建州人做生意,也并不理会他。这般回易之事,于明朝和建州开战后的二十多年里,章家已经进行过多次。其实不光是章家,许多关外甚至关内的商人也都行此冒险之事。章家在宁远是数一数二的大商人,所贩之物以药材和茶叶为多,他们将辽东出产的人参、鹿茸、麝香之类的名贵药材运往中原,再换取茶叶卖到建州。虽说茶叶是国法禁绝私售的,但一来章家跟辽东官府乃至建州方面都交通了关系,二来此时局势又复杂多变,是以双方对此都睁一眼闭一眼。

数日后,沈阳坊间便传出“明国使臣”的消息,说是大明特使周元忠奉了明廷之命,前来和建州国主皇太极商议议和之事。建州的满族大臣之中颇有些疲于征战,想过安稳日子的人,听得“议和”二字便是兴致勃勃,立刻便将周元忠当做了座上宾,将他请到馆驿之中,好好款待起来。章质打听得这些消息,心中将信将疑,却也无处打听内情,只得闷头做自己的生意。

到了月底,货物买卖已暂时告一段落,这日章质正独自在客房内清点账目,忽闻门外有人轻轻叩门。章质放下手中的笔,用满语问道:“是哪一位?”

门外之人用满语回道:“做茶叶生意的!”

章质一凛,已觉出这人来得奇怪,微微打开一条门缝,却见来人一身马褂长衫,脑后拖着一根小辫子,却是换了满服的周元忠。章质大吃一惊,暗想他如何找到这里来了?刚要询问,周元忠却已侧身挤进屋中,一手关上门,一手握住章质的胳膊,道:“我可以信你么?”

章质见他神色极为慎重,忙点头道:“当然可以!”

“好!”周元忠从怀里拿出一枚蜡丸,郑重塞进章质手中,道,“此物是给方中丞的,请他看过之后转呈朝中杨大司马③。”

章质接过蜡丸,点头道:“是。”

周元忠又低声道:“还有一事要劳烦章大爷,此事不便付于纸笔,还望章大爷亲口转达方中丞。关于议和,皇太极已有表示,若大明朝廷能有确实回应,他便愿意撤兵东归,并在宣府谈判。只是皇太极虽是如此说,但请章大爷务必告诉方中丞,宣府乃京畿北面屏障,绝不适合谈判,除非改在宁远,这样我方才能运用稍闲,不致频年有京辅之忧。”他顿了顿,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才继续道,“只是皇太极还放言,说若议和不成,今年夏秋必有举动。所以请章大爷提醒方中丞,若要上疏,还望措辞委婉些。朝中言路可危,不尽赞同议和,难免惹出祸患。而在与杨大司马的私函中便可以把话说透,杨大司马是议和的中坚人物,不会有差错。”

章质还是头一次接触那么核心的朝政机要,一时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定了定神才问道:“如此要事,周先生为何要托付与我?”

周元忠道:“朝中提出议和,无非是想摆脱和流寇两面作战的僵局。建州国中满人虽以不愿意打仗的居多,然而却有不少汉臣并不愿看到议和成功。只是他们不好公然挑起事端,所以只好把我扣在沈阳拖延时间,我如今是偷跑出来的。”他见章质还要询问,却是一摆手道:“闲话休叙,我得马上离开。章大爷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做。”

章质握着蜡丸的手一紧,双手交叠深深作了个揖,才道:“请周先生放心,章某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会把密信送回大明!”

周元忠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和苦涩混杂的神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又从手上取下一枚银戒指,道:“万一密信有失,这戒指便是表记,还请收好,万万不要遗失。”他见章质郑重地放好戒指,这才当胸一揖,转身离去。

见周元忠走远,章质立刻叫了章素来,道:“二弟,我有事要先走一步,此事切勿声张。你们明天一早雇一辆马车,把车帘子都放下,只说我突患急病,要回乡治病便是。”

章素吃了一惊,道:“大哥,出什么事了?”

章质摇摇手,道:“休要猜疑,等回到宁远我自会告诉你一切。听我的话,切勿慌张,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章素茫茫然地点点头,便见章质已匆匆收拾好行李,将弯刀挂在腰间,转身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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