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六十七章（1 / 1）

易自和点点头，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瞥了他一眼，才说：“回来了？”

易凡圣“恩”了一声，还站在原处，等着易自和的下文，易自和道：“你过来看看这玉瓶。”

易凡圣“恩”了一声，这才走过去。

易自和摘下眼镜，扭开了茶几上的灯，把瓶子交在了易凡圣的手上，又把小手电筒推过去。易凡圣看了一眼玉瓶底部的清朝皇帝宝鉴章，心中已明了三分。易自和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倒是和颜悦色的笑了笑，“这个瓶子倒是和以往那些不同。你自己照照看。”

易凡圣看了他一眼，才拿起小电筒来，依言端起瓶子探看。他在白瓷上照出了父亲的印鉴章，而后前面是一行一行竖排的小字，年份，金额和经手人竟十分清楚。他嘴上不说，心里也知道是什么。他此刻心里想的是，父亲为何要拿这个给他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告诉他，现下宋家真正覆灭了，所以东西也物归原主了？他突然有些害怕，眼皮不停的跳。

易自和笑了笑，说：“这是原先就交给你宋伯保管的东西，他一直保管的很好，如今真相已明，你什么时候，再带着它去还给你宋伯。”

易凡圣听了这一句，才明白过来，竟又是误会了。低声的说了一句“是。”

易自和轻轻的叹了口气，躺在靠垫上，缓缓道来：“当初阿莲还小，现在是长大了。人也干练了。做的那些事情，虽然手法稚嫩，但总也稳妥。你宋伯说这个女儿聪明伶俐是对的。但是，即便是因着误会，但是错了就是错了。大总统说，洹北战役里的涉案人员都要处死，其他的军阀自然都在看着的。”说完，易自和淡淡的看了易凡圣一眼。

易凡圣心中大恸，仰起脸来，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您一定有法子的。”

易自和看向他，眼中似有无限怜惜，苦笑了一下，“你是我儿子，我当然知道你想什么，但是你糊涂就糊涂在，明知道她要出手，你还纵容着她，看着她窃取了电码。我知道你自从知晓当年的事情，就对她有所执念，可是，你这样，也是不对的。她既想报仇而来，任你对她再好，你能指望她多少的真心还给你。你还这样执迷不悟，视军法，和部队兄弟们的性命为无物，你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姑娘，什么特权都可以用，但是你知道吗？有多少人指着你？”

易自和坐在那里，只是默不作声。

易自和说：“但是，我也想给你宋伯留个后，所以我和你老丈人商量着，把所有错都加到了赵庭芳的身上，当然，随着他的死亡，所有的一切就都过去了。”他看着易自和坐在那里，轻轻的倾身过去拍了拍他的手，易凡圣看了他一眼，他知道那眼神的意思是在说：“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稍停片刻，却忍不住又说：“我的儿子我很清楚，你为了她是什么都可以丢的，可是，我的儿子可以这么没出息，颖川军少帅是不能这样的，不是我不通人情，我这样做，你可明白？”

易凡圣心下一片哀凉，不知不觉间，手指下意识的抓紧了沙发靠垫上泄下来的一卷流苏，此刻早已汗漉的粘在了掌心。他怔怔的看着屋外，似乎真的是夏天快要来了，阳光里都仿佛充满了花团锦簇的绚烂气味，重的几乎让人头晕目眩。他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所以他说：“我已经告诉她，我要结婚了。”

易自和点点头，说：“你是个好孩子，壮士扼腕，痛是难免的，过去了也就好了。我也是希望你宋伯的孩子能好，所以我想，阿莲就送去国外好了，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也是好的。”

易凡圣沉默良久，心下早已是寒凉一片，他在易自和说话的当口，又想起了往日的时光，他知道她不怀好意而来，他却如此眷恋，无论是一开始的怜惜，还是后来的情意深浓，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被捉弄了，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可是当初也知道是注定没有好结果的，他还是奋不顾身的跳下去拥住她，可是现在他是不能了。他如果心痛，那他就得让她走。

易自和又道：“我已经替你拿了主意，船票定在六月十六，你就不要去送票了，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准备婚礼就是。”

易自和走后，易凡圣自己小坐了一会儿，问管家拿了后楼的钥匙，饶过后楼又向里走了一重庭院，便走到了他母亲的房间。他打发管家先下去，他自己打开房门，只见四壁皆是陈年字画，右侧的架子上放着他小时候的玩具，左边的书桌上放了一只西洋小钟，和一个小相框。易凡圣进去，先在香炉上点了一柱香。而后坐在塌上，拿着相框，怔怔的看着母亲的笑颜，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因是夏天到了，容一也即将二十岁生日。福妈倒是精神不错，叫了裁缝回家给容一量身做新衣，又叫小陆回润阳来，帮忙选几个饭店，说，“本来润阳习俗做九满十，可我们小姐十九岁没有好好做，二十岁可就不能委屈了。”小陆料想这喜事，自也会给福妈添些生机，所以即使心里有话想说，也都忍住了，笑着应承下来，自然左右打点，总归尽心。

小陆老板带容一去了海边，才说起许念平来找他的事情，“信封里是两张船票，还有一张支票，是他托我交给你的。”小陆知道容一定然不好回答，怕她尴尬，便接着说：“其实这样也好。你也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回头，我也会过去。”

“我知道，其实这几天我都想的很清楚。”

“……阿莲，你……”

容一回过头来，海风吹动着她的头发，脸上没有表情。她似乎笑了笑，说：“你不用多说了，我都明白。”

两人一下子沉静下来，似乎一切都能心照不宣。一如多年前，他们两人上东山，去元福寺祈福之时那般禅意。

此时暮色将至，容一正坐在石阶上，夕阳把她的侧脸削成了一片浅浅的剪影，小陆见她神色未有异常，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伤油然而生。那是和当年她父母双亡的哀痛不一样的痛苦，叫人有些怅惘，却无能为力。小陆远远的看着大海，有些惘然的想，这样大概是最好的安排了吧。

容一平静的看着江水滚滚，隐约间好像回到了记忆中的场景，少时天真无邪，仿佛人生就永远会像那样繁华似锦，而后来，虽然世事变迁太快，她也总有过那样的好时候，露湿晴花春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阳。想着想着，她好像又回到那一日，她抱着手臂远远的站在那里，易凡圣给上披上外套。那时候，她多想伸手再摸摸他，可是她不敢，也不能。

就像赵太太曾经教过她的，“人生总归不能事事如意的。”一样。她能理解，可是切实之痛，还是痛。